第125節(jié)
為數(shù)七人,領(lǐng)頭是手持盤鞭的黑衣女子,對著楚惜微低聲道:“尊……葉公子,山下急報!” 楚惜微道:“講!” 這便是不必隱晦的意思,虞三娘看了一眼眾人,飛快道:“一炷香前,把守南山道的葬魂宮暗客被蕭艷骨帶領(lǐng)撤退,目前除卻游散暗樁,葬魂宮大半余力已經(jīng)退出問禪山,南下往迷蹤嶺方向去了?!?/br> 眾人一怔,異族奇軍出現(xiàn),如刃高懸的葬魂宮撤退是一件好事,但退得太巧太快,難免人心中生疑。 楚惜微擰眉道:“可曾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并無,不過……”頓了頓,虞三娘神情嚴肅,“遠哨來報,有大批百姓出現(xiàn)在四方,朝著問禪山來了?!?/br> 第163章 傲骨 色空道:“百姓?” “不錯,看衣著打扮都是原本住在附近村鎮(zhèn)的百姓,足有近千人,而且……” 楚惜微不悅道:“三娘,百鬼門什么時候有了吞吞吐吐的規(guī)矩?” 虞三娘曉得這位“葉公子”究竟皮下何人,頓時心頭一凜,趕緊道:“遠哨情報上書,這些人神情異常,露在體外的皮rou都有出疹、潰爛的痕跡,懷疑他們都染了疫病。” 眾人臉色劇變,“疫病”兩字很多時候遠比刀劍更駭人,尤其這些人不是魔道死士,只是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他們就算為了自保,也不能殺人求全。 然而身患疫病者本就容易傳染,更別說為數(shù)眾多,倘若進了問禪山,恐怕…… “不是疫病,是蠱毒?!?/br> 孫憫風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地響起,眾人回頭一看,只見山路上匆匆行來兩人,盈袖拎著孫憫風急速奔來。 “我檢查了那幾具毒人的尸體,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皮rou潰爛,舌苔發(fā)白、面色發(fā)青,雙目無神、舉止瘋狂,雖還保留一線神智,卻只受人cao控?!睂O憫風示意眾人退開,掀起那尸體的衣服,只見對方雙足至大腿都已潰爛了皮rou,背后還有大片紅疹,看起來極是駭人。 “我以銀針探入肺腑,發(fā)現(xiàn)其中還有活物異動,于是以刀入rou切開胃部……”孫憫風將尸體翻過來,露出那個被他切開的刀口,眾人雖覺驚懼,還是看了過去。 “我在他的胃里,找到了一只蠱蟲?!睂O憫風身負“鬼醫(yī)”之名,多年來不知道做了多少回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眼下毫不在意地伸手入內(nèi),再掏出時攤開掌心,里面有一條半指長、筷子細的蛇樣蟲子,通體透明,若非被血染透,恐怕眼力不好的人還瞧不見它! 趙冰蛾雙手緊握,不可置信地看向昏死的赫連御。 楚惜微瞳孔一縮:“這是……” “我曾聽聞,葬魂宮原身乃關(guān)外赫連氏,世代傳承一種蠱術(shù)……”孫憫風抬頭看向趙冰蛾,“趙護法,你可知這是什么東西?” 趙冰蛾道:“它的模樣極像離恨蠱,不過又有差異……近年來赫連御經(jīng)常背著我做些勾當,他應(yīng)該清楚才是?!?/br> 楚惜微皺著眉,走到赫連御身邊,一指點在大xue上,內(nèi)力透入在經(jīng)脈間炸開,活活把昏死過去的人疼醒過來,睜眼剎那差點噴了他一臉血。 色空道:“赫連施主,你可識得這只蠱蟲?” 赫連御重傷醒轉(zhuǎn),只覺得全身粉碎了一樣疼,但要提氣,丹田內(nèi)便針刺一半痛不欲生,叫他出了一頭冷汗。 他恨恨看了端清一眼,似乎要將人剝皮拆骨吞吃腹中,卻只換來楚惜微第二指,不再有內(nèi)力護住的身體蜷縮了一下,平日有多么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現(xiàn)在就有多么狼狽不堪。 赫連御向來不吃虧,故抬眼看了下孫憫風手中蠱蟲,冷笑一聲:“怎么會不認得?” 頓了頓,他勾起嘴角:“這是步雪遙拿‘離恨蠱’養(yǎng)出來的寶貝,叫‘牽絲蠱’。入水則隱,一旦被人吞入腹中,就會在體內(nèi)繁衍生長,其毒也越來越深,不僅毀人肌體,更能奪人心智……這樣的好東西,你們有幸得見,應(yīng)當歡喜才是?!?/br> 話音剛落,赫連御就挨了一腳,重重撞上樹干,用左手撐著地勉強直起身,冷冷看向楚惜微:“壞我大事,一刀一踢,我都記著?!?/br> “任你恨我入骨,恐怕也沒機會討還!”楚惜微冷哼一聲,“不必將一切推到步雪遙頭上,若無你命令,他敢做這些事情?” 赫連御反問:“那你又怎能確定我不是受人所逼?” 羅家主正要唾罵,色空卻開了口:“異族?” “西佛眼盲心不盲,的確比這些蠢貨聰明多了?!焙者B御嗤笑一聲,“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這次我圖謀武林大會想把你們一網(wǎng)打盡,找上我合作的異族卻不止于此……他們要借道,更要借刀?!?/br> 這話說得隱晦,該明白的人卻立刻聽懂了弦外之音—— 問禪山位于邊關(guān)之后、伽藍七城之前,又有西嶺險途暗通關(guān)外,乃是一處要道,當年無相寺祖師遷寺至此也是受高祖所托,傾全寺武僧之力世代把守此地。此番數(shù)千異族奇兵從西嶺潛入,雖在落日崖下被阻,到底是有漏網(wǎng)之魚,全軍突入也只是早晚,到時候面臨火器軍陣,誰都沒把握全身而退,然而一旦被其占領(lǐng)問禪山,就如扼咽喉要道,一來可與關(guān)外異族大軍里應(yīng)外合,二來能奇軍偷襲為禍腹地,這便是“借道”; 先以毒人混入白道人群中,傷及武林人士使其自顧不暇,又將中了蠱毒的村民引向問禪山封堵前路,白道愛惜羽毛也好、心慈手軟也罷,免不得束手束腳,到時候受毒傷者必然增多,待撤離后各散四方,便是將這毒物也帶往各地,誰都不知道會造成怎樣危害、殃及多少無辜,倘若有人去了重城要塞,更會為不軌之徒造成可乘之機,這便是“借刀”。 楚惜微臉色一變,盈袖瞇起眼睛道:“我近日派人觀察過周遭情況,的確看到不少病痛者臥床呻吟,還道是時疫,沒想到……竟然是你做的孽!” “咳咳……異族上門,我不答應(yīng)便先淪為亡魂,自然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何況現(xiàn)在說這些,為時已晚?!焙者B御咳出一口血沫子,抬眼掃視眾人,“來此之前,蕭艷骨就已經(jīng)派人潛入周遭村鎮(zhèn)秘密下毒,如今那些村民毒發(fā),還道自己是得了疫病,被暗樁攛掇幾句便懷抱求生之念向這佛門圣地求爾等慈悲施救……呵,你們從來自詡救死扶傷,如今有了揚名機會,還不去救人?” 眾人義憤填膺,不少年輕人被激,轉(zhuǎn)身就要往山下跑,不料趙冰蛾突然開口:“想死的盡管去吧!” “你說什么?” “妖婦鐵石心腸!” “諸位息怒!”色空以內(nèi)力傳聲壓下指責,“趙施主的話沒有錯,蠱毒并非一般毒物,如瘟疫般極易傳染,老衲年輕時行走關(guān)外見過一處小村因一個身染蠱毒之人而無一幸免,此事非同小可。倘如情報所言,那些百姓身上已現(xiàn)毒瘡,怕是蠱毒入了肺腑,就算有解藥恐也無大用了。” 楚惜微皺起眉,緊緊盯著赫連御:“若是被中了蠱毒的人攻擊,會如何?” 赫連御但笑不語,孫憫風面如寒冰:“蠱毒入體首推血水相融,若有被咬破皮rou、傷口沾染毒血者都會中毒。雖然不會在體內(nèi)長出新的蠱蟲,卻會在毒發(fā)后發(fā)瘋死去,尤其武者真氣逆行,甚至走火入魔?!?/br>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經(jīng)歷了幾番打殺,誰都不可能完好無損,就連剛才在寺內(nèi)與毒人混戰(zhàn),都有數(shù)人被咬,傷口沾血更是不以為意,到現(xiàn)在驚覺陰謀卻已經(jīng)晚了。 “解藥!” 赫連御輕笑:“給你們解藥,我有什么好處?” 色空嘆息道:“赫連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br> 趙冰蛾忽然開口道:“名喚‘牽絲蠱’,又是自‘離恨蠱’而出,恐怕也受‘長生蠱’所影響吧?” “阿姊不愧為赫連家蠱術(shù)傳人,的確是聰明?!焙者B御微微一笑,目光里像淬了毒,“欲解此毒,需要‘長生蠱’入藥,然而這普天之下只有你我二人身具此物,要配置這么多解藥必須你我交出體內(nèi)雌雄蠱蟲……但是阿姊,你被玄素道長當胸一劍,全靠長生蠱才茍延殘喘至今,若失了蠱蟲,恐怕……” 說話間,他靠著樹干坐起,一只手按住自己心口,笑道:“蠱蟲需得寄主自愿方能活著脫體,你們給我一條生路,我把雄蠱給你們,至于阿姊肯不肯給,就看各位能否曉以大義了?!?/br> “你——”羅家主火冒三丈,恨不得沖上去把他大卸八塊,卻又不得不按捺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趙冰蛾,魔蝎自發(fā)圍護在她身周,卻依然感覺到殺機再起,如芒刺在背。 “各位……”沉默許久的玄素眼見情勢反轉(zhuǎn),終于出聲,語氣里難得帶了怒氣,“過河拆橋,傷人利己,這等做法與宵小有何區(qū)別?” “當然有區(qū)別?!焙者B御笑著看他,“小道長你還年輕,不知道什么是舍小為大、顧全大局,在場可不乏深諳取舍之道的老江湖。趙冰蛾跟我都是魔教妖人,取長生蠱研制解藥拯救無辜,也算得造化浮屠,有什么不好?你如此反對,莫非從心眼兒里還把她當娘不成?” “你……” 不等玄素說完,赫連御又看在場眾人,恍然道:“是了,此番無相寺元氣大傷,中原魁首之位虛懸,自然要另選龍首。太上宮休養(yǎng)生息多年,玄素道長是少年英雄,又有端清道長鼎力支持,眼下還跟百鬼門交好,在此番亂戰(zhàn)里打出赫赫聲名,恐怕事了之后重選武林盟主,太上宮定能如愿而歸,只是不知道……諸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竹籃打水一場空,究竟是否心服口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注:出自司馬遷《史記》) 許多人原本還在遲疑,這下更加動搖。 趙冰蛾作惡多端殺人如麻,若是她肯給出長生蠱,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既能救人于危難,又能讓白道少一個心腹大患,就算她自己到了閻王殿前多一筆陰德,有何處不好? 太上宮多年來避世不出,多少門派都在江湖恩怨傾軋里受損,他們倒是休養(yǎng)生息,曾有東道,現(xiàn)出玄素,還有那個從沒見過卻深不可測的端清道長……如此一來,怎么能讓其他人不忌憚? 玄素只是初入江湖少見世面,并不是傻,他聰慧且敏銳,赫連御話音剛落,他就知道這下糟了。 拿大義做遮羞布,以利益動人心,一句話揭露冷暖展現(xiàn)百態(tài),赫連御對人心的拿捏實在可怕。 更可怕的是玄素心寒,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聰明的都該順應(yīng)大流明哲保身,然而要他現(xiàn)在退一步,卻無論如何也不愿意。 趙冰蛾凝視著他孤零零的背影,眼里極快地閃過一道水光,嘴角下意識地想勾起,最終還是抿成了一線刻薄的刀。 被刺的心口還在疼,趙冰蛾卻緩緩放下捂住傷口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終于有人開口了:“玄素道長,趙冰蛾一介妖婦,手下血案累累,我們殺她本來就是替天行道,現(xiàn)在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有何不可?” “縱有過錯,也得大局為重,諸多同道性命、周遭百姓安危難道還比不上一個趙冰蛾?” “……” 玄素雙拳緊握,指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就在他已經(jīng)忍不住要爆發(fā)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不同的聲音。 “少宮主說得沒錯,我等要救人,但不能做這有違道義之事。”玄曉帶著太上宮弟子越眾而出護在玄素左右,直視眾人,“倘若為了救人而行無道之事,我們又跟魔道有何區(qū)別?” 玄素眼眶發(fā)熱,感受到玄曉一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忽然就有了無窮的力量。 他生于不知處,長于太上宮,端涯道長授他文武教他做人,滿門弟子伴他歲月予他支持,到如今終覺半生不虛。 然而白道大部分人卻已經(jīng)拿定主意,提劍就要突破魔蝎圍護,花想容、羅家主雙劍合璧,更是一左一右牽制住玄素。 羅家主劍勢凌厲,花想容劍。眼看雙劍就要傷他手足暫阻行動,突然有人插入戰(zhàn)局,一拳出,一腿落,下一刻花想容的劍被打偏,羅家主的劍被踩在了腳下! “阿彌陀佛?!蹦贻p僧人單手行禮,擋在玄素面前,直視二人,“大難當前,二位施主何必對同道下此重手?” 羅家主氣急,抽劍就想給他個教訓(xùn),卻不料長劍被恒遠看似輕松地踏住,竟然紋絲不動。 這個在江湖上被傳聞有負師名的平凡僧人,下盤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單從他擋開花想容劍勢的那一拳,其眼力手力也不平庸。 花想容皺眉道:“郭謂,趙冰蛾乃你滅門仇人,玄素護著她,你不趁機去將其拿下,反要來阻我們?” “小僧恒遠?!焙氵h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因果本定。小僧人事已盡,方明是非公道還需天理成全?!?/br> “你——”羅家主怒上心頭,開口也沒了客氣,“禪師,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恒遠所為,是他心中所想,老衲無從干涉,不過……”色空話到一半,人至近前,輕飄飄一撥分開三人,將玄素、恒遠都擋在身后,直面刀兵出鞘的眾人,合掌道,“舍小為大是顧全大局,但小我也是我,何能輕易舍棄?善惡終有報,生死當有數(shù),強奪他人性命以全己身,縱有金玉,難掩敗絮,如此做法,與修羅何異?” 色空年老,身形消瘦,聲音也并不嚴厲,卻在這混亂的時刻奇跡般安撫下眾人,如暮鼓晨鐘敲在心頭。 片刻后,花想容收了劍,嘆道:“禪師所言的確有理,我等本也不欲這般行事,但眼下情勢所逼,若無長生蠱,更是死傷慘重、后患無窮!” 羅家主也將劍一扔,道:“若無蠱毒之禍,我等愿意放走趙冰蛾,可是現(xiàn)在……” 色空對著孫憫風的方向合掌道:“孫先生,若老衲以內(nèi)力為趙施主續(xù)命,取蠱之后可有活路?” 孫憫風早就看到趙冰蛾的傷口,搖了搖頭:“重傷心脈,全靠蠱蟲續(xù)命,一旦取蠱就如摧心裂膽,縱有內(nèi)力之助,也不過多活個把時辰。” 玄素臉色劇變:“這……” “夠了?!壁w冰蛾冷哼出聲,“我的命,什么時候由你們做主了?” 此言一出,眾人一滯,這才想起赫連御剛剛說過——長生蠱唯有寄主自愿才能活著取出。 “現(xiàn)在不該是你們逼我,而該求我?!壁w冰蛾冷冷一笑,看也不看赫連御,而是掃過每個人的臉,“長生蠱,我可以給。” 眾人大喜過望,魔蝎下屬有人驚呼出聲:“大人!” “閉嘴?!壁w冰蛾冷瞥一眼,雖是末路,威嚴仍在,所有下屬都噤了聲,唯將刀劍握得死緊。 她看向白道,豎起一根手指,道:“長生蠱給你們,但我有個條件?!?/br> 花想容連忙道:“你且說!” “除了他們……”趙冰蛾的手指點過玄素、色空、恒遠、楚惜微、端清,然后負手而立,“你們都給我滾,越遠越好!” 她這話無疑是把許多人的面子踩在腳底下,羅家主怒道:“妖婦你什么意思?想耍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