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趙冰蛾之前就借步雪遙之手清空了渡厄洞里大半人,剩下的又被端衡引了出去,而赫連御一心為了吸收西佛功力突破瓶頸,自然也不肯讓人在外窺伺,故而這一下便成了關(guān)門打狗。 然而狼犬雖入套,爪牙仍利。 赫連御的氣息已經(jīng)不穩(wěn),呼吸的時候帶出幾分壓抑不住的急促,他看了色空一眼,目光又落回端清身上,忽而笑道:“我以為,你這一生都不會再拿起劍了。” 頓了頓,他將端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恨不能把人都吃進(jìn)眼珠子里,聲音漸漸低啞下來:“我就知道,只要你還活著,就有變回來的那一天?!?/br> 回答他的是錚然一聲銳響,洞壁上的影子還未晃過一剎,赫連御只覺得眼前一花,潛淵在電光火石間瞬出九劍,連接九擊,雙劍撞擊之聲幾乎合成一道。轉(zhuǎn)眼后,劍鋒交錯,兩人都將身一側(cè),劍刃同時擦過彼此肩頭,素白見血,暈紅一片。 見血之后,潛淵軟化如流水,纏住古劍順勢當(dāng)空一揚(yáng),端清整個人也借力而起,單足攜千鈞之力踏向赫連御天靈。后者灌注內(nèi)力橫劍于頂,穩(wěn)穩(wěn)架住這一踏,身不動,腳下卻已陷地三寸。 趁此機(jī)會,適才還站在門前的色空聽得動靜,蓄力一拳直向赫連御胸膛。這一拳似攜風(fēng)雷,赫連御絲毫不敢大意,腳步一錯將身一扭,借著旋轉(zhuǎn)之機(jī)閃避,拳頭未及身,色空卻陡然曲肘,正正撞在他胸膛大xue上! 赫連御連退三步,與此同時,端清足下撤力,身軀一折,猛然翻身倒掛,一劍刺向其面門。生死之際,赫連御的潛淵順勢而下,幾乎是貼著劍刃削向端清的手指,右手屈指成爪去刺他丹田所在! 一聲悶響,冰冷尖銳的秘銀指套刺入腹部,撕開血rou如破帛! 面具之下,赫連御的笑容還沒綻開,就僵在了嘴角。 自他將《千劫功》練到第八層,便不斷通過這式修羅手挖心剖腹,意在吸納他人內(nèi)力,彌補(bǔ)自身虧損,屢試不爽,功力也日漸深厚。 然而這一擊得手,他剛催動法門,就覺一股陰寒至極的內(nèi)力順之而上,轉(zhuǎn)眼間滲入經(jīng)脈骨髓,整只右手都幾乎被凍僵。不僅如此,適才被色空擊中之處陡然炸開一團(tuán)精純陽烈的內(nèi)力,瞬時擴(kuò)散百骸,一冰一火,至陰至陽,兩股截然不同的真氣在體內(nèi)沖擊,幾乎要撕裂他奇經(jīng)八脈,以赫連御之能都臉色劇變,身形晃動兩下,差點(diǎn)就跪了下來。 他立刻抽手后退,狼狽避開端清這一劍,倚靠背后的洞壁站定,見那人腹部多出兩個怵目驚心的血洞,退后時也是身形一晃,忽然放聲大笑。 血自他指尖涓滴而下,赫連御將手舉到面前,冷冷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千劫功》之所以難纏,就在于它能吸納他人內(nèi)力為己用,在戰(zhàn)時便是借對手氣血養(yǎng)己精銳,幾乎是不敗之功。就連端清,也是能敗他,不能殺他。 要?dú)⒑者B御,必先破此法門,而要做到這一點(diǎn),唯有以極寒至陰的真氣封其經(jīng)脈、極烈至陽的內(nèi)力傷其大xue,才能內(nèi)外相合使其運(yùn)功受阻,將他的《千劫功》壓制住。 色空適才的一擊,已將自己體內(nèi)殘余的內(nèi)力盡付其上,重創(chuàng)赫連御膻中xue;而端清自此戰(zhàn)起便壓制了自己戰(zhàn)力,交手時更幾番冒險巧露空門,終于誘赫連御出了修羅手,以傷為介,將趙冰蛾事先留在自己丹田內(nèi)的一股陰寒真氣趁機(jī)渡去。 赫連御冷漠譏諷地一笑:“沒想到,你也會用這樣的手段?!?/br> 自入洞來,端清不置一詞,到現(xiàn)在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依然平淡無起伏,只是由于被面具遮擋,多了些沉冷:“我說過,要廢了你。” “廢了我?”赫連御嘴角翹起,還在滴血的手扶了一把洞壁,“我看,是要?dú)⒘宋野?。?/br> 端清道:“都一樣?!?/br> “那可不行呢……”赫連御握緊劍柄,面具下的那雙眼染上瘋狂殺意,“我這一生,早給自己想好了結(jié)局……要么毀于自己,要么跟你同歸于盡,沒有第三條死路!”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而起,手中潛淵劍勢如千鈞落下,轉(zhuǎn)眼間逼到端清面前。只見潛淵劍影閃動,看似剛猛卻在臨面剎那陡然化作柔勁,長劍在赫連御手中靈活如蛇鞭,連出七下,招招搶快,一時間隱占上風(fēng)! 色空目不能視,只聽得錚鳴銳響、拳腳相撞,便知戰(zhàn)局已殺機(jī)縱橫。 赫連御占了先機(jī),便是一鼓作氣招招逼命,其劍招更如綿延流水用之不盡,劍勢蕩如煙云,時而磅礴,時而虛幻,若換了旁人早迷失于虛實(shí)之間,冷不丁就要被一劍貫體。然而端清分毫不退,起手一劍插入如輪劍勢中,以點(diǎn)破面,虛中窺實(shí),兩劍鋒尖相抵,俱是寸步不讓! 劍鋒相較,兩人空出的手同時抬起,一掌對一指,筋骨間發(fā)出輕微響動。赫連御變指為爪,扣住端清手腕順勢一折,端清借機(jī)撤劍橫削,險險割過他頸項(xiàng)! 赫連御飛身而退,右腿向后抵住墻壁止了余勁,方覺喉間微微刺痛,有點(diǎn)滴殷紅滑落頸項(xiàng),險些就傷到了喉管和主脈。 端清將劍立于地,右手按住適才被折得脫臼的左腕,“咔嚓”一聲正位,屈伸了手指,依然不多言一字。 腹部的血洞還沒愈合,雖然不深,但血已經(jīng)染紅一片衣衫,他也不看一眼,提劍揚(yáng)手,似乎連痛也不覺。 赫連御渾身都疼,從丹田到肺腑,連經(jīng)脈都隱隱作痛,胸腔里翻滾的氣息更是隨時要炸開。一股血流涌上,饒是他勉強(qiáng)咽了下去,還是有一縷溢出嘴角。 自身居高位,已經(jīng)多少年沒如此狼狽過了? 上一次被逼到這般境地,又是什么時候?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握住潛淵的手也有些抖,抬頭對步步走來的端清輕聲道:“道長,我想問問你……你既然入了忘情境,那么萬般愛恨都該不記于心,今天為什么鐵了心要我的命?” 端清沒有回答,他們之間還有七步的距離。 赫連御背靠洞壁,以手扶住山石支撐身體,因?yàn)轭i上憂傷故說話也微不可聞:“你是為了顧欺芳?為了紀(jì)清晏?還是為了什么天下蒼生?又或者,為了你自己?” 他一個個念著那些人的名字,端清卻連駐足也沒有,仿佛這些都只是過客。 直到他終于站在赫連御面前,依然沒有半句多言,古劍如雷霆疾出,刺向赫連御心口! 赫連御自然不肯束手待斃,潛淵逆勢橫掃而上,似靈蛇吐信顫動。他當(dāng)即將劍一抖,身如柳絮隨風(fēng)起,腳步幾乎不沾地,仗著詭譎身法繞過端清,身影乍然間虛實(shí)不分,再轉(zhuǎn)眼便逼至色空身前,竟是眼見不敵,要破門逃生。 色空破他大xue,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現(xiàn)在赫連御一心為殺出生路,下手更狠辣無比。老僧以拳法擺開陣勢,曉得自己已經(jīng)無能硬抗,雖以柔拳勁生生拖延其行動,拳招一開便似清風(fēng)拂柳,傷不得人,卻將門穩(wěn)穩(wěn)守住。 眼看他與赫連御就要拳掌相交,端清卻開口道:“小心!” 原來赫連御仗著色空兩眼不能視物,竟是在掌中藏了一枚毒針,那針尖兒凝了一點(diǎn)火光,晃過端清的眼,然而盡管他示警及時,色空卻也來不及避讓,拳掌相撞,毒針已入rou! “撲哧”一聲輕響,毒針幾乎釘入色空手骨。與此同時,端清趕到,一劍向赫連御頭顱斬落,潛淵急刺向后,兩劍再度相纏! 端清劍勢避開赫連御,也無暇顧及色空。老僧的那只手已經(jīng)發(fā)黑,傷口更是迅速潰爛,也不曉得是用了怎般陰損的毒物,竟于轉(zhuǎn)眼間爛掉皮rou,毒性更隨著血流貫通經(jīng)脈。 色空忍下痛色,點(diǎn)了右臂大xue勉強(qiáng)截住毒血,耳中聽得兩劍交鋒,正欲伸手入懷取還陽丹,忽聞石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雖然輕緩,卻瞞不過常年聽聲辯位的老僧。 外頭有不下四人正在靠近這里! 色空心道不好,然而未及示警,赫連御和端清也聽到了門外窸窸窣窣的動靜。 端清眼色一沉,赫連御的喉間卻發(fā)出低笑。 “趙冰蛾調(diào)開了洞里的人,可我這邊……也不全是廢物?!奔茏《饲逡粍?,赫連御笑道,“道長,今日你是殺不了我,那么讓我收下你的命,也算是不虛此行,可好?” 端清不言不語,赫連御只覺劍上一沉,對方內(nèi)力在此刻陡然暴漲,劍勢剛?cè)岵?jì),不僅壓住了自己的劍招,還隱有刻意引導(dǎo)之跡。須知赫連御此時本就外強(qiáng)中干,真氣都護(hù)住丹田,眼下被端清以招引力,把護(hù)體的內(nèi)力都從丹田經(jīng)脈里逼出來,若是再不決出勝負(fù),不等對方冷劍喋血,他自己就要先經(jīng)脈爆裂而亡! 兩劍相交,赫連御感受到端清的內(nèi)力順之透入經(jīng)脈,讓自己的內(nèi)勁竟有被逼出化去之感,頓時心生莫名寒意。 三大武典,《歧路經(jīng)》化異為同、《千劫功》爭命奪力,《無極功》卻是不爭化無。 端清說要“廢了他”,不只是要他的命,還要先廢了他全身武功,確保他再也沒有翻身的機(jī)會! “拿《無極功》強(qiáng)引《千劫功》過體,你就不怕如我一樣走火入魔嗎?”赫連御目露厲色,欲撤劍卻分毫難動,端清的劍勢在此時已經(jīng)完全化成了水流,緊緊纏住了潛淵。 近在咫尺,他只能聽見端清的聲音從面具下冷冷透出:“你死我亡,便已足矣?!?/br> 赫連御一咬牙,松手棄劍抓上端清肩膀,修羅手分筋錯骨之能施展開來。端清肩膀一起一沉,忍住肩頭劇痛曲肘撞在他胸口膻中xue上,舊患遇新傷,赫連御當(dāng)即悶哼一聲,嘴里都是血,心里頭也狠上了瘋勁。 “我是真要死在他手里了。”赫連御心頭這般想,繼而便是一笑,“慕清商,是你逼我的!” 他心里胡思亂想,下手也漸失章法,頃刻就被端清一劍挑飛了潛淵,只得用左手屈指成爪死死扣住逼命而來的劍刃,順勢步步后退,免叫劍鋒破開護(hù)體罡勁削斷他的手掌。 端清曉得門外有變,不能跟他僵持,眼見長劍被拘,左手提掌向其面門落下。赫連御已退無可退,垂在身側(cè)的右手猛然抬起,與他兩掌相接。 掌力相對,端清臉色忽然一變! 赫連御這一掌內(nèi)力淺薄,指縫間卻夾藏了一顆飯豆大小的黑珠子,他們兩掌對上,那珠子當(dāng)即便在兩人掌間炸開。 竟是火藥! 色空聽到了一聲炸響,不甚轟鳴,卻在此時此刻震耳欲聾。 一片血霧爆開,赫連御這一掌本就無力,借著端清掌力被震出爆炸重點(diǎn),由于退得快,只損了戴著秘銀指套的那兩根指頭。 他右手只余三指,兩根都被火藥炸得稀巴爛,找也無處找去,可他還在笑。 因?yàn)槎饲灞人鼞K。 習(xí)武之人,哪怕練成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到底也只是rou骨凡胎,依然會流血,依然會受傷。 驚覺有詐的那一刻,端清已經(jīng)撤掌飛退,更以真氣護(hù)體,但為時已晚。 血霧過后,端清單膝拄劍跪地,左手衣袖都化成飛灰,裸露在外的皮rou也被炸傷大半,手腕以下更慘不忍睹,從五指到手掌焦糊一片,有血順著裂口淋漓而下。 ——阿商,你這雙手生得真好,撫琴弄蕭、舞劍作畫無一不精,可要好好愛惜它,我心疼著呢。 端清的面具也被這沖力掀飛,露出蒼白染血的臉,唇角血線蜿蜒而下。 眼中乍現(xiàn)一絲茫然,可他臉上竟依然沒有痛色,身體一晃,竟又提劍而來! 赫連御不在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端清也不會在意以命換命、同歸于盡。 人間最快的流光是什么? 有人說天河星隕,有人說日月淪亡。 但這都比不上,云破天開那一剎的長虹貫日。 端清已無余力,自然也只能再出一劍。 這一劍,毫無花俏,一往無前,勝過了千變?nèi)f化,快如歲月穿梭、光陰箭逝。 赫連御眼睜睜看著這一劍逼近,他沒有動手,因?yàn)橹雷约航硬幌逻@一劍。 哪怕一脈相傳,哪怕心血相承,到底……是不如的。 明明只是一瞬間,赫連御眼里卻流轉(zhuǎn)了太多年,他看著這個男人從潑墨青絲到霜雪白頭,從意氣風(fēng)發(fā)成暮氣沉沉,早就刻骨銘心,到現(xiàn)在成了心上毒瘡,剜不絕根,割不去念。 有這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若是真死在這里,也夠了。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 鼻尖敏銳嗅到一絲異味,赫連御提起丹田中剩下的真氣,在間不容發(fā)之際把自己從劍鋒下偏移開去! 與此同時,色空也察覺端倪,聽聲辯位,顧不得劍氣逼人,飛身去攔端清! 下一刻,門外突然傳來巨大炸響聲,連綿數(shù)次,震動山崖! 這扇石門并非斷龍石,來人將火藥堆積門口點(diǎn)火引燃,把自己炸了個粉身碎骨,也成功炸毀了渡厄洞。石門首先分崩離析,緊接著就是整個山洞都開始搖晃,從上方滾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赫連御張狂而笑,在亂石紛飛間硬挨了兩記,唇邊再度見紅,人卻已穿出石門。 門前是殘值斷臂,一人從旁側(cè)山壁里閃出,急聲道:“此地危險,宮主快走!” 這正是暗中隨他到此的“蝮蛇”成員。赫連御向來凡事多做手腳,此次看似把“蝮蛇”都留在迷蹤嶺,實(shí)際上挑出數(shù)名精銳化入普通屬下之中,暗地里隨他調(diào)動,就連今夜也是跟了過來。 若非他們察覺洞里生變,又被他的火雷珠暗中提點(diǎn),以火引點(diǎn)燃自己身上隨身攜藏的火藥炸開石門,自己今晚還真得栽了。 可惜現(xiàn)在這四人已死其三,剩下這個……也不頂用了。 赫連御的目光還落在洞里,看見色空拉拽端清躲開了這次險境,忽然伸手一掌打在這人身上,將其重重?fù)羧攵蠢铮瑩踝∩蘸投饲宄鲩T的路口! 這人身上也綁著火藥,被赫連御熾熱掌力一催,無火也生點(diǎn)星,引線頃刻燃了起來! “西佛,道長,下輩子再來渡我吧!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那忠心來救的手下已被生生炸碎,炸藥的沖力徹底讓滾落大石封死了洞口,而里面轟然之聲不斷,眼看也即將坍塌。 赫連御深深看了眼那被封死的洞口,閃電一般掠了出去,再不回頭。 他心思詭譎,最擅長以己度人,曉得趙冰蛾必在崖上還有后手,自己現(xiàn)在強(qiáng)弩之末是萬萬去不得,索性頭也不回,縱身跳下了斷崖。 左手凝起殘存內(nèi)力,赫連御咬牙,下墜三丈之后陡然抬手,屈指插入山石之間,rou指穿石,勢如破竹,只是拉扯得肩臂筋骨劇痛。 腳下踩到了落腳石,赫連御終于松了口氣,他抬起那只殘損的右手放到眼前,無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