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浮生嘴角勾起，雖含笑卻帶冷意：“前來送請柬的兩個人，至少其中之一不可信?！?/br>
    謝離頓覺背后生寒。

    端衡思量片刻，道：“不得打草驚蛇，靜觀其變，先到無相寺再說?！?/br>
    “打草驚蛇的確不行，但也要防范于未然。”葉浮生出聲道，“這次武林大會廣邀群雄，各大門派都派出高手參會，山門必定空虛……如果我是幕后之人，一定趁這個機會先設(shè)埋伏于問禪山，再出手斬斷后路，雙管齊下，才能一網(wǎng)打盡?！?/br>
    玄素驚怒交加：“誰敢如此膽大妄為？誰又有這么大手筆與武林為敵？”

    他這話有些激動，但并非是在反駁葉浮生，而是經(jīng)了這番推測，驚覺背后的陰謀太有可能出現(xiàn)。

    此言之后，再無人說話。

    端衡面色沉重地離開房間，謝離也惴惴不安地睡了，玄素盤膝在榻上打坐練功，葉浮生連喝三盞冷茶，終究是坐不住了。

    他沒有打擾玄素，也沒驚醒謝離，推開窗戶翻身而出，借著樹影掩護飛掠遠去。

    第101章 賭博

    江湖上有三種地方最惹是非——秦樓楚館，驛館客棧，還有賭坊。

    伽藍城作為客流之地，驛館眾多，煙花之地寥寥無幾，倒是賭坊發(fā)展得不錯。

    此時已是深夜，但伽藍城的夜市向來熱鬧，一打眼就能看到滿目燈紅酒綠，靡靡人影交錯在光與色之間，恍惚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葉浮生卻沒擠進這繁華夜市，他就像個游離長街的鬼魂，于街頭無聲掠過，轉(zhuǎn)眼就成了道影子融入漆黑偏僻的巷子里。

    這看似是條死胡同。

    不懂行的人到此，只能在七拐八彎后看到一面冰冷墻壁，然后唾一聲“晦氣”便離去，很少有人知道那面墻上別有玄機。

    葉浮生走到這里，就從懷里摸出一條黑色蒙面巾，遮去大半張臉，只露出隱去笑意的眉眼。

    他走到那扇墻壁前，手指輕敲了幾塊磚頭，然后捏住其中一塊往外抽了些許，腳下的地面就動了動。

    葉浮生挪了下腳步，將石磚抽出一半，他原先所站的地面就向上翻起，露出下面一個三尺見方的入口，黑漆漆的，沒點燈，只借著天上月光隱約可見蜿蜒向下的階梯。

    眉梢一挑，葉浮生把石磚又塞了回去，然后飛快地下了通道，他的身影剛消失在黑暗中，翻起的石板又落了回去，連縫隙都難以窺見。

    沿著石階走了十幾步，眼前才出現(xiàn)了火光，身周也漸漸寬敞。

    這僻靜的長巷之下，竟然藏了一個賭坊。

    這間賭坊不大，只是被割成數(shù)個狹小廂房，都鐵門密封，只露出幾個隱蔽的通氣孔，連人聲也幾不可聞。與其說是賭博之地，倒不如說像個地牢。

    每間廂房外都掛著一盞燈，有的亮著豆大燭火，有的還沒點燃。

    這里是明燭賭坊，號稱“無所不能賭”。

    酒色財氣、生死買賣、情報生意、武功暗器……這些都是明燭賭坊常見的籌碼，只要能贏，就可以從賭坊拿到想要的東西，不然就要用翻倍的寶貝作為賭輸?shù)拇鷥r。

    明燭賭坊從四十多年前就出現(xiàn)于江湖，看似不屬于任何一個江湖勢力，卻實力強大，里面的成員神出鬼沒，做的也是賭博交易的買賣，從不過問來者姓名根底，全靠賭桌輸贏說話。

    若贏了，得償所愿，若輸了就愿賭服輸。曾不止一人想過抵賴，下場就是連墳頭草都比人高了。

    大楚究竟有幾處明燭賭坊，至今鮮有人知，就連葉浮生也只知道其中三處，好在這伽藍城里就有一個。

    賭坊入口有四名守衛(wèi)和一個坐在小木桌后面記賬的老者，發(fā)現(xiàn)他來的時候，老者抬頭看了一眼，葉浮生從袖袋里摸出一片金葉，聲音壓低：“一個時辰?！?/br>
    明燭賭坊除了賭資還收入場的錢，一人要待一個時辰就是百兩銀子，耗資不可謂不大，但也讓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家子作風免入其中。

    葉浮生本來在驚寒關(guān)一戰(zhàn)后變成了身無分文的無名小卒，自與楚惜微重逢以來，更是后者處處打理，細心得險些把個八面玲瓏的老江湖給養(yǎng)成了生活殘障，更別提有什么積蓄了。

    好在這次離開坐忘峰前，自家?guī)熌锝o了一袋金錢讓他便宜行事，葉浮生打開一看，六片金葉并十個金銀錠子，還有一顆指頭大小的南海明珠，觸手生潤，成色罕見。

    太上宮久不入世，葉浮生都快以為他們盡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修者，沒想到如此財大氣粗，只是清規(guī)苦行，平日都不怎么表露。

    然而眼下，這些東西倒是派上了用場。

    明燭賭坊對錢不對人，他既然給了錢，守衛(wèi)自然也放行。葉浮生挑了一間沒點燈的廂房，拿起別在旁邊的火折子將其點燃，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屋里也只點了一盞燈，桌后坐著一個女人。

    很美的女人。

    眼下天氣已寒，可她還穿著輕薄的雪綢衣服，香肩裸現(xiàn)，酥胸半露，只手托腮時露出凝霜皓腕，本來就不多的亮光似乎都凝在了她的肌膚上。

    屋里沒點香，可她一開口，就似有暗香襲來，比花香略淡，卻比酒氣醉人。

    女人道：“奴家盈袖，郎君想要什么？”

    “情報。”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三個問題——禮王楚淵現(xiàn)狀、葬魂宮動向、無相寺情況?！?/br>
    “籌碼？”

    葉浮生一笑，他拿出了三片金葉，道：“夠嗎？”

    盈袖拿起金葉摸了摸，又放回桌上：“郎君是曉得規(guī)矩的人，奴家喜歡，那么……賭法？”

    “武功。”葉浮生道，“你出三局，我贏一局便答我一個問題，你贏一局便拿走一片金葉，我再補一顆上品南海明珠?！?/br>
    “爽快?！庇湫α似饋?，她本來就美，這樣一笑就更奪人目光，“那么按照規(guī)矩，由奴家來定這三局如何比。”

    葉浮生頷首：“姑娘隨意。”

    盈袖的目光落在木桌正中央的燭臺上，這根蠟燭只剩下不到寸許，紅淚在銅臺上凝了一堆，便道：“第一局，燭火熄滅之前，誰先搶到這只鐲子就算誰贏?！?/br>
    她從腕上摘下一只銀鐲，當空一拋，鐲子撞上了頂壁，發(fā)出一聲輕響，便向下墜來。

    聲起便是開局，盈袖搭在臂上的絲帶如游龍出水纏向銀鐲，火光搖曳時拖長了影子，仿佛龍蛇抖擻，轉(zhuǎn)眼就裹住了鐲子。

    下一刻，絲帶落回眼前，盈袖的笑容卻消失了。

    絲帶從中斷裂，是在她收勢之時被一片金葉割開，裹著半截絲帶的銀鐲被力道再度拋出，葉浮生手掌在桌上一撐個，人已斜出，探手可得。

    就在這剎那，盈袖一腳踢上了木桌，一只桌腿被她內(nèi)力所震，陡然斷開，桌面向下傾斜，葉浮生的身體也失了穩(wěn)，雖立身及時，卻也與那截絲帶錯手而過。

    物品入手，盈袖笑靨如花，一邊撥開絲帶，一邊柔聲道：“承讓。”

    話音未落，她的手已摸到了鐲子，笑容卻一滯。

    絲帶里的確有只鐲子。

    但這是一只小巧的玉鐲，而非她的銀鐲，只是這屋里光線昏暗，又被絲帶裹住，剛才電光火石的瞬間便沒被她察覺。

    葉浮生坐回椅子，抬腳將斷開的桌腿踢起撐住將傾的木桌，雖然不大穩(wěn)當，好歹聊勝于無。

    他張開手，赫然便是盈袖那只銀鐲子。

    葉浮生笑道：“姑娘美人如玉，這銀鐲雕刻雖好，到底不配凝脂，這只玉鐲成色雖然一般，好在寓意上頭，若不嫌棄還請笑納?！?/br>
    他一個大男人隨身帶著女兒家的首飾，除了撩撥談笑，便是為了打通關(guān)竅。

    行走江湖，最會騙人的莫過于風流佳人于酒酣耳熱之際的輕言細語，而最容易打聽線索的也莫過于聰慧女人半含半露的蛛絲馬跡。

    明燭賭坊里有不少女人，葉浮生在來時特意挑了只玉鐲，果然派上用場。

    盈袖失了第一局，一驚之后倒是不惱，笑意盈盈地將玉鐲戴在手上，撿起落在地上的那片金葉拋給葉浮生，道：“郎君輕功了得，盈袖遠不如也，那么這一個問題……禮王楚淵，恐生反骨。”

    葉浮生瞇了瞇眼睛，就聽她繼續(xù)道：“七日前，為鞏固北疆邊防，皇帝下旨讓端王楚煜帶兵去了衛(wèi)風城，說是協(xié)助禮王楚淵打點軍事、共抗北蠻，可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奪權(quán)。禮王楚淵雖接下旨意，讓出一半大權(quán)，但于幾個重要關(guān)卡上不肯松口，而且私底下調(diào)兵遣將動作頻頻，恐怕起兵造反就在這兩個月了?！?/br>
    眼里閃過冷色，葉浮生道：“多謝姑娘，第二局呢？”

    “聽聲?！庇淠贸鋈齻€骰子和一只竹筒，“我來搖，你來猜，猜中多少點便贏，錯了便輸。”

    賭坊的女人可以不漂亮，但一定得精通賭技。

    盈袖已經(jīng)足夠漂亮，而她搖骰子的動作卻更好看。

    手腕翻轉(zhuǎn)如蝴蝶展翼，動作行云流水，直教人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她的手法，耳朵里也只有骰子撞擊的聲音。

    葉浮生閉了眼，仔細辨認著動靜，直到骰盅落定，他才睜開眼。

    盈袖的手掌按在骰盅上，笑問：“郎君聽明白了嗎？”

    “十九。”

    盈袖輕笑一聲：“郎君說笑，三個骰子最大也不過三六同豹（十八），何來的十九？”

    葉浮生笑道：“因為骰盅里不止三個骰子?！?/br>
    盈袖拿起骰盅，里面赫然是四個骰子，三六朝上，還有個一點。

    骰盅里本來就藏有第四顆骰子，隨著她手搖而與其它三個一并滾動，只是一來手勢出神入化，二來四個骰子的聲音幾乎連成一線，鮮少有人能心細至此、耳聰如斯，聽得出這分毫差異。

    盈袖都要忍不住欣賞這個男人了。

    她的笑意里多了幾絲柔情，之前刻意顯露的嫵媚少了，看著更美三分：“第二個問題，葬魂宮主赫連御閉關(guān)，左護法趙冰蛾于半個月前離開迷蹤嶺，現(xiàn)在去向不明；四殿主里朱雀守護老巢，青龍、白虎與玄武各奔東西……他們此番形式隱秘，我等的情報也不周全，還請見諒?！?/br>
    葉浮生的眼神無波，盈袖也窺不出更多的線索。

    她不知道，那人放在桌下的雙手已經(jīng)緊握成拳，又慢慢送開。

    盈袖等了片刻不見回答，就繼續(xù)道：“那么最后一局，賭生死?！?/br>
    第102章 暗羽

    所謂生死，自然不是賭客人的生死。

    盈袖說完這句話，就起身轉(zhuǎn)動了旁邊木架上的一個花瓶。只聽一聲輕響，葉浮生對面那扇看似嚴密無縫的墻移開一個門洞。

    盈袖攏了攏衣衫，又取了支新燭點燃，只手虛引：“最后一局要換個地方才能賭得開，請跟奴家來吧?！?/br>
    頓了頓，她吐氣如蘭：“郎君若是怯了，也可換個賭法，只是這問題……也得換一個了。”

    葉浮生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話，跟著盈袖進了這條密道。

    密道并不很長，但彎曲扭轉(zhuǎn)得就像腸子，沿途還有不少岔路，稍不留神就要走入歧途，不曉得能不能把自己給活著轉(zhuǎn)出來。

    葉浮生跟著盈袖走入其中一條甬道，不多時就到了盡頭。

    盡頭是另一間密室。

    密室里吊著一個人，被鐵鏈生生穿透肩胛骨吊在半空，身上有很多傷口，墻壁上的刑具也有不少染了血。

    這個人奄奄一息，臉上更沒有求生的活氣，而葉浮生只注意到三個地方——

    一是他胸口上的般若花刺青，二是他光禿腦袋上的戒疤，三是他腹部那道詭異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