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還沒有醒, 心中愧疚的白含這些天一直在樓上照顧她，沒怎么下來過。

    白含脾氣好，沒有與這胖貓計較，只不好意思地與青蠻道：“舅舅下樓了, 他說他有點餓，阿蠻，你能不能去弄點兒吃的給他呀？”

    白黎每個月都有那么幾天要上四樓呆著，每次呆完之后下樓都是一身的傷，青蠻從最開始的驚詫到現(xiàn)在的淡定，早都習(xí)慣了。

    “可以是可以……”青蠻說著眼睛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問道，“不過四樓到底有什么東西？他為什么每次上去都會受傷呀？”

    白含為難地看著她：“我不能說……”

    “每次都是這個答案！”壯壯翻了個白眼，青蠻倒是不生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只是好奇，卻并不會探究到底。

    然而她正要點頭答應(yīng)，上回來過的那個胖內(nèi)侍林福海便腳步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陛下有令，請青蠻姑娘和白先生即刻進(jìn)宮！”

    已是初秋，他卻急出了一臉的熱汗，青蠻一愣，這是出什么事了？

    ***

    皇帝傳召，不好不去，再加上青蠻還惦記著那只惡妖，自是不會拒絕。

    只是白黎……

    “舅舅今日有些不舒服，我替他去吧?！?/br>
    白含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青蠻看了他一眼，想起白黎之前受傷時差點把自己淹死在浴桶里的場景，忙點點頭：“他是白黎的外甥，有什么事兒和他說也一樣的?！?/br>
    林福海皺眉，顯然是覺得不妥，但情況緊急，容不得他耽擱，便只好快速點了點頭：“二位請！”

    “壯壯照顧好白哥哥和紅姨?！?/br>
    青蠻說完就和白含走了。

    路上林福海跟他們說了李淳急召他們進(jìn)宮的緣由：“貴妃娘娘這幾天總做噩夢，夢到有妖怪要吃她，昨晚更是直接嚇得發(fā)起了燒，如今連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太醫(yī)來了找不出緣由，國師府的先生們看了也說不出所以然，陛下?lián)鷳n得不行，看見貴妃娘娘肚子上貼著的符咒，這才想起您和白先生……姑娘，仙姑，您可一定要救救咱們貴妃娘娘?。　?/br>
    自打知道寧貴妃為了往上爬沒少作孽之后，青蠻就不大想插手她的事情了，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講究因果，那惡妖來的蹊蹺，誰知道是不是她從前欠的債，如今人家來討還了呢？

    若不是無法對那惡妖的惡行坐視不理，又惦記著它的妖丹，青蠻壓根就不想再和皇家人有什么往來。

    倒是白含聽了擔(dān)心得皺起了眉頭，不過想著寧貴妃如今的身份，他動了動唇，到底沒有開口。

    青蠻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國師府那么多人都沒有辦法，我一個野路子……不過公公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力的?！?/br>
    就算寧貴妃做了惡，可那畢竟是條人命，再者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無辜的，真要她見死不救她也做不到。

    馬車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皇宮。因事態(tài)緊急，林福海直接拿出李淳的手諭讓車夫駕著馬車進(jìn)了內(nèi)宮。

    “廢物！一群廢物！都給朕滾出去！”

    剛走進(jìn)秀寧宮就聽見李淳焦急發(fā)怒的聲音，青蠻暗暗搖頭，跟在林福海身后快步走了進(jìn)去。

    屋里跪著一群人，有宮人有太醫(yī)，還有幾個面生的國師府弟子。

    “陛下，青蠻姑娘來了！”

    林福海說完又快速解釋了一下白黎沒有來的原因，然而李淳根本沒心思聽，指著滿臉痛苦地縮在床頭，不許旁人靠近的寧貴妃就道：“快！你們快去看看愛妃到底怎么了！”

    原本英武溫和的男人此刻滿臉都是憔悴，那雙眼睛不知是不是沒睡好，竟是通紅一片，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狂躁之意。青蠻一愣，心里不知怎么閃過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然而這時不容她多想，她飛快地應(yīng)了一聲，小心地往前靠去：“娘娘？”

    寧貴妃抱著肚子哭叫不停，嗓子都已經(jīng)啞了，她滿臉通紅，眼神迷亂，鬢發(fā)被汗浸濕，似乎是燒得不輕。然而詭異的是，她的手一點兒都不燙，甚至還冰得駭人。

    趁她不備一把握住了她手的青蠻吃驚不已，剛想說什么，寧貴妃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小爪子的形狀，隨即一陣比上次更響的磨牙聲從里頭傳了出來。

    青蠻眸子猛地一縮，幾乎是馬上掏出一張新的驅(qū)妖符拍了過去。

    小爪子和磨牙聲瞬間消失，然而，預(yù)想中那種慘叫聲還是沒有出現(xiàn)，甚至在這之后，那肚子就完全沒有動靜了，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青蠻的錯覺。

    “白含……你看見了嗎？”

    正愣愣地看著寧貴妃，似乎是傻住了的白含猛然回過神，瞪著眼睛點了點頭。

    他看見了，也聽見了。

    青蠻抿著小嘴，腦中慢慢浮現(xiàn)了兩個字：妖胎。

    所謂妖胎，顧名思義，就是人妖結(jié)合所懷的孩子。然而人妖結(jié)合是逆天之舉，幾乎沒有哪對人妖夫婦能成功生下妖胎，除非那妖的修為高到逆天的程度，或是有什么法寶能保住這孩子的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寧貴妃是人，李淳也是人，她肚子里怎么會有一個妖胎呢？這妖胎還不怕她的收妖符，甚至連一點妖氣都沒有……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難怪國師府的人也沒有想到這一層去。

    正想著，寧貴妃突然渾身一震，雙手猛地抓住了被子，口中嘶啞地叫道：“肚子好疼……肚子……我要……我要生了！”

    “要，要生了？”一瞬震驚之后，屋里所有人都動了起來，“穩(wěn)婆！快叫穩(wěn)婆！娘娘要生了！”

    “等等……”青蠻想說什么，外頭突然閃過一道濃烈的妖氣，“誰？！”

    屋里穩(wěn)婆太醫(yī)還有國師府的人都在，小姑娘沒有猶豫，轉(zhuǎn)頭就沖了出去。

    白含大驚，復(fù)雜地看了床上的寧貴妃一眼，咬牙追著青蠻出去了。

    ***

    青蠻和白含追著那妖氣跑到了一處有點眼熟的院落，剛進(jìn)去，眼前忽然閃過一陣強烈的白光，緊接著那妖氣便倏地消失不見了。

    青蠻瞇眼，拍著手中的砍刀大聲道：“以為隱匿了氣息我就找不到你了么？老實點給我出來，別逼我動粗！”

    此時已是暮色四起，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別說伺候的宮人，就是連鳥叫蟲鳴聲都聽不見，周圍一片死寂，仿佛一座與世隔絕的死院，看不見丁點兒生機。

    “阿蠻小心，這里好像有點不對勁……”白含仔細(xì)地檢查了一番四周，皺緊了眉頭，“不是陣法，我沒有找到陣眼?！?/br>
    他修為雖然不高，但十分擅長解陣，這里是不是設(shè)有陣法，他一看便知。

    青蠻自然也發(fā)現(xiàn)這院子的不對勁了，她輕哼了一聲，臨空畫了道符咒抹在大砍刀上，又摘下碧玉葫蘆喝了口小酒噴在腳下草地上，冷冷地說聲“破”便重重一刀插在了腳下的土地里。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整個天地都晃動了，緊接著四周便傳來了一陣碎裂聲，像是有無數(shù)琉璃玉器重重摔在了地上，尖銳又刺耳。

    “小心！”

    四周的景象如同畫一樣剝落，腳下的土地也開始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吞沒，青蠻飛快地拉了白含一把，緊接著御刀而起，兩人就這么飄在了半空中，最后徹底被黑暗吞沒。

    “你沒事吧？”

    “沒事，”白含有些緊繃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這是什么地方？”

    “幻境?！鼻嘈U低頭從乾坤袋里摸出了她的小蓮花燈，照了照四周，仍是一片望不見鏡頭的黑暗，“不過這種能無聲無息把人吸進(jìn)去的幻境，我還是第一次碰到?！?/br>
    白含一愣：“那你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嗎？”

    “不知道?！?/br>
    話音剛落，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笨丫頭，沒事兒居然往這種要命的幻境里闖……”

    青蠻一愣，猛然瞪大了眼。

    爺爺？！

    第41章 妖胎（十一）

    “阿蠻, 他是……在跟你說話？”白含剛說完，四周的黑暗便忽然如潮水般退了去，漸漸明亮的前方, 一個白發(fā)白須, 身材高瘦的老頭兒慢慢走了過來。

    他打扮隨意邋遢，穿著一身青灰色的破爛道袍, 腳上的鞋子已經(jīng)破了洞，露出兩個大母腳趾頭。手里拿著個酒葫蘆, 腰間掛著一個舊得看不出樣子的破荷包, 晃晃悠悠走過來的樣子, 真實得叫青蠻幾乎是一下就撲了過去：“死老頭兒！真的是你！你你你！這么長的時間你到底去哪兒啦？！”

    她又激動又生氣，眼睛發(fā)紅的同時忍不住抬腿給了他一腳。

    方才還很有高人風(fēng)范的老頭兒頓時齜牙咧嘴地跳起來，翹著胡子大叫道：“死丫頭, 不孝啊！老子都一把年紀(jì)了，你就不怕給我踢散架了嗎，?。　?/br>
    觸感真實，語氣熟悉, 仔細(xì)找了找卻沒有找到任何破綻的小姑娘放下心來，她擦擦眼睛哼了一聲，撇嘴說道：“散架了才好呢, 這樣我就不用滿世界到處找人了！”

    “小沒良心的！我是你爺爺！”

    “老沒良心的！把我一個人丟在山上那么久，你有做爺爺?shù)臉觾好茨?！?/br>
    祖孫倆掐著腰，互相懟了一波，好半晌才終于停下來說起正事兒。

    “說！這一年多的時間你到底去哪兒啦？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小姑娘橫眉豎眼, 看起來很兇巴巴的樣子，眼里卻滿是委屈和擔(dān)憂，老頭兒微微一頓，撇開眼哼唧道：“你當(dāng)然找不到我，因為……”

    “什么？”

    “這個，說來話長，嘿嘿，還是先出去再說吧。”

    “……”

    看著擼起袖子就沖他胡子揪來的小姑娘，老頭兒忙跳著躲開：“你說你這丫頭怎么脾氣越來越暴躁了呢！好了好了我保證！出去之后一定什么都告訴你！”

    “這還差不多！”周圍的景色再次發(fā)生了變化，又想著寧貴妃那邊還不知什么情況，青蠻只好不甘不愿地按下那些已經(jīng)涌至嘴邊的疑問，哼了一聲嘀咕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廢話！這天下能有困得住老子的玩意兒？”老頭兒說完就一把拉住青蠻的手，“走吧，咱們直接回家！”

    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便是一黑，再睜眼，眼前便是藍(lán)天白云，草木蔥蘢。

    “阿蠻？你……你回來啦！”從草堆里滾出來的白色刺猬，背上扎著兩個紅果果，看見她，它先是一呆，隨即興奮不已地幻化成一個穿著顏色鮮艷花袍子的少年，捧著那兩顆紅果子急急沖到她眼前，紅著臉說，“你可算回來啦！我……我好想你！”

    他身后，一只小鹿和一只白兔也歡喜地幻化出人形，蹦跳著跑過來拉住了她的手：“阿蠻回來啦！太好啦太好啦！我們也好想你！”

    盤旋在她頭頂上的小喜鵲更是高興得漫山大喊：“大家快來看呀，阿蠻從山下回來啦！”

    青蠻怔怔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切，心里激動又恍惚。

    月凈山。

    她生活了十幾年的故鄉(xiāng)，做夢都想回去的地方。

    她這是……終于回家了嗎？

    “彎彎的月亮長長的河，美麗的姑娘呀在唱歌，風(fēng)兒吹過她的發(fā)，我想帶她回我的家……”朦朧的歌聲從前方那高高的懸崖上傳來，輕快中透著幾分傷感。

    青蠻一愣，回頭朝不遠(yuǎn)處的懸崖看去。

    “愣在那做什么？”不知什么時候跑到那邊去了的爺爺忽然轉(zhuǎn)過頭，沖她伸出了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是什么歌嗎，過來，爺爺告訴你?！?/br>
    青蠻眼睛一亮，幾乎是立刻就跑了過去。

    爺爺喜歡唱歌，但只唱這首歌，她聽了十幾年，卻始終不知道它的歌名和來歷，為此追問過爺爺無數(shù)遍，可他從來不說。

    如今，他終于愿意告訴她這首歌里的故事了嗎？

    還有他為什么突然要下山，下山之后又為什么失蹤了，如今又為什么突然回來了……

    風(fēng)從耳邊掠過，懸崖越來越近，青蠻心里隱約有些不對勁的感覺，但她太想知道這一切了，她控制不住自己。

    “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