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經(jīng)理盯項目盯得很緊，常常跑到研發(fā)部開各種臨時的大會小會；吳經(jīng)理呢，改動需求非常頻繁，樂此不疲地再三否定自己，程序員們一抱怨，他就把責任推到戶身上，好像他只是一個老實的傳聲筒。\r

    楊總曾經(jīng)親自來辦公室，想看看那只“著名的”被全公司的人議論過的貓。他在走廊里見程嘉樹走到自己前面，也沒喊他，悄悄地跟在他后邊。\r

    程嘉樹剛一進屋，早已聽到動靜的妙妙就飛奔過去，把他挺拔的身材當成了一棵樹，沿著他的腿爬上來，在他伸出的手臂上輕輕一踩，借著力攀到他的肩膀上，站在那兒昂起頭俯瞰眾人。\r

    江明浩像模像樣地甩甩不存在的長袖，單膝下沉，一手撐地，非常響亮地說道：\r

    “恭迎教主！教主千秋萬代，一統(tǒng)江湖！”\r

    整個房間被快活地笑聲充盈著。程嘉樹肩上扛著妙妙，不好意思地抬起另一只胳膊撓撓頭：\r

    “怎么搞得跟邪教組織似的……”\r

    劉敬平坐著轉(zhuǎn)椅滑過來，妙妙就輕巧地一躍，落在他懷里。他在它的小腦袋上撫摸著幾下，它又快速跳到鍵盤上，踩出一行不明字符，跑到別處玩去了。\r

    “我發(fā)現(xiàn)哪，”趙偉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說，“妙妙跟你倆格外親近。我們都要積極地討好它，它才讓摸?？匆娔銈z，它就主動撲上去，求你們親親抱抱舉高高?！盶r

    “哪有啊，”程嘉樹打開電腦，“人家是主子，在我們這兒也很傲嬌的。”\r

    “就是，”劉敬平接過話來，“我就喜歡喵星人的這種性格，敢于傲視一切。特立獨行的豬很少見，但每只貓都是特立獨行的，而且，不論你貧窮還是富有，它都……瞧不起你。”\r

    楊總不打算走進辦公室了，轉(zhuǎn)身往回走，心里冷笑道：\r

    “一群神經(jīng)病。”\r

    下午，吳經(jīng)理喝得醉醺醺的，搖搖晃晃地闖進格子間，對著所有人口齒不清地指指點點，還大著舌頭莫名其妙地訓了幾個人，最后惡狠狠地說了一句：\r

    “再出bug，殺個程序員祭天！”\r

    他摔上門走后，劉敬平非常生氣地說：\r

    “這人腦子壞掉了嗎？”\r

    “他喝多了，”程嘉樹見怪不怪，“別理他。剛才他要加的功能也不用理會，等他醒來肯定不承認自己說過?！盶r

    “你這么有經(jīng)驗?。俊苯骱菩Φ?。\r

    “當然啊，”程嘉樹隨口說，“我爸就常常喝醉，他喝醉之后打我，醒了卻從來不記得?！盶r

    “你爸也太他媽的禽——”江明浩勃然大怒，但硬生生地把話截住了。\r

    劉敬平突然跳起來，大聲喊道：\r

    “我要舉報！舉報吳經(jīng)理上班喝酒！”\r

    “你小點兒聲！”程嘉樹撲上去捂住他的嘴，摸到他臉上的那一片濕熱的液體，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指。\r

    “看吧，”劉敬平睜著清澈的眼睛說，“不大聲喊出來我就會哭?！盶r

    “哭啥？”程嘉樹感到納悶，想了一下，“噢，其實你真的不必跟吳經(jīng)理一般見識，也別舉報了，沒用的。他那么囂張，是因為他和楊總有親戚關(guān)系?！盶r

    “什么樣的親戚關(guān)系？”\r

    “聽說吳經(jīng)理他爸是楊總的七舅姥爺?shù)闹蹲?！”趙偉大笑著插嘴。\r

    房間里的人都樂個不停。\r

    劉敬平用食指在空中虛點了一會兒，泄氣地垂下手，輕輕笑道：\r

    “算了，我放棄，我一直都搞不明白親戚關(guān)系的稱呼……”\r

    “你還真信了？”趙偉邊笑邊說，“我們也不清楚他們具體是什么關(guān)系，反正是親戚。我那么說的意思是，他們實際上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r

    “可楊總還是會包庇吳經(jīng)理的呀，”江明浩說，“他們是一丘之貉?！盶r

    “我才不管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劉敬平板起臉，“別來惹咱們就行。不然……”\r

    “不然怎么樣？”江明浩看著他。\r

    程嘉樹扯扯劉敬平的衣袖，裝出火燒眉毛的樣子：\r

    “哎呀，咱倆今天要早點回學校，約好了和靜雪他們一起吃飯呢！我看時間也快了，收拾收拾往回走吧？”\r

    暮春的陽光溫潤可人，路邊的樹木生機勃勃地綠著，天空微藍，一絲風也沒有。\r

    “若璇他們聽講座去了，可能要晚點出來，”劉敬平嘟噥道，“干嗎回去那么早？”\r

    程嘉樹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說：\r

    “你的背景我始終幫你瞞著，你不能辜負我的苦心?！盶r

    劉敬平開朗地一笑：\r

    “我就知道你為我著想。但現(xiàn)在我特么不在乎暴露不暴露了，用你的話說就是，愛咋咋地吧?！盶r

    “大家都挺喜歡你的，不要讓他們產(chǎn)生距離感，保持現(xiàn)狀是對你好?！背碳螛湔f到這兒，微微皺起眉，“如果經(jīng)理們?nèi)橇四?，害你不爽了，你預備怎么辦？——讓你爸把這家公司買下來，開除他們？”\r

    他說著，自己倒笑了，笑容略帶酸澀。\r

    “我爸才看不上這家公司，”劉敬平不屑地回答，“沒什么發(fā)展?jié)摿?，遲早要完?！盶r

    “我也沒有潛力，對你也從來沒有構(gòu)成過威脅，”程嘉樹不平地抱怨，“你為什么在我身上花這么多時間？不滿足你，你就要窮兇極惡地報復我……這根本就不值得好嗎？”\r

    劉敬平大步跨到他的面前，審視著他的臉，嬉笑道：\r

    “小程程，你怎么什么都相信?。课蚁矚g你，你信不信？”\r

    “不信?！背碳螛鋽蒯斀罔F地說，“咱倆商量個事兒行么？”\r

    “你說?！盶r

    “做完項目，就此別過？”\r

    劉敬平聽了，沒有像往常那樣發(fā)怒，眼神無比哀怨地瞥向程嘉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臂彎里。\r

    程嘉樹見他蜷縮了身體，緊緊地抱住膝蓋，時不時楚楚可憐地瞟自己一下，再慢慢地、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像個被欺負了的小動物，甚至像……雨中的妙妙。\r

    “起來起來！”他受不了地喊道，拉起劉敬平，“你你你……你別這樣！”\r

    劉敬平露出懵懂天真的神情。\r

    “蒼天??！”程嘉樹有點抓狂，“你怎么就纏上我了呢？”\r

    “因為你好呀！”劉敬平笑得如同不諳世事的孩子，“我媽我爸曾經(jīng)許愿，希望在我的一生中，能有天使陪伴在我身邊。這樣的天使可能是真心朋友，也可能是知心愛人。初中時我發(fā)誓再也不交朋友了，我爸告訴我，將來我會遇到天使的。心中充滿愛的人，總能碰見天使一樣的人，到時候千萬不要錯過……”\r

    “我臉上寫著‘天使’兩個字嗎？”程嘉樹懷疑地問，“抱歉，我也沒有天使的證件，你憑什么確定我是？”\r

    “直覺告訴我，你是?！眲⒕雌睫D(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再說，你上輩子欠我的，沒還完呢?！盶r

    “拜托給我個進度條！”程嘉樹都快哭了，“項目還有deadline呢！”\r

    “還完了我會通知你的?！眲⒕雌脚呐乃募绨颉r

    “我才不等你的通知！”程嘉樹甩掉他，跑上了剛進站的公交車。\r

    他們回到學校，六個人坐在食堂里吃飯的時候，艾樂康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說：\r

    “敬平，咱們下個周末還出去旅行嗎？你要是忙就算了?！盶r

    “你們之前不是說趁五一放假出去玩嘛，沒去成？”程嘉樹不解。\r

    “去沒去成你不知道嗎？”艾樂康滿是怨念地瞪他，隨即感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尖銳，就懶懶地說，“他不是陪你加班了么?！盶r

    “噢，噢，我想起來了，”程嘉樹抱歉地看看他，很快就移開目光，“不好意思，我忘了，都過糊涂了。我對節(jié)日沒什么概念，過了也察覺不到?！盶r

    方若璇用胳膊肘捅了捅劉敬平：\r

    “你們五一沒玩成，周末補上唄！別總放人家鴿子?！盶r

    “周六周日才兩天，”凌江笙說，“我記得你們說過要去成都，那么遠，時間都花在路上了，多不劃算！”\r

    “人家肯定坐飛機去啊，”方若璇拿出手機，“我來查一查航班，做好攻略的話，兩天也可以玩得很盡興。”\r

    劉敬平將手覆蓋在她的手機上：\r

    “不用查了……”\r

    方若璇疑惑地望著他那猶豫不決的、暗藏苦楚的表情。\r

    程嘉樹卻會錯了意，對其他人解釋道：\r

    “查什么航班啊，坐他家的私人飛機去不就行了嗎？”\r

    “好主意！”劉敬平陰郁地揚起嘴角，狠狠地瞪著他。\r

    “我只是說著玩的，”程嘉樹險些弄掉了筷子，“你家還真有私人飛機啊，厲害厲害……”\r

    劉敬平不再看他，認真地對大家說：\r

    “我想要……咱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r

    艾樂康臉色一亮，程嘉樹沒作聲，心事重重地嚼著飯。\r

    一直沉默不語、小口小口地吃飯的蕭靜雪抬起頭，歉疚地看看他們：\r

    “我在忙學年論文，就……就不去了……”\r

    “啊，你提醒我了！”方若璇立刻叫道，“我也在寫學年論文，沒空兒?！盶r

    “我馬上就去新華社實習了，”凌江笙也推辭說，“要提前做好準備。劉敬平，你和樂康去吧！”\r

    “小笙！”艾樂康不快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暑假才開始實習嗎？”\r

    程嘉樹感激地看著女生們，然后低頭盯視飯菜，避開了劉敬平和艾樂康的眼光。\r

    “寫論文、實習，都不差這兩天嘛！”艾樂康微微沮喪地勸道。\r

    “是啊，不差這兩天?！眲⒕雌脚隽伺龀碳螛涞男渥印r

    程嘉樹一躲，忍下怒火，淡淡地說：\r

    “差不差這兩天，你心里沒點兒數(shù)么？”\r

    劉敬平想到孫經(jīng)理在項目組的微信群里強調(diào)的“加快進度”，煩躁地將杯中的飲料一氣兒喝光。\r

    一頓飯勉勉強強吃完，六個人不歡而散。\r

    程嘉樹推著自行車，一邊走一邊凝神思索，劉敬平喊了他幾次，他都沒聽見。\r

    “你生氣了？”劉敬平索性攔在他的前面。\r

    程嘉樹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鐘才回過神：\r

    “什么？”\r

    “你生氣了就直說，跟我吵一架也行，別自己憋著?！盶r

    “生什么氣？我在想事情。”程嘉樹繞過他，走了兩步，又轉(zhuǎn)身誠懇地勸他，“放心吧，我能搞定的，剛剛我已經(jīng)計劃好了。你答應(yīng)和艾樂康出去玩，總食言不太好，下個雙休日你們一起去吧，要注意安全，玩得開心！我在這兒撐著呢，不會有問題的。我?guī)湍阏埣?，別擔心。”\r

    他真摯地一笑，囑咐說：\r

    “多拍點照片哦，發(fā)到朋友圈里，我給你們點贊！”\r

    說完，他愉悅地哼著歌，長腿跨上自行車，飛快地騎走了。\r

    劉敬平站在原地，一頭霧水。\r

    周六，程嘉樹來到公司，和老魏溝通過以后，就和程序員們圍坐在一塊兒商量起來。\r

    “程哥，你這樣分配任務(wù)，行是行，只不過……”江明浩皺緊眉頭，“只不過你自己壓力太大了，能受得了嗎？”\r

    “我習慣了?！背碳螛湫πΑr

    “劉敬平這個豬一樣的隊友，臨陣脫逃，把擔子全壓在你肩上了?！壁w偉替他打抱不平。\r

    “都怪孫經(jīng)理，最近花式催工，急著投胎么？還有吳經(jīng)理，一分鐘十個主意，搞得咱們疲于奔命，我的抗輻射全面修護補水神奇面膜都沒時間敷了！”一名程序員埋怨說。\r

    謝盈盈打趣道：\r

    “你還敷面膜？一個糙漢子倒過得比女生還精致?！盶r

    程嘉樹雙手一合，拍了兩下：\r

    “沒人反對的話，就這么定了吧！咱們趕緊各做各的去！”\r

    “加班加班，大周末的繼續(xù)加班……”江明浩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r

    程嘉樹按下開機鍵，笑著說：\r

    “我要不是作業(yè)太多，就可以更早一些做完了。在我這兒，哪里有周末和工作日的區(qū)別，你們還有下班的概念，我呢，有點時間就得做事，每天能睡六個小時都成了我的夢想。劉敬平曾經(jīng)笑話我比喬布斯還忙……”\r

    “哎，程哥，你怎么會比喬布斯還忙？”江明浩說，“他現(xiàn)在24小時都在睡覺了，你能和他比？”\r

    周圍的程序員們大笑不止。\r

    “喂，尊重一下逝者好不？”一個低沉的聲音插進來，“別拿他開玩笑?！盶r

    江明浩扭頭，見說話的人是劉敬平，詫異地問：\r

    “你沒離開北京嗎？怎么，喬布斯是你的偶像?。俊盶r

    “我才不會拿本行業(yè)的大佬當偶像，”趙偉說，“那樣會時時刻刻有一種我在工作的感覺?！盶r

    “其實我也覺得，把喬布斯看成偶像有點土，”謝盈盈接話道，“還不如追某個明星，或者網(wǎng)紅……”\r

    “土？”劉敬平滿不在乎地說，“哪里顯得土了？程嘉樹的偶像還是錢學森呢！”\r

    “哇，程哥，你牛！古董級別的偶像……”江明浩笑著拍他的后背。\r

    “劉敬平，閉嘴?！背碳螛浣刈∷麑⒂麤_出口的話，“你怎么來了？”\r

    “咱們的項目進行到了關(guān)鍵的時刻，我哪能不來呢？”劉敬平一揮手，然后心痛地說，“小程程，以后你心里想什么，能不能告訴我一聲？前幾天你說讓我放心，你就是這么讓我放心的？——讓我無憂無慮地出去浪，你一個人苦逼地加班？”\r

    “沒有啦，”程嘉樹寬慰他，“我重新安排了一下，調(diào)整了結(jié)構(gòu)，保證效率最優(yōu)，出力最少，免得浪費了時間又累個半死……老魏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大伙也都沒意見，孫經(jīng)理嘛，我懶得跟他扯皮，反正說也說不明白，等產(chǎn)品上線了，不出問題就行唄?！盶r

    “老弟，你真幸運，想走就走，還有程哥幫你撐著?！苯骱屏w慕地感嘆。\r

    劉敬平眼睛紅紅地直視著程嘉樹。\r

    “你別哭！”程嘉樹笨拙地炫耀道，“你看，我有沒有當t的潛質(zhì)？”\r

    劉敬平一下子抱住他，哽咽著：\r

    “我不走了，我不去旅行了，加班怎么能不帶我？”\r

    “活兒都分配完了，沒你的事啦，”程嘉樹說，“你和艾樂康約定好了，不能總變卦，否則他該不高興了?！盶r

    “他知道我忙，也非常理解，”劉敬平注意著他的表情，“是他勸我取消出行計劃的。他可不像你，又悶sao又死倔……”\r

    程嘉樹苦澀地一笑。\r

    “既然你不給我分配任務(wù)，那我和你結(jié)對，一起干你的那份活兒。”劉敬平把他拉到電腦跟前。\r

    “咱倆目前要做完這一部分，”程嘉樹在屏幕上比劃著，沒得到身邊人的回應(yīng)，就拽了正發(fā)愣的劉敬平一把，“你怎么走神了？”\r

    “我，我在想，”劉敬平說，“你干嗎這樣慣著我？”\r

    “反正很快就結(jié)束了?！背碳螛涞恼Z氣很平靜。\r

    “我不和艾樂康出去玩了，你是不是就能留在我身邊？”\r

    “關(guān)他什么事？無論你去不去玩，我都會準時離開你，不再給你機會走進我的生活?！盶r

    “程嘉樹，”劉敬平一字一句地說，“你太絕情了?！?“拜托，是你先絕情的?！背碳螛湎肓讼?，“你會不會認錯人了？我覺得艾樂康才是你說的天使，你們才是知音知己。我在你的生命里，不過就是個跑龍?zhí)椎?，等項目完成了，我就該領(lǐng)盒飯了。”\r

    劉敬平“刷”地站起來，眼神如刀鋒般凌厲：\r

    “就算是上天寫好的劇本，我也要自己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