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伍爾夫在他手心放了一顆黑郁金香的種子，告訴他：“沒什么，花種子而已。”

    通道對接口依然保留著戰(zhàn)時的炮口，人工智能正盡忠職守地挨個檢測著入關(guān)星艦的權(quán)限。

    霍普身邊所有人都在嚴陣以待。

    霍普知道自己被伍爾夫利用后，雖然為了大局考慮，保持了沉默，但對伍爾夫的所作所為非常反感，重新收攏了反烏會以后，就單方面地和伍爾夫斷絕了來往。這么多年了，沒有人知道這條路還走不走得通，也沒有人知道霍普是不是異想天開會錯了意。

    也許伍爾夫死前真的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夜皇后”可能只是個老糊涂的胡言亂語而已。

    人工智能伸出檢測針，掃過偽裝星艦，那五秒被無限拉長，霍普屏住了呼吸，感覺對接口兩側(cè)的炮口似乎動了。

    緊接著，“嘀”一聲，綠光一閃，他們被放過去了！

    霍普重重地松了口氣，跟著其他補給艦緩緩進入軌道。

    補給站里有一個秘密通道，能直接通向伍爾夫臨時元帥府的密室，這條秘密通道上有十道密鑰關(guān)卡，第一道就被卡住了。

    “不行，先知。舊的密鑰權(quán)限被取消了?！?/br>
    霍普走過去：“我看看?！?/br>
    “先知，王艾倫作為伍爾夫的心腹，當(dāng)年這條密道他也知道。現(xiàn)在咱們不清楚那個秘書長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許他背叛了伍爾夫呢？”

    霍普皺起眉，心里十分不確定，就在這時，突然有什么東西晃過了他的眼睛。

    “先知小心！”

    霍普嚇了一跳，隨即，“密鑰通過”的標(biāo)識一閃而過，關(guān)卡竟然開了。

    “是虹膜驗證！先知，您是對的！”旁邊一個反烏會的跟班眉飛色舞地拍馬屁，“伍爾夫特意提到‘夜皇后’，果然是有玄機，他特意把通道鑰匙設(shè)定為您的虹膜，這是一條專為您開的通道！”

    霍普勉強朝他一笑，剛松下去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和伍爾夫打交道，他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從一個陷阱走向另一個陷阱。

    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伍爾夫臨時元帥府，霍普他們潛入了夜皇后花園。

    可能是這里的花期已經(jīng)過了，園子里的夜皇后全部凋謝了，只有中間那座石碑分外顯眼，霍普的喉嚨輕輕地動了一下：“挖開它?！?/br>
    他身邊的幾個人應(yīng)聲上前，取出隨身的工程機器人，三下五除二地把石碑挖了出來。

    “先知，您看！”

    石碑底下連著的，竟然是一個保險箱。

    “先知，這里面好像是個啟動器，正在休眠，需要密碼。”

    霍普問：“看得出是啟動什么的嗎？”

    手下和他面面相覷，茫然地搖了搖頭：“不清楚……但是有單獨啟動器的，怎么也得是個大型人工智能網(wǎng)絡(luò)吧？”

    霍普試著輸入了“夜皇后”，沒反應(yīng)。

    他皺了皺眉，又試了“黑郁金香”“林格爾”“伍爾夫”“哈瑞斯”等等一打可能的字眼，全部沒反應(yīng)。

    “先知，天使城要塞畢竟是聯(lián)盟的地盤，不安全，要不我們帶著東西，先離開這再說？回去可以組織密碼專家破譯?！?/br>
    霍普點點頭，讓幾個手下抬起那偽裝成石碑的保險箱，準備離開。

    突然，他腳步一頓，驀地想起了什么：“等等！”

    沒什么，花種子而已……

    霍普飛快地在那啟動器上輸入了“種子”——

    “嗡”一聲，說不出的感覺從他腳下掠過，有那么一瞬間，霍普幾乎懷疑天使城要塞“活”了。

    天使城要塞的臨時元帥府的電子管家頃刻間被某種未知的程序取代，花園里播放音樂的音響設(shè)備里傳來一聲熟悉的嘆息。

    霍普悚然一驚，涼意順著后脊爬了上去。

    那幽靈般的聲音說：“好久不見，哈瑞斯，你來了啊。”

    霍普的嘴唇動了一下：“伍爾夫……”

    沃托，聯(lián)盟議會大樓——

    “你們沒完了嗎？”林靜恒好一會才帶著幾分狼狽相，艱難地擺出一張冷臉，“說正事！”

    拜耳干咳一聲，挺身而出給自家老大撐場面：“統(tǒng)帥，如果不出意外，按我們的計劃，柳元中和泊松楊應(yīng)該已經(jīng)抵達沃托了，有他們在，聯(lián)盟軍和大氣層外的中央軍應(yīng)該打不起來。”

    “謝天謝地，”第四星系統(tǒng)帥說，“也就是說，我們雖然被圍困在這里，但太空戰(zhàn)場還在我們手里，情況還不算太糟？如果聯(lián)盟軍、中央軍不內(nèi)訌，和第八星系的白銀十衛(wèi)聯(lián)手，我不相信自由軍團能翻出什么風(fēng)浪來?！?/br>
    “我不太樂觀，”鄭迪沉聲說，“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畢竟還是生活在地面上的——老弟，如果是我們在地面，海盜占領(lǐng)太空戰(zhàn)場，那很危險，因為海盜瘋起來，真的敢炸行星，可是反過來就不行，我們的太空軍投鼠忌器，絕不敢往地面開火，只能這么僵持?！?/br>
    真要長期僵持，天空軍不可能耗得過地面。

    陸必行嘆了口氣：“說實話，真要是長期僵持，我倒還有點在機甲里建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經(jīng)驗，怕就怕對方連僵持都不愿意……外面是不是?；鹆?？好像安靜了不少，怎么回事？”

    第166章

    哈登博士的干擾器能讓他們騰出手來清理戰(zhàn)場上的非武裝人員, 基本已經(jīng)是極限了, 不可能因為陸必行加了個聊勝于無的放大裝置，就突然左右地面戰(zhàn)場局勢。最前排的自由軍團機甲車被中央軍趁亂掀翻了一排, 堵住了后面的路, 后面的芯片人試圖清理路障沖上來, 而中央軍則是見人露頭就開火，因此外面的炮火聲一直沒停過。

    此時陸必行一提醒, 眾人才發(fā)現(xiàn)外面突然安靜, 只剩下淅瀝瀝的雨聲，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感籠罩了過來。

    忽然, 湛盧的聲音在議會大樓里響起。

    “諸位, ”湛盧說, “干擾減弱，地面通訊正在修復(fù)中……修復(fù)完畢，有未知通訊請求接入聯(lián)盟議會大樓，請問是否接入？”

    眾人先是齊刷刷地一愣, 隨后立刻意識到, 這是來自敵人的通訊。

    “接。”林靜恒咬著牙說。

    聯(lián)盟議會大廳正中間, 有一塊三米來高的立體屏幕，林靜恒話音落下，立體屏幕立刻彈出，光芒一閃，一個身著自由軍團制服的男人出現(xiàn)在屏幕上——不單制服，他連敬禮的手勢都與聯(lián)盟相反, 從對面看過來，就像一個可怕的鏡中人。

    “各位統(tǒng)帥、各位議員、各位士兵和公民，早上好。我是一名‘五代’芯片攜帶者，代表吾主與諸位見面是我莫大的榮幸，我……”

    這個不幸的五代芯片人開場白都沒說完，就被林靜恒不由分說地打斷：“你算什么東西，滾！讓林靜姝自己出來跟我說話。”

    說話間，他的目光與陸必行碰了一下，陸必行立刻會意——此時恢復(fù)的通訊是地面通訊，如果林靜姝真的被林靜恒激出來，那么證明她很有可能就在沃托星，地面通訊網(wǎng)絡(luò)不穿遠程躍遷點，理論上是可追蹤的！

    “五代”——由于芯片緣故，發(fā)自靈魂地信仰自己的主人，聽了這個不客氣的口吻，當(dāng)然是勃然作色：“你怎么敢……”

    “讓林靜姝自己出來跟我說話，”林靜恒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了一遍，“怎么，她敢把我關(guān)在太空監(jiān)獄里十四年，敢說要把我做成一具標(biāo)本，卻不敢出來見我一面嗎？”

    五代芯片人怒了一半，怒容突然卡在那不動了，下一刻，他的臉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五官還是那副五官，神色卻與方才大不同，活像是被鬼上了身，他嘴角輕輕提起，一開口，吐出的是女人的聲音：“靜恒。”

    這場景太詭異了，別說是被點了名的林靜恒，連旁邊的圍觀者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陸必行瞳孔微微一縮——這是什么cao作？

    哈登博士只告訴過他，自由軍團的芯片分等級，等級之間有壓制，但由于他年紀已經(jīng)太大，身體無法承受生物芯片的沖擊和改造，而且總是對林靜姝構(gòu)想中的芯片帝國有意見，所以林靜姝不殺他也不放他，把他關(guān)了起來，后期研究也自然把他屏蔽在外了。哈登博士最高只參與到了二級芯片研發(fā)，對高等級芯片有什么功能，只能按照推算說出個大概。

    林靜恒又看了他一眼。

    陸必行目光微沉，不明顯地沖他搖搖頭——他現(xiàn)在完全不明白這個“鬼上身”的原理，毫無頭緒，無法追蹤。

    “好久不見?！绷朱o姝的聲音清冽柔和，說話的時候會略微壓低一點嗓音，顯出一點不徐不疾的克制和條理感，然而這種克制面向唯一的親人時，就顯得說不出的疏遠冷漠，像那些相對無話的尷尬會面。

    林靜恒背在身后的手指陡然收緊：“是我好久不見你?！?/br>
    “第八星系回歸聯(lián)盟百年，從未曾得到一點公正的待遇，不是已經(jīng)憤而獨立了嗎？”林靜姝說，“封閉了近二十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繼續(xù)下去不好嗎？聯(lián)盟馬上要有風(fēng)雨，我已經(jīng)給了你們足夠的警示，希望你們能明智一點，怎么還是要攪到這潭渾水里來呢？”

    林靜恒冷笑了一聲：“是啊，又讓你失望了?！?/br>
    “第三次了?！绷朱o姝的目光從五代芯片人的眼睛里射出來，像是冰霜下著著瘋狂的火光，“當(dāng)年你在第八星系孤立無援，這些人——聯(lián)盟這些只知道爭權(quán)奪勢的廢物，還有自己登上了禁果名單、依然妄圖欺騙民眾的陰謀家，他們要把你推出來當(dāng)祭品——只有我擔(dān)心你，我給你送武裝和物資，我提供場地，幫你重新召喚白銀十衛(wèi)，我攪混了水，讓他們無暇再去找你麻煩，可你……”

    “我讓白銀十衛(wèi)走上對抗自由軍團的第一線，十幾年，白銀十衛(wèi)折損近半，你的芯片帝國也差點難產(chǎn)。”林靜恒語氣很平淡，神色有些倦怠，像是已經(jīng)疲于再去看那些不可回頭的路，再同故人論一場是非，“唔，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你千方百計地從反烏會手里救下我，用一整個醫(yī)療隊維持我的生命體征近兩年，我一睜眼，就用失憶騙你，一直騙了你十幾年，脫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攪黃了你在第一星系邊緣的綁架活動?！?/br>
    寂靜無聲的聯(lián)盟議會大樓里，雙生的同胞兄妹透過千萬重的偽裝，彼此對視。

    “所以你要我說什么，辜負了你的良苦用心，對不起嗎？”林靜恒的聲音壓在喉嚨里，“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對不起一個……血債累累，踩著骨頭渣上位的星際海盜，我對不起的是當(dāng)年追著車跑，在路上摔了一跤的小靜姝，你把她弄到哪去了？”

    那個五代芯片人面無表情地聽完，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她啊，你找不到了。靜恒，你來晚了，軟弱是一種罪過，每一個哭著等人拯救的人都活該去死。”

    雙胞胎被管委會人為地切斷了聯(lián)系，身在第一軍校的哥哥從小心心念念，想等自己有一天翅膀硬了，能把她從那個鬼地方接走，可是當(dāng)他咬著牙、吞著血，終于爬到了那個位置，有能力去問她一句“要不要和我一起搬回家住”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卻告知他：“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格登秘書長的求婚，請柬是給你送到府上還是白銀要塞？”

    來晚了，就是錯過了，沒有人管你多努力。

    陸必行輕輕地拉住林靜恒的手腕，強行掰開他近乎痙攣的手指，嘆了口氣，陸必行向來不愿意開口插嘴別人的事，因為總覺得易地而處，自己也未必會比別人高明，所以謹言慎行，此時卻到底沒忍住：“林小姐，我也認識一個人，是個遲到王，姍姍來遲了十六年，等他回來的時候，別人已經(jīng)順流飄走了十萬里……可是魂牽夢縈的人，還能怎么樣？十萬里、百萬里、就是百萬光年也得回頭去找他。如果是最親愛的人，為什么不能心疼他一下，再給他一次機會？”

    太過感性的話，聽者聽進去了，就知道這是掏心挖肺的話；聽不進去，就覺得這全然是低劣的煽情。

    林靜姝顯然沒聽進去，虛偽地朝陸必行笑了一下，客氣地換了敬稱：“我記得您，上次在玫瑰之心見過，是第八星系的陸總長吧？您說得對，雖然不知道第八星系到底有什么讓他樂不思蜀的地方，但既然靜恒選擇了你們，我也愿意給諸位一次機會——你們的太空兵團白銀十衛(wèi)已經(jīng)抵達沃托大氣層外，正好可以護送你們回家，陸總長，我現(xiàn)在就可以派一架小機甲送諸位離開沃托，只要你承諾封閉蟲洞，置身事外，在我有生之年，也絕不打擾第八星系，怎么樣？”

    林靜恒氣得笑出了聲：“你……”

    陸必行知道他每一句氣瘋了的口不擇言將來都是傷己的刀，連忙一抬手打斷他：“林小姐，既然沃托已經(jīng)被中央軍、聯(lián)盟軍和白銀十衛(wèi)團團圍住了，我覺得這種情況下，需要護送的怎么也不會是我們吧？”

    林靜姝“哈”了一聲：“陸總長的信息太滯后了?！?/br>
    她說著，目光在幾位中央軍的統(tǒng)帥身上掃了一圈，一揮手，通訊屏幕上那個五代芯片人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段實景視頻。

    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那幾段視頻分別是各星系的首都星！

    自由軍團的旗幟占領(lǐng)了一切公共場所，荷槍實彈的武裝機器人密密麻麻地占領(lǐng)了街角，從視頻里甚至能看見懸在平流層以下的機甲，炮口對準了天然行星！

    “這里未來是我們的領(lǐng)土，我也很心疼，”林靜姝說，“可是沒辦法啊，各位統(tǒng)帥，你們軍權(quán)在握，我也就這點東西能拿出來威脅你們了——第二星系的鄭帥，首都星共有人口十六億，您的女朋友和女兒還在那等您回家，哇……女兒真是可愛；第三星系的納古斯司令，首都星人口二十一億，我喜歡您這種三代同堂的傳統(tǒng)大家庭，熱鬧；還有……”

    第三星系統(tǒng)帥咬著牙打斷她：“你要干什么？”

    “要么卸下武裝，接受芯片，”林靜姝笑了起來，“要么我往您的首都星上投三百顆核導(dǎo)彈。希望您盡快做決定，當(dāng)然了，這么大的事，如果您糾結(jié)，我也能理解，導(dǎo)彈我會一顆一顆地投，直到您想通為止?！?/br>
    “我現(xiàn)在就先炸了沃托——”

    “也可以啊，反正沃托上只有兩億人口，聽起來是很劃算了?！绷朱o姝眼皮都不眨，“我知道您不怕死，不過您死了，中央軍群龍無首，第三星系還是會變成芯片帝國的版圖。我呢，就更不怕死，我的rou體一文不值，死了，意識會和人工智能融為一體，我的臣民們會永遠按部就班地生產(chǎn)新的芯片，制造新的人類，千秋萬代?！?/br>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真的嗎？”

    這一嗓子冒出來，就連林靜恒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聯(lián)盟議會大廳里，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靈堂的方向，伍爾夫的遺體原本安靜地躺在棺材里，等待告別儀式，居然突然說話了！

    第167章

    比他們先一步起雞皮疙瘩的, 還有偷偷潛入天使城要塞的霍普。

    按理說, 先知畢生扛著“生命與自然”的大旗，懂文明講科學(xué), 一般是不會被怪力亂神嚇到的, 可是“死亡”畢竟還是一個沒有被征服的領(lǐng)域, 黑幕之下皆是恐懼，何況他們幾位還正在趁月黑風(fēng)高偷雞摸狗——霍普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伍爾夫沒死？

    不可能, 聽說過婚禮主角缺席, 沒聽說過葬禮主角請假的，聯(lián)盟搞那么大一場葬禮, 總不能對著空棺材表演告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