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想必他老了很多吧。 雖然有了心理準(zhǔn)備,池中月一抬頭還是驚住了。 池榮貴瘦的不成人形,原本富態(tài)的臉上顴骨竟然突了出來,兩腮的rou松松垮垮地垂著,雙眼渾濁,沒有焦距,眼珠轉(zhuǎn)都不轉(zhuǎn)一下,被獄警扶著才找到了凳子坐了下來。 他和池中月面對面坐著,只隔著一層玻璃,可他不知道池中月在哪里,聽見右邊有聲音,頭就朝右邊偏著。 他才五十歲,卻如同耄耋之年的老人。 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 最后獄警咳了一聲,說:“有話快說,是有時間限制的,只有十分鐘啊?!?/br> 這時,已經(jīng)過去了五分鐘。 池榮貴對著右邊的空氣說:“你媽呢?” 池中月說:“她很好。” 兩人憋了五分鐘,就憋出了這么兩句話,又陷入沉默。 墻上的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會話式里安靜地只聽得見他們的呼吸聲。 還有最后兩分鐘了,池榮貴說:“為什么?” 池中月的手指停留在作業(yè)本上的一頁,她仔細(xì)看了看,才從褪色的鉛筆字跡中辨別出內(nèi)容來。 “今天,數(shù)學(xué)考試,我和劉佳宇坐在一起考試,他抄我的答案,后來卻說我抄他的答案,因為我們的答案是一樣的。我很生氣,數(shù)學(xué)老師說一定是我抄的,因為劉佳宇是中隊長……” 池中月把這一段念完了,然后目光移到藍(lán)色鋼筆字跡上,“老師教育得好,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小孩子應(yīng)該好好反思。” 她抬起頭,說:“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墒?,你自己都沒有分清對錯,卻想要教我分辨對錯。” “滴”得一聲,時針指向整點。 獄警架著池榮貴站起來,帶著他離開。 踏出門的那一刻,池中月聽見池榮貴一聲沉重的嘆息,門一關(guān),他的聲音徹底消失。 * 三天后,溫度驟降。 池中月穿上大衣,裹了一條圍巾,把頭發(fā)披下來,坐在公安局會議大廳里。 此刻,公安局正在舉行“1123特大毒品案”表彰儀式。 沒有媒體,沒有記者,更遑論任何新聞報道。 主持人是秦唯平,他拿著話筒,和有關(guān)人員站在臺上,任清野站在正中央。 “立警為公,執(zhí)政為民,爭做人民滿意公務(wù)員應(yīng)是每一名公安干警的不懈追求。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嚴(yán)格遵守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要求,爭做公安干警道德模范我局今年的一項重要工作。在本次“1123特大毒品案”的過程中涌現(xiàn)了一批英勇個人和事跡。毒品科的任清野同志和鐘崢同志就是先進(jìn)個人的杰出代表。經(jīng)局黨組研究決定,對任清野和鐘崢同志給予通報表揚,授予一等功勛,希望任清野同志謙虛謹(jǐn)慎、戒驕戒躁、發(fā)揚成績、不斷進(jìn)步。全局干警要以任清野和鐘崢同志為學(xué)習(xí)榜樣,踏實做人、勤奮工作、克己奉公、服務(wù)人民?!?/br> 他停頓了一下,放下稿子,望著臺下坐得整整齊齊的警察們,說道:“泱泱大國,天災(zāi)人禍沒毀了它,八國聯(lián)軍沒吞了它,卻因為鴉片差點亡國,岌岌可危。同志們,希望你們能一直明白,我們所做的一切,甚至用生命去維護(hù)的東西,意義到底在哪里?!?/br> 底下沉默一片。 任清野轉(zhuǎn)身,將鐘崢的衣冠冢擺到前方的桌子上,然后展開一面國旗,鄭重地鋪在上面。 秦唯平清了清嗓子,說:“現(xiàn)在,全體起立,為鐘崢同志,降半旗,默哀?!?/br> 狹窄的會議廳里,一面小小的國旗降了下來。 池中月低著頭,垂眸看著地面。 禮畢,她抬起頭,看到任清野站在她面前。 一身制服,挺拔利落。胸前掛著一枚金燦燦的勛章,中間鑲嵌著紅色的黨徽。 “真好看?!背刂性抡f,“沒想到你穿制服竟然這么好看,可惜以后看不到你穿了?!?/br> 這是他的表彰儀式,也是退役儀式。 任清野笑了笑,說:“你手里拿的什么?” 池中月攤開手,是那把從阮玲香房間里拿的梳子。 “我媽說,她當(dāng)初出嫁的時候什么嫁妝都沒有,就只有這一把梳子,現(xiàn)在給我了?!?/br> 任清野取下胸前的功勛章,放到池中月手里。 “我也只有這個?!?/br> 池中月握住,冰涼的勛章被手心捂熱。 “足夠了。” 寒冬的風(fēng)刺骨,陽光也卻一點也不吝嗇地灑了下來,照亮這座邊緣城市的陰暗處。 于池中月,任清野是突然照進(jìn)生命里的光芒。 于任清野,在他的榮光里,池中月是最溫暖的一束。 全文完。 翹搖,2017年11月3日。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啦,謝謝大家一路支持,接下來還會再更新一章番外。 全文不長,故事也很簡單,但如果你一路追下來了,請遠(yuǎn)離毒品,珍愛生命。 比心。 第48章 番外 七八月, 泰國正值雨季。 卡塔海岸的沙灘上,一群當(dāng)?shù)氐男∧泻⒋┲濕迷跇湎露焉匙油妗?/br> 任圖之堆了一架坦克,回頭一看, 其他小孩子堆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那個說要堆城堡的, 你是堆了個陜西城堡——土窯洞? 還要那個說堆一座喜馬拉雅山脈的,這個饅頭一樣的東西是什么鬼? 任圖之抄著手, 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們。 只有他,用沙子, 堆了一把□□。 跟他一起的有一個小孩叫奧克斯, 他抬頭看到任圖之的成品, 再看看自己那土坳,氣得一腳踢翻了任圖之的作品。 “干恩!干恩!” 干恩,在泰語里是傻大個的意思。 任圖之是這群孩子里各自最高的, 手長腿長,長得好看,格外出挑。 但同樣有好勝心的奧克斯卻不太喜歡他,因為任圖之凡事都要掙個第一,偏偏每次還都被他爭得到。 叢林里的繩索, 他滑得最快;海上摩托艇, 他能造起兩三米高的浪。 性格又野, 常常跟這些小毛孩子打起來。 眼看著, 又要迎來一場大戰(zhàn)了。 任圖之也一腳踢翻奧克斯的作品, 兩人立馬就扭打在一起。 只是還沒打暢快,任圖之就被一直強(qiáng)壯的手臂給拎了起來。 任清野拉開兩個孩子, 對著任圖之說:“又打架?上回罰站還不夠?” 任圖之還使勁揮打著手臂,小小的臉上努力露出猙獰地表情恐嚇對方,可惜在任清野看來,這模樣就像小野貓在發(fā)狠。 他干脆把任圖之扛肩上,大步邁了出去。 “回家,爸爸帶你去看泰拳。” 父子倆剛走出去兩步,不服輸?shù)膴W克斯扯著嗓子喊:“昆胡魯阿!昆胡魯阿!” 昆胡魯阿——聾子。 任圖之是個一點即燃的性格,特別是聽不得別人說他爸爸,于是他用了全力掙脫任清野的手臂,摔到地上,站都還沒站穩(wěn)就撲過去和奧克斯扭打在一起。 任清野無奈地嘆氣,再次走過去把任圖之拎走。 上了岸,任清野那礦泉水把任圖之腳上的沙子沖洗干凈,然后把他拎上車,給他系好安全帶。 這時候,任圖之一雙大眼睛里已經(jīng)憋滿了淚水。 “哭什么哭?”任清野捏著他下巴,“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知道嗎?” 任圖之猛地轉(zhuǎn)開,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 任清野輕笑,開車回家。 沿著盤山公路開了一陣,進(jìn)入普吉島市區(qū)。 穿過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街道,任清野把車停到了一棟小區(qū)樓下,然后帶著任圖之走到街道上。 這里三步一家按摩店,五步一家紋身店,池中月的紋身店,就在這條街的中間位置,不算好也不算壞。 任清野和任圖之脫了鞋走進(jìn)去的時候,池中月正在和一個客人選圖紙。 她回頭看了兩人一眼,什么都沒說,又轉(zhuǎn)過去和客人繼續(xù)交流。 她的店里,掛滿了紋身圖紙,大的小的,黑白的彩色的,滿目琳瑯。可她這個老板娘身上,卻干干凈凈,沒有一處紋身。 客人選了半天,還是沒拿定主意,說下次交朋友來一起選。 池中月送走了客人,才回來搭理坐在沙發(fā)上的父子倆。 “哭過?”池中月蹲下來,看著任圖之的臉,不僅眼眶是紅的,臉頰也有抓痕,“和人打架了?還被打哭了?” 池中月瞪了任清野一眼,“你就這么看著你兒子被打哭?” 任清野一臉無辜,“關(guān)我什么事?” 池中月氣不打一處來,給了他一個眼刀,然后問任圖之:“誰打的?” 任圖之說:“我不是被打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