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雙手,不知道開了多少次槍才會有這樣的熟練程度。 然后,她把槍拿在手上把玩,靠在墻上,腿蹬著一塊兒青磚,不說話。 任清野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池中月抬頭,看著他笑,“剛才嚇到了?” 任清野說:“沒有?!?/br> 池中月說:“我是說,我叫你警察叔叔,嚇到了?” 任清野看她一眼,她似笑非笑,像開玩笑,又像認(rèn)真的。 任清野還是說:“沒有?!?/br> 池中月收了槍,收斂起臉上的笑意,“剛剛詐一詐你而已,畢竟誰不知道警察什么時候會潛伏在我們身邊,是吧?” 任清野瞇了瞇眼睛,眼神里流露出的后怕與惱怒,以及貪婪,都恰到好處。 “爸,這是新來的?我試試他的膽量?!背刂性伦叩匠貥s貴身邊,淺笑著看任清野,“膽量不錯,槍抵在他腦袋上了都面不改色,還能搶過來架我脖子上。” 池榮貴穿著中山裝,踩著一雙市面上幾十塊一雙的布鞋,從兜里拿來一條手帕出來,擦了擦手心的水。 “什么新來的!”他抬頭瞪了池中月一眼,“這是阿野,跟我半年了。” 池中月走近兩步,仔細(xì)打量著任清野:“原來你就是阿野,聽說你好幾回了。上次周跛子那批四號是你帶出去的?” 任清野說,“是?!?/br> 池中月問:“一個人?” 任清野說:“是?!?/br> 一旁的池榮貴抽了口煙,慢慢地吐著煙圈兒。他五官普普通通,眼神也毫無攻擊性,看起來就像下午去麻將館能遇上的那種老大哥。 “事兒辦好了?”池榮貴問。 任清野說:“辦好了?!?/br> 池榮貴說:“他女兒呢?” 任清野一臉坦然,“跑了?!?/br> 池榮貴沉默了一下,低頭說了句“可惜了”。 沒人接話。 他抽了口煙,又抬起頭來,看著任清野,說:“這就是叛徒的下場,阿野,你這么聰明,不會想走上他的舊路,對吧?” 他望著任清野,目光里終于出現(xiàn)幾絲精光,可謂原型暴露。 “如果有了異心——”池榮貴用手往脖子上劃拉了一下,“下場會比他更慘。” “是?!比吻逡罢f話簡單明了,嗓音干凈,池榮貴一聽就喜歡。 這任清野是他半年前點名要的,看著年齡不大,但上回周跛子那事兒,辦得比三四十歲的人還好。 這半年來表現(xiàn)更是不俗,池榮貴看著,剛好能補(bǔ)上身邊的缺兒。 “阿月,你安排安排他?!背貥s貴掐滅了煙,朝著池中月使了個眼神,“我出去跟劉老三說點事兒,晚上叫上你媽,跟阿野一起吃個飯。” 池中月說好,池榮貴就走了。 “任清野?”池中月轉(zhuǎn)身,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任清野坐在了剛才池榮貴坐的地方,上下打量池中月一眼,“我沒有印象?!?/br> 池中月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笑。 任清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嗤笑一聲,眼神里全是對這個女人故弄玄虛的不屑。 池中月朝他走近兩步,說:“我以為我給人的印象很深刻。” 任清野說:“為什么?” 池中月昂起下巴,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認(rèn)真地說:“因為我美啊?!?/br> 任清野勾唇笑,“我見過很多比你美的?!?/br> “是嗎?”池中月反問。 任清野被問住了。 他見過許多比池中月美的,她們膚若凝脂,柔情似水,卻沒有人像池中月這樣,美得張揚(yáng),野性,那一雙眼睛卻純凈得如同清泉。 池中月笑了起來,默念了兩遍他的名字,然后轉(zhuǎn)過頭,看見傍晚的夕陽穿過層層翠綠的樹蔭之間,投射在草地上,隱隱綽綽,卻又充滿生機(jī)。 池中月第一次發(fā)覺,原來夕陽也能這么生機(jī)勃勃。 * 池中月回了自己房間,把槍放到抽屜里,坐到陽臺的椅子上,點了根煙,晃蕩著雙腿,看著樓下。 小別墅的后花園栽了不少花草,一到開花的季節(jié)就滿院子飄香,不知情的人誰能想到這里是一個大毒梟的窩點呢? 花園里一個女人,穿著長裙,披著這邊的民族特色披風(fēng),長發(fā)挽了起來,拿著一個塑料壺,耐心地給一盆剛搬來的茉莉花澆水。 她的背影嫻靜,動作輕柔,像是電視里的民國女人一樣。 池中月站了起來,靠在欄桿上,抖了抖煙灰。 幾秒后,下面的女人忽然抬頭,看著池中月的眼神里全是厭惡。 “把你的煙滅了!” 池中月勾唇一笑,又抖了抖煙灰。 半個指甲蓋大小的煙灰落了下去,順便被風(fēng)吹散,化作一小片一小片的灰塵,一般人很難注意到。但阮玲香每次都能撲捉到那細(xì)微的煙灰,然后發(fā)一陣火。 池中月對著樓下的阮玲香說:“媽,別折騰你那些花花草草了,我爸叫我來陪陪你呢。” 阮玲香把披肩取來下來,扔到一邊。 即便上面僅僅是可能沾了一丁點兒煙灰,她還是嫌棄。 阮玲香一句話都不說,走上了樓,穿過陽臺,回了自己房間。 仿佛池中月就是個陌生人。 池中月狠狠碾滅了煙頭,然后扔到煙灰缸里,走到阮玲香門口,靠在她門口。 “媽,我爸今天回來了,晚上一起吃飯?!?/br> 里面的人不做聲。 池中月繼續(xù)敲門,“你想吃什么?昨天秦叔抓了一只野兔子,要不烤了吃?” “我不想吃?!?/br> 阮玲香終于說話了,池中月就試著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門被反鎖著。 “不想吃啊?那叫秦叔燉一只烏□□,這個是你喜歡的?!?/br> “我不想吃——”阮玲香在房間里說,“是不想和你們吃。” 池中月的手僵在門把手上,半秒后,她轉(zhuǎn)身走了。 “愛吃不吃。” * 劉老三不知道池榮貴留任清野吃飯了,還在等著他,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抽煙,也沒個人跟他說話。 池中月經(jīng)過客廳,坐到他旁邊的沙發(fā)上,長腿一伸,搭在茶幾上。 劉老三嚇了一跳。 池中月說:“等里面那個?” 劉老三見是池中月主動來跟他說話,頓時瞇著眼睛笑了起來,“是啊,阿野原本是跟著周跛子干的,貴爺看上了,跛子當(dāng)然就割愛送給貴爺了?!?/br> 池中月說:“周跛子是怎么留他在身邊的?” 劉老三說:“阿野那時候才二十二三吧,在夜場里上班,跟人打架,哎喲那叫一個能打,被跛子看上了,就帶回去跟著做事。你別看阿野年輕,做事從來不讓跛子哥失望,上回帶一批貨出去,遇到十幾個警察追擊都逃脫了?!?/br> 池中月也不說話,就低著頭笑。 笑得劉老三發(fā)怵,“怎么,你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問周跛子?!?/br> “我信?!背刂性抡f,“他多少歲了?” 劉老三想了想,“二十八吧,我記不太清楚了?!?/br> 池中月問:“成家了嗎?” 劉老三說:“成什么家啊,干我們這行的,哪兒敢輕易成家?!?/br> 池中月又問:“那他有女人嗎?” 劉老三一下子瞪圓了眼睛,“這我哪兒知道??!我平時又不趴人家床底下,嘿嘿嘿,不過你看阿野長那樣,能缺女人嗎?” 劉老三自以為和池中月套上了近乎,說話越來越?jīng)]邊兒,但看到池中月的臉色慢慢不好看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怎么,你看上阿野了?” 池中月抬起頭,說:“怎么?不行?” 劉老三哪兒敢說不行,“當(dāng)然行!不過阿野哪兒配得上您啊,他就是一野小子。” 池中月蹬開腿邊的垃圾桶,走了。 * 到了飯點,池中月下樓走到飯廳,卻發(fā)現(xiàn)只有池榮貴一個人坐著。 “剛才那人呢?”池中月問。 池榮貴握著一串佛珠,慢吞吞地把玩,見池中月下來了,就把佛珠放到了一邊兒去。 “走了?!?/br> “走了?”池中月問,“不是留他吃飯嗎?” 池榮貴哼笑一聲,“年輕人脾氣大,回家了。” 池榮貴雖然這么說著,卻沒有一絲責(zé)怪任清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