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田邯繕跪地,“奴無能,已經(jīng)查了兩個月來,還是沒查出來。也問了之前伺候常山公主的宮人們,他們說常山公主時常在私下里哭,不過她們也不知道什么緣故。只說常山公主喜歡把什么事情都往壞了想,很容易想不開,觸景傷情,似乎是沒什么緣故就是愛哭?!?/br> “沒想到她背著我們這般,我竟一直不知,枉為她jiejie了。”李明達嘆氣。 田邯繕也忍不住嘆。 …… 三日后。 中書侍郎帶著兒子崔清寂覲見。 李世民打發(fā)李治和李明達帶著崔清寂游西海。半路上,李治說他肚子疼,抱歉告辭了。 李明達轉(zhuǎn)眸看崔清寂,“你肚子不疼么?” “不疼?!贝耷寮判α诵?,對視李明達的眼睛,“清寂知道貴主此刻很想離開,但請貴主先聽清寂一言再走也不遲,有關(guān)于常山公主的死因?!?/br> 第110章 大唐晉陽公主 李明達心中一驚,但面上依舊平靜,“常山公主是病故,這是周所周知的事?!?/br> “其中或許還有內(nèi)情?!贝耷寮诺?。 李明達眼盯著崔清寂:“便是有內(nèi)情,這也是宮里的事,你怎么會知道?” 崔清寂倒是想過公主的各種反應(yīng),但是卻沒有料到公主并沒有先好奇原因,反而是先追問他。她沒有被自己的話帶著走,而是頭腦清明地選擇主控雙方的談話。誠如他父親所言,這位公主不簡單。 崔清寂行一禮,請李明達息怒。 “剛剛清寂所言可能略顯唐突,還請貴主見諒。清寂之所以急著想提這件事,也是怕貴主也如晉王一樣,撂下清寂走了。這諾大的皇宮,清寂是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的,倒有些心慌。當(dāng)然也是怕自己這樣回去,令父親在圣人跟前丟了臉面,免不得說我竟接連惹了大王和貴主的嫌惡,回家要吃一頓板子了?!?/br> “你這話才叫唐突?!崩蠲鬟_頓了下,冷眼見崔清寂在給自己認(rèn)真行禮賠罪,便笑起來,“不過是實話,我這人還算愛聽實話。罷了,便是在皇家,我們?yōu)樽?,也還是有待客之道的。我九哥已經(jīng)走了,我再怎么也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再者說,我就算真走了,圣人也不會饒我,還是會有下次。” 李明達隨即讓崔清寂免禮。 崔清寂乖乖地挺直身子,在抬手,已然鳳目含笑,軒逸風(fēng)流。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出自博陵,不知貴主是都知道。”崔清寂道。 李明達皺眉,“竟沒聽人提起過。”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正出自我們博陵崔氏大房一脈。不過是庶女,早年沒進宮時,在家也算被端莊教養(yǎng),讀些書,通些文理。崔才人也是個厲害之人,因不滿我堂伯給她安排的婚事,當(dāng)時宮里正下地方選女史,她就自告奮勇了參選,便在婚事敲定前夕就被選中了。至宮里來了人,才知道這件事。堂伯也無話可言,也對她打不得訓(xùn)不得了,私下說了句不認(rèn)她這個女兒就由著她去了,但對外這種家丑自然不會宣揚。 后來堂伯一家許是沒有想到,這庶女進宮竟也熬出頭,生了個公主出來。因此便想和崔才人修好關(guān)系,她光耀崔家門楣,崔家也可成為她的助力,這于雙方都有好處的事。” 崔清寂說到這里,停頓了下,去觀察李明達的反應(yīng)。因為有些話他說得太實在了,雖知道公主喜歡聽實話,卻又怕把這些家中丑陋之事講了出來,會令公主難以接受。不想?yún)s瞧公主面色淡然,一臉認(rèn)真地聽著,還點了點頭,顯然她已經(jīng)對這樣的事見怪不怪了。 崔清寂忍不住扯起嘴角,體悟到晉陽公主不光賦性聰慧,見識也深,不像那些和她同齡的普通女孩子們,對諸多人情世故還處于懵懂之態(tài)。能知美知丑,取世資考,又能身心淡然,才是真正活得明白之人。晉陽公主便是難得過得這般明白的人。 “繼續(xù)說,”李明達不解崔清寂為何停了下來,這才把自己看向遠處的目光收回,落在了崔清寂身上。 崔清寂笑著應(yīng)是,接著道:“但崔才人也不知是為了賭氣,還是心中本就存著傲氣,沒有同意。氣得我堂伯只好作罷,發(fā)誓就當(dāng)沒有過她這個女兒。后過了一年,崔才人病重,擔(dān)心常山公主年幼將來沒人護佑,便在臨死前囑托了我父親,只求公主長大后不要遠嫁到貧寒之地去受苦?!?/br> “原來如此。”李明達嘆道,“她也說過自己母親出身不好的話,沒想到這背后還有這樣的故事?!?/br> “陳年往事,且人早已經(jīng)走了,連堂伯他們自己都只怕忘了那些過往了,沒人會主動想起?!贝耷寮艊@道。 李明達轉(zhuǎn)即不解地看著崔清寂,“但你說的這些過去,與常山公主的死因有什么干系?” “這是因緣,接下來就是干系。就在常山公主病勢的前五日,”崔清寂說到這里的時候,就凝視著李明達,欲言又止。 李明達正色看崔清寂。 “容清寂冒犯,這傳消息的辦法有些違反宮規(guī),還請公主聽后保密?!贝耷寮判卸Y。 李明達:“好,只要不是大是大非,我答應(yīng)你,不追究?!?/br> 崔清寂謝過李明達,接著道:“我父親收到了常山公主捎來的信。當(dāng)時剛好有個宮女被韋貴妃恩賜出宮,是這宮女好心幫常山公主傳了這封信出來?!?/br> 崔清寂說罷,就把這封信雙手奉給了李明達。 李明達狐疑不已,接來信打開一看,還真是常山公主李玉敏的筆跡。 信上只寫了一句話:“楊妃幾番辱我,無處名狀,唯有相求于堂叔,盼得佳法?!?/br> 落款為‘常山’。 崔清寂繼續(xù)解釋道:“父親收到這封信后,只覺得不大可能,就把此事擱置了。故而后聽說公主偶感風(fēng)寒,也未覺得如何,豈料公主此一病人便沒了。父親方想起常山公主之前那封信,斟酌是否該告知圣人。他在私下里便向高太醫(yī)打聽常山公主的死因,想知道其中是否有蹊蹺,得知真的只是風(fēng)寒病發(fā)作太厲所致,父親便未敢把這件事上告。直到我前兩天回來,偶然聽父親提及此事,覺得這話了不得。若真屬實,即便沒有直接害死常山公主,這也是怕是令她病情加重,一直不好的原因。 不瞞貴主,父親他并不同意我把此事上告,他覺得我這樣是無端惹事。一則常山公主人死不能復(fù)生,再查也挽救不了什么。二則我們又無憑無據(jù),加之外臣根本無法干涉后宮之事,只憑一封沒跟由的信挑起波瀾,只怕什么都查不到,最后還會惹得自身麻煩?!?/br> 李明達能明白崔清寂父親的想法,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人死了,跟他們其實也沒有多大干系。這世道哪個人處事不是先求自保。 “我不敢茍同父親之言,所以今日得知有機會再見貴主,就自作主張,偷偷來向貴主求證?!贝耷寮旁傩卸Y,再一次道歉,肯請李明達原諒他剛剛的唐突之言。 李明達看著手里的這封信,對崔清寂道:“倒是我該多謝你,也不瞞你了,我之前聽說了一些她受委屈的傳言,正在查。” 崔清寂一愣,鳳目中隨即顯出笑意,緩緩松了口氣,“那清寂算是賭對了。其實清寂下決心跟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里頭還是打著鼓。” “難為你。”李明達掃一眼崔清寂,就繼續(xù)往前走,隨后到了西海池,李明達和崔清寂簡單介紹了各處什么景致,叫什么。“林子那邊,順著這條小路去,再往里就可見到龍首渠。而今寒冬,沒什么景致可看,你要是想去瞧瞧,我就帶你去?!?/br> 崔清寂忙道不必,而今天寒,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他的話剛好說到了李明達的心里,令李明達聽后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剛剛對崔清寂確實沒有什么耐心,說到底她的‘待客之道’是有問題的。 李明達思量自己不該因為知道圣人的安排,就對崔清寂冷淡過度,敷衍太過,便道:“你也說了你自小在博陵長大,難得進宮一次,又是圣人親口命我?guī)阌慰?,你不必客氣?!?/br> 崔清寂忙行禮謝過,道不用。 二人隨即才往回走。李明達故意放慢了腳步。 “互相幫一案,昨天晚上父親和我細致講了,清寂十分佩服顧貴主和房世子竟能洞察并破獲如此復(fù)雜的案件。若非親眼所見親耳聽,清寂大概還以為這事是人編出來的,整件事過于復(fù)雜可怕?!贝耷寮胚呑哌吅屠蠲鬟_感慨道。 “確實如此。”李明達應(yīng)一聲,直接問了崔清寂,“你此番來長安,是否還打算回博陵?” “偶爾還會回,去探望祖父,但是這次是要打算久住長安了,父親讓我好生讀書參加科舉?!?/br> 李明達點點頭。 “貴主打算如何處理這封信?”崔清寂跟著李明達走了幾步之后,方開口問。 “等等看吧,后天就是除夕了,總不能在喜慶日子提這些東西?!崩蠲鬟_看著手里的信躊躇,“而且我答應(yīng)你要為你們傳信的事情保密,如果我說了,豈不是違背了諾言?!?/br> 崔清寂笑著行禮,“清寂果真沒有托付錯人,貴主淑質(zhì)英才,采善貶惡,令清寂敬慕不已?!?/br> “好了,以后不必這么拍馬屁了。剛剛你也應(yīng)該了解我了,我喜歡聽實在話?!崩蠲鬟_道。 崔清寂:“清寂剛剛所言就是實在話。” 李明達笑了笑,回眸看眼崔清寂,轉(zhuǎn)即繼續(xù)快步往前走。 崔清寂怔了下,剛剛貴主回眸那一笑,他好像看到了春天,碧波中蕩著清澈,讓人心中滌蕩。崔清寂再看李明達,已經(jīng)是背影了,嘴角有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笑起來是最風(fēng)流俊逸不過的,惹得在旁隨行的宮女,偶然瞟之,就禁不住紅了臉。 二人回到立政殿后,就被在門口矗立的方啟瑞看個正著,似乎就是為了等他們。方啟瑞立刻引二人入殿。 崔干已經(jīng)被賜坐說話,此時忙起身和李明達行禮,李明達立刻免禮,便笑著走到李世民身邊。 李世民挑著眉毛,故作一番驚訝地明知故問:“你九哥呢?才不是一起去?” “半路鬧了肚子,竟然這么久還沒好?方公公還是趕緊請個太醫(yī)給他看看,熬些藥喝,我記得有一劑最苦的,是訶子與黃連、木香、甘草等一同入藥,見效極快?!?/br> 方啟瑞遲疑地看向李世民,“這……” 李明達也看向李世民,見李世民不說話,李明達忙去抓著李世民的衣袖撒嬌,“阿耶可心疼心疼九哥吧,他愛鬧肚子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真要好好讓大夫把脈看清楚?!?/br> 李世民方命方啟瑞去給李治請大夫。 崔干這時連連贊嘆公主心思細膩,關(guān)心兄長。 李世民立刻應(yīng)承,驕傲地看眼李明達,就對崔干承認(rèn)道:“這孩子一貫如此,最是善解人意?!?/br> 崔干笑瞇瞇地點點頭,趁機欣賞般地打量一眼李明達,眼睛里盡是滿意之色。 李明達心料不好,感覺再這么下去,事兒可能就成了。她高興一笑,謝過崔干和李世民的贊美之后,就和李世民跟李世民打商量,讓她繼續(xù)為官。 “阿耶總是夸兕子立功,破了大案,但偏偏現(xiàn)在反而沒官做了。” 李世民別有深意地看她:“此事容后再議?!?/br> “好,那兕子等阿耶的好消息?!崩蠲鬟_嘿嘿笑道。 李世民又使眼色瞪一眼李明達,意在警告她這件事不適合當(dāng)下說。 李明達偏偏又道:“不過因我為官的事,為惹了阿耶諸多麻煩,兕子萬般過意不去,給阿耶賠禮?!?/br> 李明達下垂著眼簾,一副認(rèn)認(rèn)真真陪錯的樣子。 李世民瞧女兒這樣,頓時就心疼了,如何能忍心。李世民立刻拉起李明達,跟她允諾,回頭會找個合適的位置讓她繼續(xù)做官。但刑部司那里畢竟都是男人在當(dāng)差,還是有些不合適。一個公主在那里坐鎮(zhèn),難免會有特權(quán),自然就會令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官們承受不住。 李明達歡快地笑著謝過李世民,余光掃向崔干那邊,果然發(fā)現(xiàn)崔干嘴角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不過崔清寂倒是沒什么變化,似乎并不介意這點。 李明達隨即就和李世民告辭。 “你有事?”李世民問。 “兕子想去看看楊妃,前些天說好要再去看她的?!崩蠲鬟_補充一句。 李世民點點頭,“既然是約好的,那你就去吧。” 李明達立刻應(yīng)承,匆匆離開。 李世民望著女兒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笑意。李世民隨即又問崔干在西海池游覽的如何,崔清寂忙道極好。李世民又讓他以剛剛看到的景致作詩一首。崔清寂信口拈來,可謂句句精彩,李世民連連道好,嘆崔干養(yǎng)了個好兒子。 崔干忙對李世民謙虛道:“臣不敢當(dāng),便是好也是父親的功勞,和臣沒有半點干系。” 崔干說罷,又滿意的笑著打量一眼自己的兒子,攜子一起謝恩。 稍后不久,外頭傳話說房玄齡到了。李世民想起還有朝政要事和房玄齡商議,就打發(fā)了他們父子。 太極宮外。 崔清寂親自攙扶崔干上車,而后自己也隨之上了馬車,與父親共乘。 父子二人在馬車內(nèi)沉默近一炷香之久,直到馬車徹底遠離太極宮后,崔干才開口詢問崔清寂,剛剛與晉陽公主的游園相處如何。 “極好?!贝耷寮诺馈?/br> “極——好?”崔干特意加重這兩個字的音,眼色深沉地看著崔清寂,“評價如此之高?” “難道有何不妥之處?阿耶之前對晉陽公主不是一直交口稱贊?怎么今天似乎對她有些……”崔清寂到此把話停了,他不想形容公主一句不好,哪怕只是問句,他也不想用任何不好的詞。 崔干皺眉沉吟,一直等到馬車駛?cè)敫?,最后停靠穩(wěn)了,他才開口道:“那是之前,她在戶部當(dāng)官的事停了。我本以為就是圖個新鮮,她不做官就罷了。卻沒想到她今日舊事重提,還是有做官的心思。我們崔家想來秉承古訓(xùn),男女應(yīng)遵從陰陽相合之道,維持平衡。你將來若真尚了晉陽公主回來,有這般一心求官上進的公主為妻,你又如何自處?后宅之內(nèi)沒有婦人為你主內(nèi),生兒育女,照料家事,讓誰來?你如何可以安心在外謀事,施展報復(fù)?而且你該清楚,娶個這樣做官的公主回家,今后會給你還有我們崔家惹來多少非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