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程處弼躊躇不知該不該開口,面色有點為難。 “程侍衛(wèi)什么時候這般優(yōu)柔寡斷了?” “公主如若保證不會追究,屬下方敢言?!?/br> “好,我給你這個保證?!崩蠲鬟_干脆道。 程處弼:“有人讓我?guī)г捊o公主,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此刻得了起初所要,便剛剛好,深了難以收拾,只怕會令公主悔不當(dāng)初?!?/br> “什么人?”李明達目光凌厲地看著程處弼,立刻質(zhì)問。 程處弼悶聲垂頭,不語一言。 李明達瞪他一眼,意欲再發(fā)威。便見程處弼跪地,任由李明達懲罰。于友他不能不義,于上級他又不能不忠。遂在這樣的關(guān)頭,他唯有選擇自己受罰方能兩全。 “你倒是剛烈,比你父親更甚?!崩蠲鬟_無奈地笑了,讓他起身。這樣的人才,她怎可能忍心去罰他。 “你這個朋友的忠告我收到了,但未必會聽?!崩蠲鬟_隨口嘆一句,便背著手在案后坐了下來,隨即便有侍衛(wèi)將于奉帶了歸來,令其跪在地上受審。 于奉顯然受了很大的刺激,身體不停地哆嗦。他看到李明達后,便苦苦哀求,求她不要傷害太子妃,放了太子妃一碼。 程處弼不解地皺眉,狐疑地打量于奉的反應(yīng),心下納悶至極。之前他陪同田邯繕去內(nèi)侍省抓人的時候,這于奉可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打死我也不說’的樣子,怎么而今忽然就放松戒備,怕成這副樣子? 程處弼隨即看向李明達,見她擺出一副威勢赫赫十分自信的模樣,心下便估量這可能是晉陽公主耍了什么巧妙地法子,在逼于奉招供。 李明達只冷眼看著,漠然不語一言。 她此般情狀倒更加讓于奉覺得事情不可扭轉(zhuǎn),急忙表示是自己推了公主下崖,跟太子妃沒關(guān)系。 “你喊著我來,就為了撒這種無聊的謊給我?蘇氏早已經(jīng)認下是她了,你而今這話倒真可笑。她罪孽深重,從我的事,到祁常侍,衡山公主,還有故意將嫌疑引向高陽公主的種種,都不可饒恕?!?/br> “奴請罪,不該亂言,但請貴主再給奴一次解釋的機會。太子妃當(dāng)日并非有意推貴主下去,確是爭吵之中無意的甩手。至于見死不救,她能怎么辦,她是個可憐人,一直在東宮遭受百般折磨。當(dāng)時爭執(zhí)時。貴主咄咄逼人,她也是嚇怕了,為了保護自己才會有了一念之惡。但除了這件事,剩下的事真都是奴所為,太子妃并不知情! 奴與太子妃早年便已經(jīng)相識,那時還是在安州蘇府。太子妃宅心仁厚,見奴命苦,便對奴極好,甚至好心幫奴恢復(fù)了良籍。只可惜奴命不好,被家人算計,最終被送進宮里做了太監(jiān)。奴初在宮的那段日子百般受辱,便心灰意冷生了死意,是太子妃幾番救奴的性命。奴也便是從那時起,發(fā)誓至死效忠太子妃,報其恩情?!?/br> 于奉生怕李明達不信他,才連忙把他和蘇氏結(jié)識地過往都講清楚,便是希望李明達能明白,他是真肯為太子妃做盡惡事,而不顧性命之人。 “你的意思,祁常侍殺人案,由你從中挑唆?”李明達問。 于奉應(yīng)承,“當(dāng)時聽聞貴主蘇醒,且對當(dāng)初墜崖一事想不起來,奴便料想貴主一定會對此事追究真相。于是就想鬧出一件事,轉(zhuǎn)移貴主的注意,讓貴主懷疑到別人身上去。 當(dāng)年祁常侍落難,奴見他可憐,便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順手搭救了他一下。而今時機到了,他正好得用,遂幾次遞了消息給他,暗示他這次正是他復(fù)仇的好機會。 卻沒想此事最后被貴主查個水落石出,并沒能引向高陽公主,反倒把祁常侍搭了進去。至于祁常侍衣柜里的那方蘭花手帕,是奴所放。奴當(dāng)時知道貴主緝拿了祁常侍之后,便擔(dān)心事情敗露,遂塞了二十一公主帕子,擾亂貴主的視線?!?/br> 于奉接著還解釋,他當(dāng)日目擊太子妃推李明達下崖后,便送走了太子妃,隨即折回來及時撿走了殘留在懸崖上碎手帕,目的就是讓人以為晉陽公主是意外墜崖。結(jié)果卻剛巧碰到李惠安來了,于奉便躲了起來,隨即看到李惠安趴在懸崖處哭喊,并把手里的帕子弄掉了山崖。那時候于奉便注意到,李惠安的帕子與自己所撿的碎帕一模一樣。 本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但后來到祁常侍出事后,于奉因為擔(dān)心太子妃和自己暴露,自然就想到了利用這一點。而剛好太子妃那里有一方二十一公主以前落下的帕子,于奉便趁此時機塞把帕子隨便塞進了到祁常侍衣柜里的一件衣服中。于奉做這些舉動,正如他所言,就是為了混亂李明達的調(diào)查視線,想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但萬沒有想到,晉陽公主是個異常聰穎厲害之人,如此復(fù)雜的涉及,她卻能層層剝繭,最終還是查到了他身上。 李明達還要知道更多的真相,遂有意引導(dǎo)于奉。 “但你坦白這些,卻不能減輕蘇氏身上的罪孽,就算她失手令我墜崖一事可以體諒,她害死皇嗣,私會情郎,每一件都足夠她死一次,皆不可饒恕?!?/br> “吳王并非是她的情郎,她那日去見他,不過是心煩為了賭氣,為了做些什么以平衡太子對她犯下的惡。與其說私會,倒不如說她更像是故意在氣太子。 至于那個流產(chǎn)掉的孩子,她如何能忍得下?那是太子殿下前兩月喝酒喝醉了,把太子妃誤認了別人,強迫她……任哪個女人會忍得了自己男人叫一宿別人的名字,對自己發(fā)泄,結(jié)果還因此懷了孩子?”于奉越說,唇斗得越厲害。 “太子殿下便是高貴出身,也不該這般不把女人當(dāng)人看!再說太子妃也是出身名門,當(dāng)配得上他。當(dāng)年在安州,她是當(dāng)?shù)厮匈F族子弟最向往的佳人良配,個個待她若菩薩一般瞻仰。但到了這太極宮內(nèi),卻要日日年年受到這樣的摧殘,何其不公。誰不是人,誰不想好好活著,可這偌大的深宮可曾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 于奉說罷,淚如雨下,便對李明達不住地磕頭。他雖不了解晉陽公主,但早有耳聞公主品德端方,為人正直且內(nèi)心仁善。他相信公主只要有一點點的悲憫之心,在這件事情上,就一定不會把太子妃置于那般殘忍的下場。 于奉依舊連連磕頭,懇求李明達幫忙求情,減輕對太子妃的刑罰。 “我知你在包庇他,有些事非你一人可為,必該是你二人合謀所致。然有些事實我也聽清楚了,錯的就是錯的,他該受到懲罰,同樣你們也要承擔(dān)你們惡行所犯下的惡果?!崩蠲鬟_說罷,便擺擺手,打發(fā)人將于奉帶下去。 于奉不肯走,趴在地上懇求李明達幫忙求情,“請貴主一定要幫忙陳清太子妃的苦楚,她便是做了壞事,也非大惡之人,實不該受到剮刑!便是死,求您也給她一個留全尸,給她一個安詳?shù)乃婪ǎ@輩子已經(jīng)夠苦了,真不該受此罪??!” 于奉哭得鼻涕橫流,悲憤至極,最終還是被侍衛(wèi)使了大力硬拖了下去。 李明達端坐在案后,聽著于奉凄慘的求情聲,面冷至極。 半晌之后,程處弼見晉陽公主還是如此,遂看向了其身邊的大太監(jiān)田邯繕。 田邯繕擠眼睛示意給程處弼,表示他也不敢出聲招惹。她家公主很少有這般酷冷難以相處的模樣,可見是被于奉先前所言的那些話給驚到了。而且田邯繕也清楚,此刻他們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同是女人,必定有些感同身受。太子身上的這種事,于女人來說確實是個折磨。而太子畢竟是太子,身份尊貴,這種事就算送到圣人跟前,所受最大的懲罰卻不過是幾聲訓(xùn)斥,幾通收拾,再不能過了。反倒是太子妃的作為,只怕會地位不保,且必定會受到很嚴厲的懲處。 程處弼看著犯難的晉陽公主,也理解,遂決定保持默不作聲,只等著貴主吩咐便是。 “程侍衛(wèi),都記下來,由你回稟圣人?!崩蠲鬟_深吸口氣,便緩緩地起身,轉(zhuǎn)即又告訴田邯繕,把先前調(diào)查整理出來的東西都一并給程處弼。隨后,李明達便擺駕回立政殿。 李明達剛回,就看見了李恪。 李恪剛跟李世民請罪出來,瞧見李明達,微微頷首,算是招呼了一聲,便打算走。 李明達輕淺回禮之后,也沒有再多言語,目送李恪離開。 過了會兒,李明達便聽到李恪再和程處弼說話。 當(dāng)聽到程處弼說案子要結(jié)了的時候,李恪默了會兒,才道:“其實太子妃那日不止哭了,臨離別時我勸她想開,以后切勿如此沖動,她和我說了一句話,但我之前沒對十九妹說?!?/br> 程處弼:“說了什么?” “火炎昆岡;玉石俱焚。” 第33章 大唐晉陽公主 “此事你不必跟兕子說,免得她受怕。我也不想再摻進東宮的事里,明日便啟程回安州?!崩钽〉?。 程處弼:“人呢,你不再找了?” “舊事未完,新事添亂。再言,他本不愿理會我,一時半刻只怕勸不動,圣人剛又狠罵了我一頓,叫我盡早回去,哪還有空?!崩钽o奈地嘆一聲,便和程處弼作別。 程處弼恭送走吳王后,停滯了半晌,才悠長地嘆了一口氣,似有很多愁緒無從發(fā)泄。 “火炎昆岡;玉石俱焚?!?/br> 李明達在腦子里過了兩遍這句話,再想蘇氏先前對她欲言又止的那樁大事,可能是大哥的要害。李明達能感覺出來,當(dāng)時蘇氏并非是真想說,她只是開口露一下,或許是早知道他大哥就在門外。 一個女人能掌握一個男人多大的把柄,會令對方對她如此屈從。更何況對方是太子,身份高貴,大權(quán)在握,與其斗談何容易。還有大哥,為何一定要保她? “程處弼把于奉的證供交上去了么?”李明達問。 田邯繕忙告退去問詢,隨后他躬身進門,對李明達道:“是。” 李明達雖然早有準備,但忽聽田邯繕的應(yīng)承,仿若一錘子敲在心上,咚的一下很難受。想到一貫寵愛自己的大哥,想到曾經(jīng)一直感情要好的大嫂,再想到而今所查的真相,李明達忽然覺得自己這一摔,眼耳鼻雖然更好用了,但卻看到了太多的丑惡。不過真相從不會因為她的知曉與不知曉而改變,所以她倒并不后悔老天爺賦予她的這個特別的能耐。 李明達微微縮肩,繃著身子,想著今天該會有阿耶的傳喚,然而她等到天黑,也不曾聽到正殿那邊有任何腳步聲過來。 李明達還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至次日清晨。她方半躺著,靠在隱嚢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隨后不久,李明達便聽到了獨屬于李世民的穩(wěn)健的腳步聲,立刻驚坐起身。 門外頭有方啟瑞正詢問守門的宮人,公主是否起身,得知沒有后,李世民便就要率人離開。 “來人?!崩蠲鬟_立刻開口。 李世民離開的腳步聲這才停了,轉(zhuǎn)而大邁步越來越靠近自己的屋子。 見禮之后,李明達便被李世民拉著手坐了下來。李世民仔細觀察李明達的神色,瞧她眼底烏青,便不悅地蹙眉。 “你一夜未睡?” 李明達笑著搖頭,她剛才睡了一會兒,所以不算撒謊。 李世民無奈地瞪她一眼,便笑了,“好,就當(dāng)你睡了。但你一會兒要謹遵圣命,再睡一覺,不到晌午不許醒。阿耶知道你心里惦記什么,放心,你大哥大嫂的事絕非是因你的調(diào)查阿耶才知道。早前就對他們夫妻關(guān)系不和的事就略有耳聞,不過一直因國事繁忙,并未細查。但此刻就算沒有你查,阿耶早晚也會查。與其讓外人知道咱們皇族的丑聞,阿耶倒要感謝你提早把這件事挖出來,省得咱們李氏皇族對外丟人了。你嫂子害你,罪不可恕,理當(dāng)處置。你大哥包庇,同不可恕,我自會好生訓(xùn)他?!?/br> 李世民隨即拍拍李明達的腦袋,要眼看著她躺下閉眼了,方離開。 出了門,李世民臉色便陰沉下來,著命人緝拿蘇氏,將其囚禁于東海殿,令方啟瑞監(jiān)督,左青梅主審,詳細查實蘇氏過往所有不軌行止,而后上報給他。至于李承乾,李世民提起他便先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兕子的屋子,然后下意識的更加壓低聲音,讓人即刻宣李承乾于甘露殿覲見。 李世民隨后帶人匆匆去了。 李明達起初閉著眼躺在榻上,隨即翻了個身,背對著屋內(nèi)侍候的宮人,未讓任何人看得到她的臉。 是夜。 李世民并未歸立政殿,李治在天大黑的時候回來; 。李明達聽到腳步聲,就停頓了手中的筆。聽聞李治仔細詢問宮人自己的情況,又不想打擾自己,李明達莫名覺著心暖。 左青梅是在三日后,才來立政殿和李世民回稟審問蘇氏的情況。 “與公主所查并無分別,再問其它,一概不知。” “可知太子因何包庇她?那樁大事又為何?”李世民問。 “她不說,逼急了,就冷笑說可能是太子念舊情。”左青梅道。 李世民瞇起眼睛,想了想,便問左青梅可還問出什么其它可疑的事情沒有。 左青梅搖頭表示沒有,“婢子用刑具嚇她,卻不敢逼急了,已然幾番尋死,當(dāng)下要人日夜看著才行?!?/br> “倒是個烈性子,但這樣的女子又怎會……”李世民皺眉,有幾分不解,心下又有些后悔當(dāng)初聽了李承乾的央求,將這蘇氏配給他。 李世民心里很清楚李承乾對于蘇氏的包庇不合常理,但凡是個男人,都會十分憤怒于蘇氏的所作所為。李承乾雖也惱了,但對外,他的態(tài)度還是太過溫和,并沒有太過責(zé)怪蘇氏之意。而蘇氏就更有意思了,話說半截,似在暗示李承乾有謀反之嫌,卻又不挑明了,也像是在反過來在包庇李承乾。 這些都太不合情理。 “把蘇亶叫來,讓他見一見女兒?!崩钍烂竦?。 …… 本以為讓蘇氏的父親蘇亶出馬,蘇氏總該有所動搖,便是拒不交代,也該露出一些破綻。 然蘇亶對自己這個女兒也沒辦法,勸了又勸,最后只能挺著一把老骨頭跪在李世民跟前,把頭磕破了賠罪。 李世民至此恍然發(fā)現(xiàn),他派人對蘇氏的調(diào)查,其實是毫無進展的,所知的東西皆是兕子所調(diào)查的那些??磥硐胍兴黄?,還得靠兕子才行。李世民越發(fā)覺得他的寶貝女兒頗有才干,猶若當(dāng)年他年少有為,意氣奮發(fā)之時。 這倒是好事,只可惜讓這孩子去調(diào)查自家的丑事,令她小小年紀就看透了這些人心丑惡,難免有些殘忍。但他李世民的女兒,又豈能和普通人家的小女兒作比,自然該是巾幗英雄,挑十個絕佳男兒都比不得她。 想到兕子,李世民的心情好了很多,隨即征求左青梅的意見,便決定審問蘇氏一事,還是交由李明達來處置。 午后,李明達見了蘇氏,便立刻詢問她那一樁大事為何。 蘇氏卻冷笑不應(yīng)。半晌之后,見李明達仍耐著心思等他的答案,蘇氏更覺得可笑,“傻丫頭,你不會真以為我當(dāng)初是真心想對你說?那一日不過是逗逗你。我都到而今這地步了,說與不說有何意思。你也不必白費心思?!?/br> “你身處如此境地,還有心情耍嘴逗我,倒厲害?!崩蠲鬟_見蘇氏態(tài)度強硬,知道她這些天來早已經(jīng)適應(yīng)左青梅的審問。而在審問這方面,李明達遠不如左青梅厲害。她都不行,自己也沒必要過多嘗試。該換個方法,戳她的軟肋,她一旦情緒激動可能就容易脫口了。 李明達思慮片刻,便去李世民跟前得了允準,令李承乾可以最后去探望一次蘇氏。 李承乾自然是想見蘇氏,他心里終究是有一些話要交代。蘇氏人之將死,也同樣有很多話要和李承乾告別。兩人相見之時,屋內(nèi)所有的宮人皆退下,未留一人。甚至在屋子周圍的人也都退下了,只留著太子的人負責(zé)看守。 左青梅跟著李明達在東海殿的后墻處站著,十分不解貴主為何要給他們這樣的機會。如此兩個人說什么話她們都聽不到,之后又該如何向圣人交代。 “噓。”李明達用食指抵住唇,示意左青梅不要出聲,然后使眼色看了下房頂。 左青梅愣了下,恍然間明白了,原來貴主還留了一手,在房頂安排人偷聽。如此倒好,看起來四周無人,讓太子和太子妃以為可以放心說話,又能聽到這二人的言談,知道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