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第16章 試探 杜月芷初見以老太君為首的府內(nèi)女眷,本本分分,安安靜靜,沒有激起多大浪,也沒惹人不快,就像熱水里面匯入溫水,舒舒服服的過去了。 常氏見她乖覺,也不理論,中午吃飯的時候,席上多擺了個位置,杜月芷安安靜靜,挑了個最末的位置坐。前面老太君吩咐大丫鬟給這個那個布菜,偏偏忘了她,她也不卑不亢,自己給自己夾菜吃。 被人記得也好,被人忘記也好,她會謹(jǐn)記自己是為何回到杜府。 要知道,杜月芷從刺頭兒到溫潤柔和,是吃了多少苦頭才改出來的。 照前世她那敏感乖僻的性格,第一天就將滿府女眷得罪光了,先是不懂禮數(shù),滿口你呀我的,再是不喜歡與人結(jié)交,看到別人過來,先豎起一身汗毛,退避三舍,弄得別人怪尷尬的,久而久之就不理會她了。后來她又覺得別人不尊重自己,常常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讓她糾結(jié)半天,左右抱怨,又有抱琴畫壁攛掇著,成功讓所有人厭煩她。越是沒人理會,她越趕上去挑錯,最愛與人頂撞,久而久之,就成了刺頭兒…… 說來說去,都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弊端。 杜月芷今天能如此得體進(jìn)退,還要感謝在良王府的那些年,她為了一個男人斂去一身戾氣,審時度勢,磕磕碰碰成了良王妃,重生后覺悟更是到了無人攀爬的境界,兩相加持,她再得罪人,那就是老天爺故意找茬了。 不過,有人想找茬,是攔也攔不住的。 吃完午飯,姑娘姨娘們都散了,杜月芷和福mama慢慢走著,經(jīng)過小橋時,看見杜月薇帶著兩個meimei在亭子里說話。眼看杜月芷過來,杜月茹撅著小嘴道:“現(xiàn)在什么鄉(xiāng)下丫頭都能跟我們同一桌吃飯了,母親到底還是心軟,怕老太君不高興才給了臉。不過有的人啊,最會裝模作樣,還喜歡東施效顰,簡直惡心死人了?!?/br> 杜月薇側(cè)身坐在亭前,姿勢美麗,陽光仿佛為她踱了一層柔光,翩翩如仙:“你們看這魚兒,游來游去多可愛?!?/br> “大jiejie,這魚兒看你在這兒才聚集過來,平常我們在這兒都看不到一條呢。我讓丫鬟們拿魚食來,咱們喂魚。”老五杜月荇趴在欄桿上看了一回,轉(zhuǎn)頭吩咐丫鬟拿魚食。 杜月薇喂著魚,和杜月荇說著話兒,從始至終沒有回應(yīng)杜月茹。 不回應(yīng),便是默許。 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根本沒有跟自己對抗的力量,既談不上威脅,也談不上友善,她只是覺得好玩。有四meimei這個蠢貨在,她也想看看,這個初來乍到的新meimei,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 失蹤十年,生死不知,還能從那么偏遠(yuǎn)的小莊子回到京城,不說別的,光是完完整整的回來,已是難事,她居然還能拿出千金小姐的款兒,也是奇事。 她沒有阻止杜月茹,也有試探的意思。 有了杜月薇的縱容,杜月芷又不吱聲兒,杜月茹更加囂張:“大jiejie,前日先生講書,說到沐猴而冠,我那時不懂什么意思,今天才突然懂了。一只毛猴子穿了人的衣服,就以為自己是個人了,卻不知再怎么假裝,也只是個畜生。天命不可違,再就就好比是小姐身,丫鬟命,這人能扭得過天么?” 福mama再也忍不住,皺眉道:“四姑娘,您是主子,這里離老太君也不遠(yuǎn),也請您注意下口舌,大家存?zhèn)€體面?!?/br> 杜月茹瞪了她一眼:“主子才配講體面,你一個奴才,見了我不請安,還拿話堵我,看我不告訴母親,讓她修理你!” 因親娘只是姨娘身份,杜月茹和杜月荇要得好東西,都隨常氏母女一句話,所以她們一向做小低服,先討好常氏,次則討好老太君和杜月薇。此時她們年紀(jì)尚小,又不怕責(zé)罰,想做什么都可以由著她們。 本來她們輩分就低,府里突然來了個鄉(xiāng)野丫頭,只比大jiejie晚一年,便成了四姑娘,生生讓她們往后又挪了一位,以后好東西賞下來,更加沒份兒了。怎么不生氣,怎么不介意?杜月茹自恃有大jiejie撐腰,怎么也要出這一口氣。 “四meimei,你對我有什么不滿,可以私下說,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你就算不為你我著想,也該為大jiejie想一想。她人在這里,我們做meimei的有了矛盾,她也不好偏頗誰,豈不是為難。” 杜月芷不卑不亢說道。 杜月薇喂魚食的動作止住,微微側(cè)頭,看了杜月芷一眼。 杜月芷溫和無害地迎接了這道目光。 大jiejie,你想裝聾子,繼續(xù)裝。 杜月薇紅唇微啟,笑意猶如湖水上的陽光飄了開來,嬌聲婉轉(zhuǎn):“方才我喂魚過于專注,竟沒聽到四meimei說了什么。你們聽到了嗎?” 丫鬟mama們都笑道:“沒有?!?/br>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譴了杜月茹來罵自己,還想置身事外,有這么多聾子陪著,杜月芷也是打心眼里真服。 既然杜月薇打定主意裝聾作啞,杜月芷暗嘆一口氣,不再浪費(fèi)時間,繼續(xù)向前走。 見杜月芷成了悶葫蘆,待她走進(jìn)亭子,杜月茹朝自己的丫鬟盛兒使了個眼色,盛兒懂,端著茶朝前走,跟杜月芷走了個對臉。 盛兒高高舉著托盤,搖搖晃晃,正要倒過去撲杜月芷一身水,忽然覺得托盤一沉,被人穩(wěn)穩(wěn)端住。盛兒吃驚,那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正盯著自己,流光溢出,聲音款款:“端穩(wěn)了,可別灑了。” “你,你……”盛兒一時無語。 杜月芷徑直取了盛兒手里的托盤,走到杜月薇旁邊,微微笑道:“大jiejie,請喝茶?!?/br> 杜月薇見杜月芷都快把茶送到自己嘴邊了,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淺笑著隨手接過:“勞煩meimei了,這些事讓丫鬟去做就好了?!?/br> 接了茶,只拿在手里,也不喝。杜月芷直起身,福mama過來接過托盤。 “大jiejie身邊的丫鬟多舌且懶,jiejie心善也不理論,meimei少不得為jiejie照應(yīng)一下子。” 這句話,罵杜月茹是又多嘴又懶惰的丫鬟,杜月茹聽了生氣,走過來指著臉罵道:“你作死,竟敢侮辱我。我說到底也是個小姐,你是從哪里跳出來的野種……。” 被人指著臉,是最羞辱的事。 何況還是一個庶女! 福mama立刻擋在杜月芷面前,握住杜月茹的手指緩緩?fù)聣海骸八男〗?,請您冷靜?!?/br> 杜月茹生來嬌生慣養(yǎng),掐一下捏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她一抽手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欄桿上,登時疼得要命,心中愈發(fā)惱怒:“死奴才,你居然敢打我!我,我非要教訓(xùn)你!盛兒,你過來,給我打她嘴巴!” 盛兒跟主子一樣不嫌事大,挽著袖子過來了,杜月芷臉一沉:“干什么?” “你沒聽四姑娘說話么,她要賞福mama耳光!” “退下!你說到底還是個丫鬟,福mama是府里的老人,就算得罪了主子要罰,也輪不到你?!倍旁萝茢S地有聲。 杜月茹冷笑:“既然如此,福mama是你的奴才,你就自己打?!?/br> 亭子外陽光熾烈,湖水蕩起陣陣漣漪,底下的游著一尾尾錦鯉,紅尾搖曳,無拘無束,吃著水面上漂浮的魚食。 杜月荇早已不再喂食,關(guān)注著亭子內(nèi)的動靜,杜月薇換了銀勺,舀了魚食,灑下去。她的指甲粉嫩,甲管通透,潔凈美麗,長到三寸長,甚至連鳳仙汁也不常涂,怕傷了分毫。這魚食到底粗糙,不小心留了印子,就毀了整個指甲。 只聽亭內(nèi)杜月芷聲音清淡,空靈通透:“福mama護(hù)主心切,我倒不知為何罰她?!?/br> “她對主子不敬,照家法是留不得了,杜月芷,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你親自動手,要么就攆福mama出去?!?/br> “我選第三個。” 杜月茹愣了一下:“沒有第三個選項!” 杜月芷一副無辜的樣子:“那就是沒得選了?!?/br> 你他媽逗我? 杜月茹氣死了,張口就欲斥罵,忽聽橋上傳來“噗嗤”一笑。 抬頭,橋上脂粉成群,站著杜月鏡和一群丫鬟婆子,不知何時來的。 杜月鏡來了有一會兒了。她吃過飯又被老太君拉著說了半天話,一時忘了時間,二房來人催,因為是老太君,又不敢進(jìn)去催,來一波留一波,最后還是老太君身邊的夏mama進(jìn)去提了醒,才讓老太君放人。 正要回家呢,偏又看到這場鬧劇,杜月鏡一看就跟腿上綁了巨龍石,半點(diǎn)也走不動了。 眼見杜月芷機(jī)智嗆杜月茹,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見亭子里所有人看了過來,杜月鏡一下捂住嘴,說了一句:“哎,被發(fā)現(xiàn)了?” 她身邊一個伶伶俐俐的丫鬟接口道:“姑娘,我就說快點(diǎn)走快點(diǎn)走,你非要留在這里看熱鬧?!?/br> “沒辦法啊蘭蔓,你家姑娘我生來就喜歡看熱鬧?!?/br> 蘭蔓便問:“那現(xiàn)在怎么辦?你是要看熱鬧呢,還是隨我們回家呢?” 杜月鏡道:“我選第三個?!?/br> 蘭蔓:…… 杜月鏡朝亭子里走:“就是隔近兒點(diǎn)看熱鬧?!?/br> 蘭蔓:…… 大約是知道自家姑娘的德行,蘭蔓正色對那些媳婦婆子道:“我隨姑娘下去看看,你們站在這里別動,等我叫你們?!?/br> 那些人答應(yīng)著,蘭蔓一回身,杜月鏡已經(jīng)走到了亭子里面。 第17章 僭越 說話間,杜月鏡已經(jīng)到了亭子,見杜月薇靠在欄桿上喂魚,先叫了一聲:“大jiejie,旁邊吵得這樣厲害,你倒是悠閑,令我佩服?!?/br> 杜月薇早已站起身來,讓丫鬟看茶,又執(zhí)了杜月鏡的手在石桌前坐下,說了幾句話,才提一句:“正吵得我頭疼,又不好說她們?!?/br> 杜月薇身份是姐妹們中最尊貴的,要說誰會令她另眼相看,就是二房同樣身為嫡女的杜月鏡。老太君也最喜她們二人,不分伯仲,好東西有她的一份,也必有杜月鏡一份。畢竟整個杜府是常氏在管,二房并不過問。 并不是說二房沒有資格,而是二房沒有想過。 杜月鏡的母親朱氏也并非等閑之輩。朱氏為二房生了一雙兒女,又力排眾議堅持母乳喂養(yǎng),撫養(yǎng)到這么大,兒女出落得好,且房里也是財賬全通,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杜羲只得她一個正妻,別說納妾,就是跟滿房的丫鬟媳婦們也一點(diǎn)飛聞都沒有。那杜羲又極疼愛妻子,日常不叫妻子沾一點(diǎn)陽春水,費(fèi)一點(diǎn)心力,就是過來向老太君請安,也還讓老太君略略放松些,不要怎么樣。 這樣的女人,沒點(diǎn)本事手腕,是斷斷做不到如此的。 老太君氣得直笑,說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罷了,小兒子倒娶了個娘娘,哪兒敢為難二房媳婦。幸好杜月鏡生來聰明,會哄著老太君,她哥哥杜懷樽又是個有才的,將來必定高進(jìn)廟堂,這才把對朱氏不悅的一顆心放回肚子,專心去疼孫女孫子。 杜月薇是大房嫡女,杜月鏡是二房嫡女,都是嫡輩,親近些也沒錯。 所以杜月薇才會正眼看一看杜月鏡。 只聽杜月鏡道:“大jiejie,既然吵得你頭疼,怎么不叫大伯母或者福貴家的來處理呢?” “不致于為了這種姐妹間的矛盾鬧到母親面前,白白讓她費(fèi)神?!?/br> “大jiejie果然孝順。我剛才在橋上聽了半日,覺得三meimei倒是可憐見的……” 杜月鏡還沒說完,杜月茹一聽,擰起眉頭:“鏡jiejie,你為何要替她說話?分明是她欺負(fù)我主子奴才,怎么是看她可憐?” 杜月芷抬眼看了看自己這個蠢m(xù)eimei,暗笑一笑,并不強(qiáng)辯,仿佛置身事外。 杜月鏡是二房的嫡女,身份自然比身為庶女的杜月茹尊貴,被打斷話后,果然見杜月鏡眉毛一皺。 蘭蔓最會察言觀色,便先開了口:“四姑娘,別說奴婢僭越。二姑娘在這兒說話,你哪怕急的火燒眉毛,也要等著二姑娘說完再回。再一個,這里哪有“她”,奴婢竟聽不懂了,她是誰。這里說話的都是小姐,二姑娘最好帶上名兒來,這才是懂禮的大家小姐。” 杜月茹臉一陣紅一陣白,蘭蔓是二房協(xié)助處理家務(wù)的得力助手,時常和常氏交接,也跟主子們開得起玩笑,同桌吃過飯的,身份非其他奴才可比。杜月茹身為沒權(quán)沒勢的庶女,在她面前,也只好啞口無言。 “我……”她我了半天,面色漲得通紅,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杜月薇。 杜月薇用茶蓋抹著茶末,贊嘆道:“好一個厲害丫頭,這嘴皮也是沒誰了。二叔母調(diào)/教出來的好人才,做丫鬟真是可惜了,連我也挑不出錯來?!?/br> 杜月鏡謙虛道:“哪里,我家都是笨嘴笨舌的,也就蘭蔓一人可看。偏她性子輕狂喜歡強(qiáng)出頭,為這我母親不知打過多少回,也改不了這毛病。大jiejie,你也擔(dān)待些,她一個丫鬟,說話再怎么有理,也越不過這里的主子去?!?/br> “說話有理,就是最好的優(yōu)點(diǎn)。四meimei,你聽了蘭蔓的話,可知道了?” 杜月茹忍氣吞聲:“知道了,大jiejie?!?/br> 杜月薇又看了看杜月芷,笑道:“三meimei,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有意幫忙,杜月芷照單全收:“我是meimei,當(dāng)然全聽jiejie安排?!?/br> 杜月薇翩翩起身,似是全然無意插手,只是做個中間人調(diào)停的樣子道:“今日這事純是姐妹間的小摩擦。主子們淘氣,那都是奴才教唆的。我如今只罰奴才們就罷了。不為別的,單為主子吵架,你們不攔著勸著,反而恣意妄為,隨主子鬧,這就是失職。盛兒拉到下房打十板,福mama年紀(jì)大挨不住,就革她一個月月錢。你們可服?” 這就是將這場鬧劇收尾的意思,顧全了兩個meimei的臉面,又警示了盛兒之類完全任主子胡鬧的大丫鬟。且杜月鏡還在一旁看著,如果杜月薇果真罰了兩個meimei,傳到側(cè)府,叔母又是個有心計的,還不知怎么嘲笑她母親常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