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楚牧眉頭稍稍一松,一顆懸在喉嚨口的心放進了肚子里,對蕭景姒寬慰地笑笑:“辛苦你了?!?/br> 蕭景姒搖頭,扶著肚子站著,肚子很大,興許因為她瘦,顯得更大。 她性子隱忍,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都自己往肚子里咽,她不說楚牧也知道,此番揮師夏和,才不過花了一個多月,看她瘦成那樣就知道她咽了多少苦水。 楚牧撇開頭,省得將情緒傳給她,便笑笑說:“我演技很好吧,看把那蛇妖騙得團團轉(zhuǎn)的?!?/br> “嗯?!彼€是滿臉愁容,盡管嘴角刻意上牽了幾分,道,“您去睡吧,我來守著便好。” “好,你陪著彧兒我也放心?!背翆嵲诤懿环判乃Ф撊f囑咐地,“你也別熬著,還懷著身子呢,為了孩子也要顧著些自己?!?/br> 她點頭,聲音輕細:“我知曉?!?/br> 倦意nongnong,精神卻緊繃著,不敢為半分松懈,蕭景姒目前的狀態(tài)便是如此,楚牧撇開眼,嘆了嘆氣,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出院子。 蕭景姒抬手,推開門。 “景姒?!?/br> 她回頭,楚牧站在外頭的雪里,對著她笑:“彧兒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br> 他兩鬢斑白,頭上落了一層雪,看得出華發(fā),額頭上皺紋很多,微微抬起頭的時候,褶皺會很深,笑起來便會更深,老了許多呢。 蕭景姒對自己的父親,沒有太多記憶,原來,真正的父親便是楚牧這樣子的,會為了孩子愁白了頭,會笑著告訴小輩一切都會好,轉(zhuǎn)身,就會紅了眼,將額頭的皺紋皺得一層一層,會天天在一個屋檐下相見,然后都不知道是哪天就老去了。 她看了楚牧許久:“父親不覺得是我害了楚彧嗎?” 他用力地搖頭,看著蕭景姒的眼睛有些發(fā)燙,聲音不像平日里的中氣十足,有些酸澀與悵然若失,說:“彧兒在沒遇到你之前,從來都沒笑過,那時候他還小,我怎么哄他,他都不給我個笑臉,那時候我覺得只要他像別的孩子一樣,會哭會笑我就人生圓滿了。直到他十三歲那年,從北贏回來,帶了一身傷回府,也不讓人給他包扎傷口,握著條女子的手絹笑得跟傻子一樣,那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好看得不得了,在那之前還以為那孩子不會笑呢。”他笑著問蕭景姒,“那條手絹是你的吧?!?/br> 大概只有自己嘴喜愛的孩子,笑得像傻子的時候,還覺得比誰家的孩子都要好看。也大概只有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孩子,哭一聲笑一聲,就覺得人生都圓滿了呢。 父母啊,都是這樣容易滿足嗎? 蕭景姒眸子有些濕潤,點了點頭:“嗯,是我的?!?/br> 楚牧笑得父母的褶子更深了:“看吧,彧兒能娶到你,真的是他的福分?!?/br> 蕭景姒對他笑笑,他擺擺手,轉(zhuǎn)身走出了院子,上了年紀,背脊有些彎,老人家怕冷了,穿了很厚的衣裳,越走越遠,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很深很深的腳印。 她怔在原地,看了許久才進了屋子。 屋里藥味很濃,沒有點燈,床榻前放了兩顆很大的夜明珠,散發(fā)出朦朦朧朧的暖黃色的光,不暗,卻有著柔和,模糊不清的。 蕭景姒走近榻邊:“楚彧,我回來了?!?/br> 沒有人應她,很安靜,楚彧便緊緊閉著眼,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暖光照在他精致的臉上,很白,眉頭蹙著,抿著唇,唇色很淡。她皺了皺眉頭,坐到榻旁,伸手拂了拂楚彧的臉,瘦了些。 她絮絮叨叨地開始同他說話:“是我不好,兩日前便回來,為了抓成壁,現(xiàn)在才來看你。” 屋里點了很多火盆,還鋪了暖玉,很暖和,她身上的披風沾了雪,進了屋便有些水汽氤氳,厚重了許多,便脫下放在一旁的矮榻上,又坐回楚彧身邊,繼續(xù)說:“她我已經(jīng)抓到了,等我問出救你的法子后,便殺了她好不好?”將自己的手放進被子里捂了捂,能不涼了,才握住楚彧的手,拽在手心里把玩著,又自言自語地念叨,“成壁會很多邪術(shù),留著是禍害,一定得殺了,她的七寸之處還是找不出來的話,那我就用銀器把她的蛇rou一片一片地割下來,即便她自愈能力再好,也長不出新rou來?!?/br> 她一停下說話,屋子里便安靜得死寂,明明很暖和,卻總有些濃密的涼意。 蕭景姒縮了縮,趴在榻上,往楚彧被子里鉆了鉆,雙手抱住了他的腰,松了口氣,聲音就有些倦怠了,抬著頭看著緊閉雙目的睡顏,她問:“我這樣是不是很殘忍?你不要嫌我心狠手辣,我是真的厭惡憎恨那成壁,她如此害你,將她大卸八塊我都不會手軟的,恨不得抽她的筋拆她的骨,燉了她喂你最討厭的魚?!?/br> 楚彧不回答,那便當他不會嫌棄好了。 她的楚彧,從來不會說一句她不愛聽的話,更不會駁她想做的事。 蕭景姒湊過去,伏在他耳邊,喊了一聲:“楚彧?!?/br> 她又喊了一聲:“楚彧?!?/br> 空氣安靜得發(fā)冷。 “我很想你?!?/br> 她拂著他的臉,親吻他的唇,涼涼的唇緊緊貼著,好像有了些熱度,她許久不動。 夜半,雪停了,半彎的月兒突然出來了。 成壁被關(guān)在了欽南王府的地下庫房里,四面環(huán)墻,只有一個木梯進出,可能因為太久沒人進出,有些霉味,現(xiàn)在,多了血腥味。 蛇族的血,很腥,蕭景姒不適地蹙起了眉頭,走過去。 成壁被穿了肩胛骨,人身蛇尾,綁在墻上,受了傷,剝來的皮囊早便腐爛了,露出她原本的面貌,沒有蛇皮,她臉上身上,全布爬滿了彎彎曲曲凹凸不平的疤痕,一雙墨綠色的眸子,正死死盯著蕭景姒。 她走過去,開門見山:“說吧,楚彧的內(nèi)丹如何取出?” 成壁抬起下巴,疤痕覆了滿臉,連眉毛都沒有,很是猙獰:“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蕭景姒并不動怒,似乎早便預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不瘟不火的語氣:“那就讓我看看你嘴巴能有多嚴?!?/br> 她走至左邊的墻面,那里放了一個鐵架子,上面有許多器具與兵刃,全是銀制的,還有一口鍋,點著火,有液體在沸騰。 蕭景姒抬手,手指一一拂過那些兵刃,漫不經(jīng)心似的語氣:“聽說,若是在傷口上涂抹一層銀粉,即便自愈能力再好的妖,也長不出新rou。” 成壁募地睜大了眼:“你、你要做什么?” 她挑了一把短小的匕首,刀刃很短,刃上卻嵌倒鉤,放在手里掂了掂,把玩似的,又指了指那口點著火在沸騰的鍋:“看到那口鍋沒有,里面是加了硫磺的銀水,”她淡淡的口吻,不緊不慢地說,“我要煮了你的尾巴。” 沸騰的硫磺銀水,滋滋地響,血腥氣翻涌,四面環(huán)墻的地下庫房里,傳出陣陣聲嘶力竭地叫聲。 “啊——” “蕭、景、姒!” “啊——啊——” 叫聲,何等凄慘,何等憤怒,驚得屋外枝頭夜鶯四處亂飛。 次日,雪停了,天竟放晴了,太陽軟綿綿似的,融不了雪,風一吹,撲面而來都是刺骨的冷。 年關(guān)已過了有一陣子,朝堂的官員們上朝了好幾日,今日也同往日一樣,女帝陛下沒有上朝,是晉王與怡親王兩位王爺在主持大局。 自從女帝陛下登基以來,百官們連陛下個身影都沒見著過,就那日女帝陛下班師回朝,在城門外相迎的時候遠遠瞻仰了一下圣顏。 聽說西陵景帝也不在朝,是幾位大臣與黔西大將軍主事。 三國剛定,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兩位帝君一位都不露面,朝中官員就難免私下里議論紛紛。 這剛下朝,禮部的張大人、戶部的江大人,還有宗人府的宋大人三人一并走,見宮里小道上沒人,就議論上了。 張大人說:“女帝陛下都這么久沒來上朝,莫非是景帝世子病得很重?!睆埓笕藨n國憂民,是一臉的擔心啊。 景帝世子,說的,就是西陵景帝常山世子楚彧。 旁邊的江大人也如此,兩派清風一拂袖,揉揉眉頭作憂思狀:“欽南王也成日里足不出戶,看來世子是真的重癥在身?!?/br> 宋大人跟著附議,也是一派愁思:“要是景帝世子真有個三長兩短,這三國的帝位可怎么辦?” 如今這形式,雖然三國并立,但女帝陛下與西陵帝是夫妻,一家人不玩兩套政,三國是遲早都要合并為泱泱大國,一統(tǒng)天下才是趨勢,這將來的帝君可就是天下共主了。 宋大人是比較看好景帝陛下了,畢竟,執(zhí)掌天下是男人做的事,雖然女帝陛下完全不輸男兒。 誒,可惜景帝陛下的身子,將來有沒有人繼承大統(tǒng)還懸得很啊。 江大人就接話了:“不是有女帝陛下嗎?再說了,陛下懷了龍種,還怕后繼無人?” 宋大人憂國憂民,往遠了想了:“萬一要生的是公主殿下呢?”那歷史上豈不是又要多一位女帝。 張大人就不茍同了,反駁宋大人說:“陛下那肚子,圓滾滾的,一看便是胖小子,再說了,就算生了位公主殿下,陛下還年輕,以后三宮六院七十二夫侍,還愁沒有子嗣?!?/br> 宋大人與江大人都覺得張大人說得很有道理。 奇怪,女人執(zhí)掌天下,三宮六院七十二夫侍,聽起來完全不容與世俗,可是擱女帝陛下身上,怎就完全沒有違和感呢? 嗯,給女帝陛下當夫侍,也不丟臉。 關(guān)于女帝陛下將來要不要納幾房夫侍,是納三十六還是七十二房,誰家有合適的貌美男子,幾位大人說得是不亦樂乎。 突然,身后有人喊住了幾位說得正起勁的大人。 “張大人,江大人,宋大人?!?/br> 額,這聲音。 三位大人回頭,臉一下就嚇青了:“左、左相大人?!?/br> 洪相爺穿了一身男兒的袍子,松垮垮的,穿得沒了腰線,半點窈窕都沒有,十分得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一開口,更不像姑娘家,痞里痞氣的:“還沒出宮門呢,非議陛下可是殺頭的大罪。” 左相大人與女帝陛下的關(guān)系,誰都知道。 三位大人冷汗狂流,連連彎腰作揖:“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洪寶德咧嘴,笑出一口白眼,很無害很好打發(fā)的樣子:“放心,本相爺豈會做那等告發(fā)同僚的小人行徑?!?/br> 小人行徑,左相大人做的還少嗎?女帝陛下還是國師大人的時候,為了肅清余黨鏟除異己,左相大人什么事沒做過,栽贓陷害賊喊捉賊干的少了? 張大人吞下滿肚子的腹誹,一臉諂媚:“左相大人深明大義,我等敬仰,敬仰?!?/br> 宋大人與江大人也都連連附和說敬仰敬仰! 敬仰個屁! 左相大人本來要辭官去靖西禍害忠平伯,不知怎么的,又回來朝堂了,害一眾官員們沒少白高興,還以為終于走了一個大禍害呢! 洪寶德也拱手,還禮:“客氣客氣,我正好要去欽南王府參見陛下,會將各位大人的話帶到的?!?/br> 江大人、宋大人、張大人:“……”不是說了不告發(fā)的嗎? 洪寶德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放心了,我有分寸,不會把張大人、江大人、宋大人的名諱供出來?!?/br> 三位大人剛松了一口氣,洪左相就接了后半句:“要是女帝陛下有興趣問起,尤其是龍種的性別,那就,” 那就? 洪寶德扯嘴笑:“那就是沒有辦法的事了?!?/br> 江大人、宋大人、張大人:“……”簡直讓人欲哭無淚啊。 左相這張嘴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 江大人走在左相大人旁邊,小弟一般一路跟著,笑瞇瞇得說:“相爺,下官府里有塊和田美玉,相爺何時得了空去下官府上品鑒品鑒?!?/br> 利誘?。?/br> 洪寶德瞇著眼笑了笑。 宋大人也很上道,立馬說:“下官前幾日得了一壺江南的離人醉,相爺可有興趣一品?” 食誘??! 洪寶德一臉慈祥地拍了拍宋大人的背,漂亮!干得漂亮!眸子一轉(zhuǎn),洪寶德看向張大人。 張大人一緊張,結(jié)巴了:“下官、下官,”搜腸刮肚地想了想,沒有好東西怎么辦,張大人急得撓了撓頭,脫口就說,“下官的孫子今年弱冠,尚未婚配,生得貌若潘安,若有幸與相爺結(jié)識,實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