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微淡淡的嗯了一聲，不辨喜怒。

    宋嘉禾拿眼瞧著他，嘿嘿賠笑。

    宋銘無奈的搖了搖頭：“這還沒過門呢，他的地位就跟我和你二哥持平了。”

    宋嘉禾一雙大眼睛睜得更大，斷然道：“怎么可能！他哪里比得上父親和二哥在我心里的地位。”她拍了拍包袱：“最好的那一份是您的，稍差一點(diǎn)的是二哥的，最差的就是他的。”

    瞧著女兒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宋銘似乎信了，滿意的彎了彎嘴角。

    宋嘉禾忍不住笑了開來，最后慢慢道：“父親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祖母在家里等著您和二哥凱旋歸來?！?/br>
    宋銘眉眼溫和：“放心?！庇执蛉ち艘痪洌骸盀楦高€要送你出嫁?！?/br>
    “爹！”宋嘉禾紅著臉跺了跺腳。

    一聲含羞帶惱的爹，哄得宋銘身心愉悅，忍不住朗笑出聲。

    翌日東邊剛亮起一抹魚肚白，宋銘便要出門。

    宋嘉禾扶著宋老夫人一直送他到了門口，身后還跟著溫氏、宋子記與宋子諺，宋老爺子嘟囔著，小題大做，被宋老夫人涼颼颼的剜了一眼之后識趣的閉了嘴。

    直到宋銘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宋老夫人還久久的回不過神來，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

    “風(fēng)大了，祖母，咱們回吧?！彼渭魏倘崧暤?。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吧?！?/br>
    九月底，魏閎回京。他壓根不想回來，此次是出征，他本是想用憑河間之亂為自己鍍上一層戰(zhàn)功，萬不想被俘，蒙受奇恥大辱。

    眼見魏吳之間有一場大戰(zhàn)，他自是想留下以血前恥，更想戴罪立功，挽回在皇帝，朝臣中的形象。

    哪想皇帝派了人來接他回去，往好處想，皇帝是怕他再出意外，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往壞里想，只怕皇帝不想他在這里添亂。魏閎控制不住的往壞處想，越想越是如墜冰窖，在惴惴不安上了路。

    越靠近京城，魏閎心跳越快，險(xiǎn)些順著喉嚨蹦出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蔽洪b跪拜在地。

    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定定望著魏閎，眼色晦暗不明。

    久久不聽起，魏閎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背上冒出了細(xì)細(xì)密密的汗，按在地上的雙手微微蜷縮。他咽了一口唾沫，請罪：“兒臣無能，請父皇降罪！”

    良久，皇帝才徐徐開口：“先起來吧！”

    魏閎緩緩直起身，躊躇了下，抬眼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神色平靜，只一雙眼冷冰冰的，看的魏閎心頭發(fā)沉。

    “你身體如何了？”皇帝淡聲道。

    魏閎眉心一顫，頭皮發(fā)麻，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兒臣無恙，勞煩父皇牽掛?！?/br>
    皇帝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魏閎。

    魏閎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死死控制自己別過眼的念頭，盡量坦然的回望皇帝。

    “還是讓御醫(yī)瞧一瞧吧，如此朕也可放心。”皇帝掃一眼侯立在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會(huì)意，躬身下去請御醫(yī)。

    魏閎身體一顫，微微張了嘴。

    第140章

    魏閎的臉一搭紅一搭白，十分精彩。他想張口拒絕，可話到嘴邊，卻又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

    這讓他如何開口，可不說等御醫(yī)到了，也瞞不下去，難以描繪的羞恥呼嘯而來，魏閎雙拳緊握，張了張口，還是難以啟齒，面上浮現(xiàn)徹骨的慘然。

    注視著他的皇帝，臉色越來越凝重。魏閎被俘期間的遭遇，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他嗎？他派人打聽過游素，或者該說蘇蒙，報(bào)上來的情報(bào)讓皇帝心驚不已。是以魏閎一回來，他就請御醫(yī)，就是怕魏閎被游素壞了身子。

    眼下看魏閎模樣，御醫(yī)未到，皇帝心里就有了幾分了然，只怕他身體真的出問題了。

    皇帝閉了閉眼，此次出征，魏閎讓他失望透頂，可再失望，他也不忍心見兒子損了身子。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扳指，定下心神。

    一時(shí)之間，上書房里，安靜的落針可聞，唯有魏閎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忽然，急促的喘氣聲中出現(xiàn)一縷哽咽之聲，魏閎噗通一聲又跪倒在地，他紅著眼望著皇帝：“請父皇治兒臣欺君之罪，兒受jian人所害，損了身子，兒臣恐父皇擔(dān)憂，故而隱瞞。”說話間，眼底集聚起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皇帝眉心微微一跳，語氣比之前緩和了不少：“要緊嗎？”

    魏閎咬了咬牙：“軍醫(yī)說調(diào)養(yǎng)三五年即可?！?/br>
    皇帝凝視著跪在地上的魏閎片刻。

    魏閎臉色漸漸發(fā)白。

    半響，皇帝道：“你先起來吧，宮里有的是好御醫(yī)，想來能讓你更快恢復(fù)，你莫著急。”

    皇帝的話落在魏閎耳里，使得他的臉不禁火辣辣起來，父皇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思及此，魏閎的臉忽爾變白。

    這時(shí)候，御醫(yī)到了，一番診脈聞?dòng)嵵?，結(jié)果與之前軍醫(yī)所言大同小異，頂著魏閎的視線以及來自龍椅上的壓力，御醫(yī)不敢直說魏閎這情況難有子嗣，只用精心保養(yǎng)糊弄了過去。

    魏閎漲紅著臉，如同被人剝了衣服游街示眾。

    御醫(yī)比他更不好受，要命哦，知道了這等秘辛。

    百般滋味在皇帝心頭翻涌，他揮了揮手讓御醫(yī)退下。再看魏閎，怒其不爭，竟被個(gè)女匪俘虜，還被折騰成這模樣。又哀其不幸，好端端一個(gè)人遭受此劫，這等隱疾，對男子而言，比死還難受。

    到底慈父之心占了上風(fēng)，皇帝輕斥道：“你輕敵莽撞以至自己身陷囹圄，還連累大軍受反賊轄制，論罪當(dāng)重罰。念你初犯，罰你三年俸祿，閉門半年深思己過，若再有下次，朕必不輕饒?！?/br>
    前一句聽得魏閎屏住了呼吸，待聽完后一句，魏閎如釋重負(fù)，伏地大拜：“兒臣領(lǐng)命！”父皇到底還感念父子之情。

    他都設(shè)想過最壞的下場——廢太子！幸好，沒有發(fā)生，閉門半年，正好他也避開風(fēng)口浪尖，等他出來，再多流言蜚語也該平息了。

    魏閎眨了眨眼，眨去流到眼睛里的汗水。

    魏閎卻不知，廢太子這個(gè)想法的確在皇帝腦海中閃現(xiàn)過，可鑒于諸多因素，又被皇帝壓了下去。

    “去給你祖母請個(gè)安，她老人家十分掛念你，”皇帝頓了頓，又道：“別讓她擔(dān)心。”

    魏閎應(yīng)是，行禮之后起身退了出去。

    轉(zhuǎn)過身，他壓下所有不安惶恐，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又是尊貴非凡，凜然不可欺的儲君。

    在他走后，本該退下的御醫(yī)又悄悄回到了上書房。

    慈安宮里的宋太后翹首以盼，打發(fā)了好幾個(gè)宮女去看魏閎有沒有到。

    “你大哥會(huì)怎么罰阿閎？”宋太后憂心忡忡，到底是最寵愛的孫子，哪怕這幾年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可之前二十年的寵愛，哪能說沒就沒了。

    “他犯的可不是小錯(cuò)，大哥怎么罰他都是該的，”魏瓊?cè)A抬了抬眼皮。

    聽出她話里嘲諷，宋太后斜一眼眼魏瓊?cè)A，可想起大孫子出的紕漏吧，也只能嘆了一聲，提醒：“你到時(shí)候可別亂說話，阿閎心里已經(jīng)夠難受的了，該罰該罵的，他爹也罵了罰了，咱們就別雪上加霜了?！?/br>
    “我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嗎？”魏瓊?cè)A挑了挑眉頭。

    宋太后想想，她這女兒雖然脾氣不好，分寸還是有的。

    “太子駕到?！?/br>
    一進(jìn)門，魏閎就看見了滿目滿臉擔(dān)憂和歡喜的宋太后，心頭一熱。錯(cuò)眼間又瞥到坐在宋太后下首的魏瓊?cè)A，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幾下。

    一瞬間，游素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不期然的浮現(xiàn)在他眼前。魏瓊?cè)A與游素自然不像，可兩人性情卻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在私生活上，同樣的放蕩不檢點(diǎn)。

    留意到他異樣的魏瓊?cè)A詫異的抬了抬眉梢。

    魏閎別開眼，不去看魏瓊?cè)A，快步走到宋太后跟前，一撂衣擺跪下：“孫兒見過皇祖母，皇祖母萬安。”又見過魏瓊?cè)A。

    宋太后趕緊叫起他，招他到身邊摸著他的手臂只說瘦了瘦了，心疼的差點(diǎn)落淚，一個(gè)勁的囑咐他好生補(bǔ)回來，至于旁的，尤其是河間被俘一事，只字不提。

    魏閎心里好受不少，祖孫倆說了好一會(huì)兒話，魏閎才告辭：“父皇罰兒子閉門思過半年，這半年孫兒不能在您跟前盡孝，請皇祖母恕罪。”

    宋太后頓了下：“你父皇罰你也是為你好?！?/br>
    “孫兒都明白?！蔽洪b眼眶泛紅：“這次的確是孫兒莽撞輕敵，丟了父皇顏面?！?/br>
    宋太后拍拍他的胳膊：“誰年輕時(shí)沒犯過錯(cuò)，重要的從錯(cuò)誤中汲取經(jīng)驗(yàn)?！?/br>
    魏閎鄭重道：“祖母放心，孫兒受教?！?/br>
    宋太后行為一笑，見他眉梢眼角帶著疲倦，便道：“可憐見的，累壞了吧，回去好生歇著?！?/br>
    魏閎拜別二人，躬身告退。

    魏瓊?cè)A劃了劃杯蓋，輕嘖一聲。

    宋太后轉(zhuǎn)臉望著她，魏閎的異樣，她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一直在回避魏瓊?cè)A，不小心撞上了，會(huì)露出一種類似隱忍與厭惡的復(fù)雜情緒。

    “你是不是哪兒招惹他了？”宋太后沉著臉問魏瓊?cè)A，難道是又為銀子鬧不愉快了。

    魏瓊?cè)A抿了一口茶，輕嗤一聲：“要是沒猜錯(cuò)呢，我這是被遷怒了?！?/br>
    宋太后疑惑不解。

    “您也知道，阿閎被個(gè)女反賊抓了。”

    宋太后靜默了一瞬，這事想瞞都瞞不住。

    魏瓊?cè)A慢條斯理繼續(xù)道：“不過有一樁事，您大概不知道，這女反賊吧，”她斟酌了下，用了一個(gè)委婉的詞：“好男色，只怕阿閎被她占了便宜。”她手下生意遍布南北，消息靈通的很，何況她還有魏闕這個(gè)搭檔，知道就更多了。

    要是個(gè)女子被俘，有一個(gè)算一個(gè)都得懷疑這女子失了貞?？蓳Q成男子，就沒人會(huì)多想，就算想到這一茬，也不會(huì)覺得有什么丟人的。在世人看來，男女那檔子事，只有女人吃虧的份。

    宋太后呆住了，好半響抽了抽嘴角：“豈有此理，怎么會(huì)有……”瞄到女兒氣定神閑的面龐，宋太后把后半截話咽了回去。

    魏瓊?cè)A不以為然的聳聳肩：“您別憋著啊，憋壞了可怎么辦？我又不是沒聽過?！?/br>
    宋太后被她這滿不在乎的模樣氣得說不出話來。

    “嘖，世道不公啊，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天經(jīng)地義，女人左擁右抱就是罪了，真不要臉！”魏瓊?cè)A翻了個(gè)白眼。

    宋太后頭疼的揉著額頭：“就你歪理多。”

    不過很快，更讓宋太后頭疼的事情發(fā)生了。

    趁亂出逃的霍亮連滾帶爬逃到青州彭城，恰逢吳夏楚王吳世偉行經(jīng)此地，吳世偉雖不識霍亮本人，河間之亂倒是聽說過的，還好生笑話過魏秦。堂堂太子，竟被被女流之輩俘虜。

    一聽霍亮亮明身份，就開城門接他入內(nèi)，再聽他把游素豐功偉績一說，笑的前俯后仰，險(xiǎn)些笑出眼淚來。轉(zhuǎn)眼就叫人宣揚(yáng)開，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

    還故意使壞讓人傳魏閎已經(jīng)被游素玩廢，不能生了。不能生的太子，戰(zhàn)功赫赫的靖王，他就不信魏家兄弟不鬧起來。

    吳世偉完全不知自己無意之中真相了，正在為自己的妙計(jì)得意。聞?dòng)嵹s來的彭城守將魯瑞卻建議吳世偉把霍亮趕出去，免得給魏闕興兵攻伐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