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沈峯瞇著眼,她往邊上移了移,米白色的床單,除了褶皺,沒有別的。 那抹頗有意義的紅色,沒有出現(xiàn)。 ——你不是。 他說。 第13章 已替換 咖啡廳有露天的二層,冬夜里一個人都沒有,便也不開燈,沈峯獨自坐在暗夜里吹冷風。尹桑的房間里,他留了盞夜燈,看過去,隔著木框窗戶,很溫暖的色調。 除此之外,四合院里頭黑漆漆的,沒有一點顏色,有幾株矮樹,葉子已掉光,枝椏干枯,泥地光禿禿地,上頭沒有草,整個院子都是灰敗的。和每一處細節(jié)都被照顧到的臥室和咖啡廳大相徑庭。 對于用不著的東西、空間,尹桑還真是,不會費一點心思在上面。 對人也是如此。 從小她就懂得觀察,誰于她而言是有用的人,是需要討好的人。其余的她一個眼神都吝嗇。 在家里,她常常哄得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也足夠乖巧懂事,從不給別人惹麻煩,就連他的母親李若華女士,都是打心眼里心疼她的。 出了家門可就不一樣了,大院里的同齡人,每一個能與她相熟的,他曾問過小輩,有人支支吾吾說:“我們都覺得,尹桑有一點可怕?!?/br> 這還是在血嬰事件之前。之后就更不用說了,他們似乎給排斥尹桑找到了名正言順的理由,順理成章將她孤立。 那個年紀的女孩子,沒有玩伴,想想真是令人難過的事情。但尹桑沒有,她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對異樣的眼神目不斜視,那正派的模樣,反而讓別人感到不好意思。 沉默可以解決很多問題,當然也會招致許多禍患。她越是不在意,就越是有人套挑起她的神經,刺激她有所動作。 尹桑高一那年,被同班的女同學戲弄,把她關在了女廁里,還在外面放鬼故事的錄音。他們計劃得還頗周全,在外頭不知道雇了個什么大人,裝作班主任給沈家打了電話,告知說尹桑需要參加一個討論小組,放學要暫時留校。 傭人接的電話,便轉達了,尹桑向來省心,家里頭沒有人往壞了想。等到九點多還未見人回,老爺子給班主任去電,事情才明了。 沈峯被差遣去尋找尹桑。 他聽見凄厲的女聲,心口突突直跳,緣著聲源奔去,終于在公廁外邊,撿起一只復讀機。里頭的膠帶還在走,背景聲幽怨,咔嗒咔嗒的腳步聲像是索命。 幸好,那聲音,不是尹桑的。 他打過電話,保安聞訊趕來,撬開了大鎖。沈峯撿起那把鎖,好家伙,還是下了血本的。 他們都以為會看見失魂落魄的尹桑。 但沒有。廁所里很暗,她蹲在洗手臺邊,那上面有一方小窗,路燈光投進來,斑駁的光影撒在她的小本子上。她就在這微弱的燈光下,背單詞。 聽見動靜,她也只是扭頭看過來,眼神淡淡的。 沈峯叫她:“尹桑?!?/br> 良久她才應了一聲,“嗯,沈峯啊?!?/br> 他把她帶回家,一路上他沒問她怕不怕,她也沒有問他為什么會找到她。 第二天沈峯送她上學。 尹桑等司機走了,拽著沈峯,笑盈盈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覺得好笑,不過就是應付應付送她上個學,他揪她頭頂未長全的呆毛,回答:“小屁孩,做什么夢?” 這個問題,尹桑不是第一個問的人。邵錦驍那幾個猢猻也問過。 回程沈峯在想,也許,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蠱毒。 尹桑這樣的女生,且不說她還太小,他對黃毛丫頭,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說她這個人,就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早熟,做著和年齡全然不符的事,說著和氣場不符的話,直接、風sao,沒有少女該有的純真爛漫;表里不一,似乎每一天都在演戲,演著演著她自己似乎都信了,在家人面前乖巧,在他面前乖張,出言不遜,簡直怪胎。 還有許多細枝末節(jié)。總之,尹桑這個人,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自以為獨特的跳梁小丑。 可是,他也做著表里不一的事。難以自控。 她普通話說不明白,被幾個男生嘲笑,他趁著接她放學,順手教訓了那幾個小子。這是給她出氣,他后知后覺,換了個想法,他只是不想他沈家丟臉。 她成績不好,尤其英語,不知音標為何物,他找了幾個音頻資料,下載到播放器,塞進了她的書包里。他換了個想法,他只是像讓她能夠早日自力更生。 她夜里總習慣起來喝水,他讓傭人在二樓也準備暖水壺...... 總之,他無法控制地,做了一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對象是個未成年。 而在他面對著她的時候,他分明能夠感覺到,自己由內而外的那種厭惡。 一次偶然,沈峯聽到了家里的老傭人和老爺子的副官聊天。 聊的是尹桑的外婆。深山生苗寨子里的蠱婆。副官說,蠱婆年輕時花容月貌,但當時老爺子對蠱婆一點心思都沒有,多年后老爺子去尋恩,再見到蠱婆,她已經變了模樣,好皮相不再,皮膚擰巴,顴骨高聳,五官都要扭成一團了。她還驅逐了老爺子一行人,態(tài)度惡劣。 “極丑,極可怖?!备惫偃缡钦f。 可奇怪的是,從那以后老爺子就開始不正常。 回京以后,每日詢問蠱婆的事,問她的近況,她的健康狀況等等。對她的關心,已經超乎尋常。 “首長是被下蠱了?!备惫僬f,他打聽到,苗家有情蠱,極厲害,無從破解。 情蠱有兩種,一為桃花蠱,二為心蠱。 桃花蠱,顧名思義,是給自己招來桃花的蠱。單方意愿,下咒蠱惑,讓對方愛上自己,這個愛,無需被蠱之人真心誠意感知,只需有外在表現(xiàn)就算,例如無意識關心、愛護,死心塌地擁戴,追逐。 桃花蠱若被破解,即對方不再愛自己,下蠱之人,就會被反噬。 副官說,老爺子正是被下了桃花蠱。鄉(xiāng)鄰有人說,尹蠱婆之所以相貌丑陋,就是下蠱太多,遭到反噬,面目全非。 心蠱聽起來就美好許多,是雙方意愿的蠱,愛的死心塌地的兩個人,互相詛咒,若有一方變心,兩人都會遭到反噬。 說得玄乎,沈峯從不信這些。他當作耳旁風,聽故事一般。 一次辯論賽,辯題是“封建迷信應不應該廢除”,隊里討論的時候,提到苗疆蠱毒,說一些迷信現(xiàn)象,實質上符合科學,只是尚未被證實。例如詛咒,就有心理暗示的科學解釋。 討論完辯題,沈峯照常去附中接尹桑,她盯著他,突然又笑,“你相信,我會下蠱么?” 沈峯一怔,身在沈家,他打小就知道怎么收斂情緒,卻一下子被她看得仔細。 晚上夜起,在樓道上狹路相逢,尹桑又對著他笑,一襲白色睡裙,看著詭異極了,莫名的,煩躁勁兒就上來了,他把她堵在墻根,問:“你會?” 莫名其妙的問題,尹桑卻明白他說什么,回答:“我會。” 不論他信與不信,他都跑了。 如果是現(xiàn)在的沈峯,也許會作出不一樣的選擇,可當時的沈峯,一口濁氣,噎在喉頭,只想咳出來,不想咽下去。 被一個黃毛丫頭,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而這種玩弄,他正在分分鐘配合著。真出息! 按照他的人生規(guī)劃,本就是要出國進修,他把計劃提前了。在尹桑踏進大學校園的那個夏天,沈峯也坐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 現(xiàn)在想來,走了,又何嘗有出息?終歸還是,上了她的床,著了她的道。到頭來,不愿意結婚的竟是她,甚至,連身體也不是他獨有。 婚姻從分居開始,以為是兩個人的牽扯,到最后似乎只是他一個人的相思,認命了,回來了,或許,他就是注定沒出息。 她待他,卻跟抗戰(zhàn)似的。 呵。 沈峯不自覺嘆了口氣,想摸煙,想起來在戒煙,又作罷,咖啡廳已經打烊,他起身往樓下走。 忽然覺得那進西廂,浪費得慌,還有,他留學這么些年練就的廚藝,不派上點用場,也浪費得慌。 于是給小林發(fā)短信—— “找個設計師,裝修四合院的?!?/br> 似乎都能聞到,人間煙火的氣息了。 ** 沈峯決定好好過個周末,可起來的時候,沒了尹桑的影子,這倒是少見。 他收拾好出來,在咖啡廳也沒見著她,柜臺邊只有米瑞在忙活。 見他來,打招呼,“老板,啊不對,先生。” 他皺眉,忽略她突然改變的稱呼,“尹桑呢?” “嗯?老板回廣西了啊,過兩天就是苗年了呢,聽說很熱鬧,我老早就想去了,可惜沒假期,老板說好帶我,說了兩年!還不是自己去了。” 苗年。 沈峯翻開手機小林發(fā)的郵件。 一封邀請函,之前被他拒絕過的。 或許,去走一趟也沒什么不好。 第14章 已替換 盛岳要跟著尹桑一起回廣西。 尹桑白他一眼,“我是回去過年,師兄?!?/br> 小地方不比城市,城市里,同事好友跟著回去過過年是挺正常的事兒,小地方可不成,姑娘家?guī)е鴤€大男人回去過年,其中意味,就很明顯了。 盛岳說:“我不上你家里去,上回沒好好逛逛,我連件正宗的民族服飾都沒買著,我就是去旅游,咱們就是順個道罷了。” 尹桑抱著手臂,一副我看你打算怎么說的模樣。盛岳說,“況且我是不是該去看看工作室?” 他所說的工作室,是尹桑在縣城里搞的刺繡工藝品工作室,起初規(guī)模不大,只有兩個繡娘,后來她版稅漲了,提了稿費就擴建了,招募了幾十個繡娘,還有百來號學徒,頗具規(guī)模,加上管理層,已經儼然一個小公司。 投入大了,產出卻不見成效,除開政府穩(wěn)定預定,少有訂單。全手工作品耗時長,價格高昂,現(xiàn)代流水線工藝品性價比更高,所以銷路一直打不開。 盛岳大概是從導師那知道了,直說師妹在搞大事,應當支持。他成了她工作室的股東。 他家里頭世代從商,門路廣,母親娘家還是南通出了名的紡織商,多少占了點兒邊,左右打點之下,還真給工作室招來了不少訂單。 如果說政府訂單是維.穩(wěn),那么盛岳引來的,才是工作室的財神爺。 換句話說,盛岳是尹桑的財神爺,財神爺發(fā)話了,她能說什么呢?去便去,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讓他折騰去。 一通輾轉,天都黑了二人才抵達縣城。尹桑盡地主之誼,請盛岳吃飯。 小縣城餐館不多,過了飯點還營業(yè)的,都是一些粉店,還有燒烤攤。尹桑在縣城里,是有房子的,盛岳說:“到超市買些菜,我給你露兩手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