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之前在漠北的那五年燕流霜整日忙著教導徒弟,幾乎沒什么喝酒的機會,也沒人陪她一道喝,所以算起來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喝至盡興了。 她酒量不差,上輩子沒死之前還曾經(jīng)有過一個人喝贏五個男人的光輝歷史,現(xiàn)在不過三個而已,她覺得更不可能輸了。 可酒過三巡之后,倒下去的居然只有那個本來就快醉過去的被她“搶”了天下第一的刀客。 剩下那兩個則是面色如常,仿佛他們喝的只是水而不是酒一般。 燕流霜不由得驚訝:“沒想到你們年紀輕輕,酒量卻不小?!?/br> 她自認這是一句夸獎,不料先前那代友賠罪的英俊青年聽后卻皺起了眉:“年紀輕輕?” “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們?nèi)硕际遣偶肮诓痪冒??!毖嗔魉f,“這個歲數(shù)難道很老?” “當然不老。”他一本正經(jīng)回,“但燕姑娘看上去不過二八年紀,所以聽你說我們年紀輕輕,我難免驚訝?!?/br> 燕流霜聞言差點噴出一口酒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這么會說話的!關(guān)鍵是還說得這么真誠! 不過對方再真誠,她也沒那個臉真把自己當十六歲。 她咳了一聲道:“那看來你的眼神沒有你的酒量好?!?/br> 尋常男人聽到這話,估計都會選擇繼續(xù)拍馬屁吹捧,他卻只是再度抬手摸了摸鼻子,而后朝她露出一個笑來。 燕流霜不是初出江湖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當然不至于被這簡單的一笑給惑了心神。但就算是見多識廣的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笑起來是真好看。 這好看不來自于他精致又鋒利的五官,而是來自于他身上那種不同于常人的氣質(zhì)風度。 同這樣的人喝酒,自是快事一件。 于是他們就一直喝到了酒肆老板出來趕人,說要關(guān)門了。 此時另外那兩個也都已經(jīng)陸續(xù)被她喝倒了醉在地上,燕流霜卻是還沒喝過癮。 但酒肆老板都這么說了,她覺得她也不好勉強人家繼續(xù)做自己生意。 她數(shù)了數(shù)他們腳邊的空酒壇,從懷里找出一張銀票塞過去,說湊個整吧不用找了。 老板收了錢,臉色倒是好看了一些,還勸她道:“這都大半夜了,姑娘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br> 燕流霜剛想點頭說好,就聽到酒肆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她那兩個徒弟。 “你們怎么跑出來了?”她問。 “您一直不回去,弟子自然擔心啊。”無花一邊說一邊用目光掃過她腳邊那一片狼藉,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道,“等等,您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原隨云雖然看不見,但也能從無花此刻的語氣判斷出眼前到底是何種場面。 他皺了皺眉,沒開口。 燕流霜對他的不高興一無所覺,只隨口回無花之前那句道:“也還好啊,又不全是我一個人喝的,這不,都躺著呢?!?/br> 其實進來的時候無花就注意到了地上躺著的那三個人,但并未多想,現(xiàn)在聽她這么說,不由得再度低頭瞧了兩眼。 “他們是您的朋友?”他問燕流霜。 “朋友還算不上吧?!毖嗔魉α诵Γ砬楹苡淇?,“今天才認識,瞧著挺有意思,就一起喝了幾杯酒?!?/br> 無花:“……” 滿地都是酒壇,你跟我說是幾杯?? 就在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的時候,邊上的原隨云忽然開了口:“那師父現(xiàn)在喝完了嗎?” 燕流霜說喝完了,但恐怕不能立刻跟他們回去。 原隨云:“?” 她嘆了一口氣:“我總不能把他們?nèi)齻€就這么扔在這吧,所以得先找一間客棧把他們安頓一下?!?/br> 其實要按無花和原隨云的性格,是絕對懶得管這么多的,反正大家萍水相逢,不過是喝了一頓酒的關(guān)系而已。 但既然燕流霜這么說了,他們自然得按她高興來。 “那行,一人扶一個吧?!睙o花一邊說一邊扶起了離他最近的那一個,“這條街上應該有不少客棧,隨便找一間就是?!?/br> 原隨云聽罷,也要俯身去扶人。他平時靠聽聲辨位,基本出不了什么差錯,然而這會兒地上躺著的人醉死了過去,發(fā)不出什么動靜,他也就無從確認具體的位置,以至于一彎腰就頓住了動作。 燕流霜見狀,想也不想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引到了離他近一些那人的肩頸處,“在這。” 她喝了這么多酒,不僅說話聲里多了幾分無法形容的纏綿味道,就連手也染上了平時沒有的熱度。 這熱度叫原隨云下意識繃直了脊背,他整個一僵,一直到她松開手后也沒能迅速反應過來伸手把地上醉過去的人扶起。 注意到他在發(fā)愣的燕流霜不禁疑惑:“怎么了隨云?” 他這才回神,低聲回她道:“無事,我只是不太習慣這么重的酒味?!?/br> 燕流霜拍拍他的肩膀:“那沒辦法,只能先委屈你一小會兒了?!?/br> 他循著聲音略偏了下頭,隨后扯開唇角向她露出一個溫潤無比的笑,仿佛在說沒關(guān)系。 第十章 郁金香盜帥10 在無爭山莊住了七日后,師徒三人便收拾行裝準備往江南去了。 原東園知道燕流霜此去是為給兩個徒弟開爐鑄刀,感激極了,還特地給他們準備了三匹千里良駒。 燕流霜雖然不喜歡欠人情,但想到原東園這么做八成還是為了他兒子,也就沒有推拒。 她認真謝過了這位常年浸yin書畫不問武林事的原莊主。 對方卻是朝她擺手,神色愴然道:“燕姑娘這般費心教導隨云,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br> 燕流霜的確在這兩個徒弟身上費了不少心思,但她自認動機不夠純粹,所以面對原東園這番鄭重的剖白,也有點不好意思:“您言重了。” 原東園嘆了一口氣道:“燕姑娘是沒見過這孩子剛失明時的樣子,那會兒他才四歲,得知自己的眼睛治不好了之后就一直不肯踏出自己的房門。” “他從小就聰明,三歲就能讀《易》,可病了那么一場,再也看不了書,性子也大不如從前活潑,什么事都悶在心里,連我和他娘都不怎么愿意親近。但這趟回來,他卻多了不少話,人看著也精神了許多,這是燕姑娘的功勞?!?/br> 燕流霜聽他說得慨然,一時也有些驚訝,但轉(zhuǎn)念一想,一個四歲的孩子因為一場病直接失了明,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不當回事的。 她想了想,安慰原東園道:“我瞧他現(xiàn)在并不如何在意自己的眼睛,應當是已經(jīng)恢復過來了,這是好事,而且他的刀也練得不輸他師兄?!?/br> 事實上單純論武學天賦,原隨云大概還要高過無花一些,他的輕功就比無花好了不止一個檔次。但要說在刀法上的悟性,那還是無花更勝一籌。 所以此消彼長,師兄弟兩個一直分不出什么高下。 燕流霜對這個教導結(jié)果還算滿意,她覺得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五年他們倆贏個水母陰姬應該不成問題。 到那個時候,她也能徹底功成身退回地府去交差了。 至于鬼差曾經(jīng)提醒過的可能會出現(xiàn)的失敗情況,她覺得也不需要擔心,因為他們倆真的很乖很懂事啊。 會產(chǎn)生這種錯覺其實不是燕流霜的錯,實是因為無花和原隨云太能裝模作樣了,而且他們不僅是對她裝模作樣,對其他人也一樣。 不說別的,就說無爭山莊上下,就無一例外地覺得他們少主現(xiàn)在謙恭有禮溫潤和善,而少主的那位光頭師兄亦然。以至于他們離開太原的時候,還有一堆的小丫鬟在莊門口揮著手絹依依不舍呢。 燕流霜騎在馬上望著這番場景,實在是沒忍住嘖了一聲道:“我看再過幾年,這些小姑娘就得直接把手絹往你倆身上扔了?!?/br> 無花立刻擺手:“師父你就別取笑我們了,她們最舍不得的其實是你啊,你都不知道她們私下里是怎么說起你的?!?/br> 燕流霜挑眉:“哦?怎么說的?” 無花捏著嗓子道:“我以前一直以為少主的師父是位仙風道骨老前輩,結(jié)果竟這般年輕,還這般美……我真是恨不得每天都路過她院門口多瞧她兩眼!” 他長相本就偏陰柔,面容姣好似少女,所以學起豆蔻少女們的腔調(diào)時也半點不違和,聽得燕流霜忍不住笑。 看她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無花又接著學道:“而且燕姑娘武功那么高,卻一點架子都沒有!” 燕流霜:“行了行了,你快別這么說話了,等會兒給人聽見得誤會你是哪間尼姑庵里偷跑出來跟人私奔的小尼姑了?!?/br> “小尼姑”無花:“……” “私奔對象”原隨云也:“……” 師徒三人就這么一路閑扯到了江南。 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原隨云都是開口最少的那一個。 他總是安靜地聽著無花用各種方法逗他們的師父開心,然后聽著燕流霜的笑聲想象她此刻的模樣。 可不論他怎么想象,他都無法在一片漆黑中勾勒出一張清晰的笑臉來。 這讓他心煩意亂得很,以至于都沒了和無花互相諷刺抬杠的興致。 而這種心煩意亂在他們抵達姑蘇虎丘時更是攀到了頂峰。 他像六年前一樣跟在燕流霜身后進了擁翠山莊,聽著她與李觀魚愉快寒暄,然而沒聽兩句,他便忍不住皺起了眉。 李觀魚的廢話怎么如此多?他想。 其實李觀魚的話哪里多,他不過是問了燕流霜幾句近況而已,畢竟燕流霜已經(jīng)五年沒在江湖上出現(xiàn)了。 燕流霜也沒有隱瞞,簡單地與他解釋了一番后,便將話題引到了她要借爐鑄刀上。 她原以為按李觀魚的性格,會立刻答應下來,然后直接帶她去劍爐。 可李觀魚聞言后,表情竟是有些尷尬,他嘆了一口氣,與她解釋:“燕姑娘若是早來幾日就好了,我昨日才將它借給了一位要鑄劍的朋友,他尋到了一塊極珍稀的寒鐵,說是耽誤不得?!?/br> 燕流霜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聽他這么說之后立刻表示她不急。 “等李莊主那位朋友鑄完劍了,我再用也不遲?!彼f。 “多謝燕姑娘諒解。”李觀魚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停頓了一下后才繼續(xù)道,“上回燕姑娘有要事要辦,未能在姑蘇多留幾日,這回既要等鑄劍爐,不妨就在擁翠山莊住下?” 燕流霜本想拒絕,但想到住客棧不方便她指點徒弟們練刀,就答應了下來,不過就和當年借薛家莊的地方收徒弟時一樣,堅持要給租金。 李觀魚:“……” 拗不過她,只能收下。 師徒三人在擁翠山莊住下后,燕流霜想著看一下他們最近狀態(tài)如何,便解了穿腸刀給他們,要他們輪流用這把刀與她過招,還說:“暫時不能鑄刀,你們就湊合一下?!?/br> 無花和原隨云都震驚了:“湊、湊合?” “對啊?!彼c頭,“因為這把刀不是什么好刀,它不過是我那個當山賊的師父隨便給我鍛的?!?/br> “可它明明……”他們倆完全不敢相信,畢竟在漠北的時候燕流霜每次拔出這把刀都能叫他們感受到上面滔天的殺氣。 “你們覺得它可怕,是因為它在我手里?!毖嗔魉f,“不信你們可以試試?!?/br> 這話將兩人打擊得不輕,幸好過去五年里他們倆沒少被打擊,所以片刻后便平復了心情。 和以前一樣,作為師兄的無花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