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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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梁與趙槐懾于張克錦的積威,不敢輕易接話,楊蓁道:“張大人,這位是錦衣衛(wèi)的千戶大人,只因葛六死得蹊蹺,他們正守在這里看有沒有賊人上門,我們來此也是為了助他查案。你還是乖乖配合他們的好,不然恐會有苦頭吃的?!?/br> 張克錦尚沒機(jī)會看清卓志欣,一聽這話立時軟了。 他慌張道:“千戶大人饒命,小人只是上門想取回葛六欠我的十兩銀子,絕沒別的居心!” 卓志欣放開手,轉(zhuǎn)到他前面問道:“你怎知道葛六有錢了的?” “是聽流芳苑那邊的虔婆說的?!睆埧隋\答完,又轉(zhuǎn)向楊蓁懇求,“蓁蓁……耿大小姐,你看在我這些時日對你還算看顧,且為我說幾句好話罷,葛六那廝如何死的,我可半點不知?!?/br> “張大人,”楊蓁上前兩步,“錦衣衛(wèi)的大人們所求的只是查清案情,不會冤枉好人,你隨他們回去,好好回答他們的問話,完事之后自會平安無事?!?/br> 說到最后她轉(zhuǎn)過臉,朝卓志欣望了一眼。 卓志欣登時會意,徐顯煬從前就有心審問張克錦,是顧慮張克錦有官職在身,怕辦駕貼驚動太廣才不便抓他回去問話。 這一次他自己闖來案發(fā)現(xiàn)場,有了涉案嫌疑,他們順勢抓人便是順理成章,不用再通過刑部與兵科,正是送上門的好機(jī)會。 想罷卓志欣道:“正是如此,你隨我們回去衙門好好答話,待澄清了你的嫌疑,自會放你回來。” 張克錦臉上變色,渾身發(fā)抖:“大人饒命,詔獄那地方進(jìn)去了還如何出的來?” “張大人別聽外面那些謠傳,”趙槐插口攛掇,“我與段梁兩人就是進(jìn)過詔獄的,如今還不是好好的?那里面的老爺們都和氣得很,還請我坐了喝茶呢?!?/br> 里面的老爺們請他坐的明明是刑椅,卓志欣與楊蓁都聽得險些失笑,忙自忍住。 張克錦聽熟人如此說,倒信了幾分,情緒平穩(wěn)了下來。 卓志欣喚進(jìn)盧剛來,叫他喚來街口另一處蹲點的一個錦衣衛(wèi)手下,押送張克錦回北鎮(zhèn)撫司待審。 可一見他乖乖伏法,楊蓁反而有所失望:這般看來,恐怕他確實與兇嫌并無瓜葛,才會輕易信了趙槐的說辭,老實聽話。 如此一來,又該去哪里找線索呢? 楊蓁回首,望向了桌上那匹綢緞。 作者有話要說: 卓志欣的千戶銜為正五品,比張克錦的從九品奉鑾官高得多,所以即使張克錦不心虛,也會對卓志欣十分恭敬。 錦衣衛(wèi)想要抓人需要刑部開駕貼,兵科簽章,并不像有些地方說的那樣可以隨意闖進(jìn)別人家抓人抄家。另外,也不是所有錦衣衛(wèi)都穿飛魚服,配繡春刀。繡春刀是御賜的,只有個別錦衣衛(wèi)高官才會得到,至于真實的錦衣衛(wèi)官服飛魚服,就是傳統(tǒng)常見的那種緋色官服胸前配飛魚補(bǔ)子。這實在是件遺憾的事兒,電影《繡春刀》里的飛魚服、百戶服都多華麗多漂亮??! 那種傳統(tǒng)印象里的飛魚服,斜襟窄袖,下半截是百褶裙那種,就是繡著飛魚刺繡的曳撒,在明初期是一種榮譽(yù)賜服,能得到的都是些在皇帝面前得臉的宦官或是近臣。到了明朝后期,國家對平民服飾的管束松懈了許多,各種奇裝異服大行其道,甚至還有很多男人愛穿女式衣服,涂脂抹粉…… 這時候也出現(xiàn)了許多有錢的平民定制“飛魚”、“斗?!钡却汤C的曳撒來穿,連教坊司的賤籍樂戶都敢穿,沒有人管,于是反而成了一種飛魚服平民化的局面。這在明早期是不可想象的,明英宗曾因發(fā)現(xiàn)平民穿了皮靴,就派出錦衣衛(wèi)在街上蹲點,抓了一大堆穿皮靴的老百姓丟進(jìn)監(jiān)獄。【朱祁鎮(zhèn)你至于的嗎?╮(╯_╰)╭】 如此來說,到了本文這種時代,除了徐大人之外,像卓哥哥這樣的人自然也可以自己去訂做一套帥氣的飛魚曳撒來穿的。^_^ 正文 21|并騎相送 卓志欣再回到屋內(nèi)時,見到楊蓁正捧著那匹綢緞在燭燈下細(xì)細(xì)端詳,他心感好笑:果然姑娘家就是對這些東西有興味。 燭光照在胭脂色的綢緞上,在楊蓁的臉上映了一層淡淡的緋色暖光,襯得她一張眉目精致的小臉分外靚麗。 卓志欣靜靜望著,不覺想到:這樣一個人兒落得那種地界,每日不知要受多少貓三狗四的sao擾,可惜顯煬仍是一心查案,不愿救她出來……看她如此喜歡這緞子,改日我去買上幾尺差不多的送她好了,也算替顯煬補(bǔ)償她幾分。 轉(zhuǎn)眼看見,趙槐與段梁顯是也發(fā)覺楊蓁這模樣好看,盯著她看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卓志欣心生嫌惡,輕咳了兩聲。趙段二人回過神,忙縮起脖子。 楊蓁放下綢緞道:“張大人一直以來的說辭都沒有疑點,叫他回去問話,恐怕也難有什么收獲?!?/br> “或許如此,不過也要問過才可確定。若是他的嫌疑也被排除,眼下就又是線索盡斷了?!弊恐拘啦挥傻脟@了口氣。 “那倒也未必?!睏钶杪冻鑫⑿Γ按笕丝陕犝f過‘嘉興素縐緞’?” “嘉興……”卓志欣稍一琢磨,苦笑搖頭,“我素來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可沒聽過。” 楊蓁撫著那匹綢緞解釋道:“五六年之前,嘉興素縐緞在京城還十分常見。只因至元三年時,山東境內(nèi)黃河泛濫,導(dǎo)致運河淤堵,斷了幾個月的漕運,京城的幾大家綢緞商沒能按時拿到江南運來的貨物,就在之后綢緞運到時,以延誤到貨為名,聯(lián)起手來向江南供貨商壓價討利。江南供貨商與之理論,雙方都據(jù)不讓步,最終沖突起來,幾個嘉興供貨商的手下不慎打出了人命……” 卓志欣猛地恍然:“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了,那在當(dāng)年也是一樁大案,只是當(dāng)時我們尚未在廠衛(wèi)供職,不曾插手辦案,是以記憶不深。你說這匹緞子就是那種?” 楊蓁點頭道:“正是,因當(dāng)年家母十分喜愛這種緞子,我才得以認(rèn)得出?!?/br> 當(dāng)時的內(nèi)閣首輔汪慎是個北方人,早就因南北科舉競爭以及官場以地域劃分的黨派爭斗對江南人士大有恚怨,就趁機(jī)動用北方同僚一番運作,不但嚴(yán)懲了肇事者,還永遠(yuǎn)禁了嘉興縐緞進(jìn)京販賣。 大約因為嘉興縐緞的供貨商在官場沒有門路,后來汪慎被涇陽黨斗倒走人,這條政令也一直沒有被撤除。 結(jié)果五年下來,京師都再無這種綢緞上市,但也從而導(dǎo)致這種緞子成了價格高昂的稀缺貨品,一些商販便在私下里悄悄倒賣。 “這一匹嘉興素縐緞拿去黑市,或可以換得百兩銀子?!睏钶璧?,“正因這綢緞值錢,雇兇者才會以此抵作葛六的傭金。京城有門路倒賣這種綢緞的人想必不多,請大人轉(zhuǎn)告徐大人,若是以此為線索摸查下去,或許會有所收獲?!?/br> 原來她方才看了那半天綢緞是在想這些,卓志欣欽佩不已,笑道:“可惜了你是個女兒身,不然被顯煬見到你這些本事,定會硬拉你到他手下做事,封你個指揮僉事當(dāng)當(dāng)?!?/br> 楊蓁聽他如此說,一想到徐顯煬聽說后或許真會對她大加贊賞,臉上不覺有些發(fā)熱。 卓志欣拿了塊帕子,將那幾錠銀子裹起與綢緞拴在一處,交與盧剛看管。趙槐段梁見事情差不多了了,便向楊蓁道:“眼見暮鼓就快響了,咱們還是快些辭了大人回去吧,不然趕上夜禁未免麻煩?!?/br> 不等楊蓁應(yīng)答,卓志欣對他二人道:“你們先行回去吧,記得留著門,我親自送楊姑娘回去?!?/br> 楊蓁忙道:“不敢勞動大人?!?/br> 卓志欣一笑:“沒什么勞動的,你幫了我們的大忙,我不過是略盡綿力償你的好意罷了。” 楊蓁見推脫不過,只當(dāng)卓志欣是單獨還有交代給她,也便應(yīng)了下來。 趙段二人出門后,趙槐忍不住低聲道:“果然姑娘生得貌美,人人都愛護(hù)著。” 段梁唯恐被卓志欣聽見,連忙扯了他一把。兩人上了驢車,折頭回去。 卓志欣領(lǐng)楊蓁去到不遠(yuǎn)處的栓馬處,取了自己的坐騎,問她道:“你可會騎馬?” “早年騎過幾回,若不行得太快還可以。”楊蓁見卓志欣示意她上馬,便抓了韁繩,踩上馬鐙,坐上馬背。 卓志欣上了另一匹馬,與她緩緩地并騎而行。 周遭一片靜寂,馬蹄鐵踏在灰磚地面上嘚嘚有聲。 靜了一陣不見卓志欣說話,楊蓁問道:“大人難道不是另有話要單獨交代我?” “嗯?”卓志欣明白了她話中所指,不禁啼笑皆非,“沒有話要交代,難道就不能送你一程了?” 聽他如此一說,楊蓁未免不自在起來。 此刻夜深人靜的,孤男寡女搭伴行路,縱使這位卓大人光風(fēng)霽月,單單只因她協(xié)助查案才想要對她加以善待,所選的這方式也未免有些出格。 卓志欣也有些體會到了她的心意,便道:“我家大人與我、李祥、劉敬四人是自小一處長大的,一向不分彼此。大人他為了查案,迫不得已留你在教坊司不得脫身,一直心有歉疚,早吩咐過我們一得機(jī)會,便要盡力照應(yīng)你?!?/br> 楊蓁聽后才放松了些許,想起他與李祥都是官居千戶,在錦衣衛(wèi)當(dāng)中只是中等品秩,不禁好奇問道:“既然您是徐大人的發(fā)小,為何他不給您謀個更高的官職呢?” 話出了口,她才發(fā)覺不妥,忙道:“是我問得唐突了,大人就當(dāng)沒聽見吧?!?/br> 卓志欣爽朗一笑:“這也算不得什么難答的問題。錦衣衛(wèi)當(dāng)中多少人混了一輩子都沒做上千戶,我與李祥從前只是兩個市井小販,能得大人提拔,得了千戶之職,領(lǐng)著朝廷俸祿,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廠衛(wèi)素來名聲不佳,大人不來直接給我們過高的官職,也是不想惹那些文官聒噪,給廠公找麻煩?!?/br> 楊蓁有些意外:“不是說如今廠公風(fēng)頭正盛,朝中無人敢惹么?難道還有文官敢于彈劾他?” 卓志欣更覺好笑,這姑娘眼光犀利,心思細(xì)密,卻對朝政了解頗少,說起這些,才真正像個她這年紀(jì)尋常小姑娘該有的天真模樣。 “風(fēng)頭正盛、無人敢惹都是外間傳言罷了。朝中那些言官大人們成日睜大兩眼挑人錯處,一旦發(fā)現(xiàn)便要奮力攻訐,一點小事都能說得天塌下來一般。連皇上還要時常被他們煩擾,何況是廠公呢?” 楊蓁不禁暗嘆:如今廠公得勢,都還免不了被人攻訐,等到將來變了天,那些人必會立時倒戈,落井下石。別看文官們口口圣賢,句句天理,其實真正有cao守有骨氣還是少數(shù)。 她信口道:“歷來文臣與宦官及廠衛(wèi)勢不兩立,近年來會有大量文臣擁戴廠公,不過是想要借廠公之勢對付政敵,并非真心歸附。如今涇陽黨人蟄伏不出,這些人難免就要見異思遷,重新針對廠公了?!?/br> 卓志欣聽的納罕不已:這般聽來,她又像是很明白朝政的了,至少不在我之下啊。 想來也是,她畢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而自己卻是市井小民。 如此一想,卓志欣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好像不但在她面前再難去擺什么千戶大人的架子,還反而變得自慚形穢起來。 兩人一路閑聊著,于臨近子時的時候,終于來在本司胡同街口。 楊蓁勒馬停在街口之外,下了馬道:“大人就送到這里吧,前面人多眼雜,萬一有人認(rèn)得大人,見到你深夜送我回來,難免多想,恐對查案不利?!?/br> 卓志欣明白她是不想牽連自己去到那青樓林立的地界,他也確實不愿去,見到那條街燈火輝煌,人影進(jìn)出,仍然十分熱鬧,想也不至于有人會對她不利,便道:“也好,那我便回去了。你可還有話想帶給我家大人?” 楊蓁遲疑了一下,方道:“有句話,我因拿不準(zhǔn),還未決定要不要告知于他。我見趙段兩位師傅近日并未被人盯梢,便疑心那些人雇兇殺我,為的并非掩蓋換人一事,只是所為什么,我尚且想不出來?!?/br> 卓志欣沉吟片刻,點頭道:“我將這話說給顯煬,看看他有何想法?!?/br> “嗯,大人慢走?!?/br> 卓志欣又微笑道:“我也有句話還想對你說,雖說我也盼著此案能早日查清,不過查案畢竟是我們廠衛(wèi)的差事,以后你還是多多顧好自己,別再像今日這樣,為了查案,命都快不要了?!?/br> 他乘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對楊蓁說話,神情親和,語含關(guān)切,令楊蓁不禁有了種被大哥哥悉心關(guān)懷的溫暖之感。 她含笑道:“能得機(jī)會幫上徐大人的忙,是我之榮幸。大人放心,我將來一定小心留意,絕不會再如今日這般冒失,不會為徐大人惹麻煩的?!?/br> 說來說去,都是仍會盡力協(xié)助查案的意思。 從前聽徐顯煬說起楊蓁心甘情愿留在教坊司替他查案,卓志欣還不甚相信,以為只是徐顯煬有所差遣,楊蓁不敢違拗,才勉強(qiáng)應(yīng)承罷了,如今親眼見到她熱衷于此,他也十分意外。 她都已擔(dān)上了性命之憂,今天又險一險被誤傷致死,怎還會沒一點畏懼,仍想繼續(xù)? 等辭別了楊蓁,返回的路上,卓志欣才猛然猜想:這姑娘……該不會是因為看上了顯煬,才如此樂意幫我們吧? 繼而又猛地省起:我怎地忘了,顯煬說過,當(dāng)日她在流芳苑內(nèi)曾經(jīng)主動提出情愿代替別人伺候他,若非對他有情,一個姑娘家怎可能僅僅為全他的面子,就做出這等事?倒是我臨到此時才想明,可是遲鈍得緊了。 想到此處,心里莫名有些奇奇怪怪的滋味,似有些高興,又有些不高興。他也想不明白緣故。 楊蓁獨自走回教坊司的路上,卻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駐足回望—— 依前世的記憶,陪著徐顯煬一同逃出京城的似乎只有李祥一人,那么他呢? 是……已經(jīng)遇害了么? 正文 22|悟及緣由 “我早看盧剛那廝辦事不牢靠,傳我的話,罰他兩個月的奉銀!” 次日一早聽了卓志欣的匯報,徐顯煬首先就發(fā)落了盧剛,繼而又追究起楊蓁:“那丫頭也太膽大妄為了,可見是被我縱的。叫單離傳話給段梁他們,以后無論何事,都不許她出教坊司大門一步!” 卓志欣聽得滿心奇怪:什么叫被他“縱的”?他又憑何管著人家不許出門?他又不是人家上官,怎會恁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 難道我錯過了什么重要隱情,未曾獲知? 奇怪歸奇怪,他還是得幫著說情:“楊姑娘也是為了襄助咱們,其實若非盧剛冒失,她此行也不至遇險。” “怎不至于?”徐顯煬擰眉道,“倘若我沒來要你們在那里守著,她此番貿(mào)然過去,說不定就被對方的殺手盯上,現(xiàn)在還有沒有命在,還是兩說。” 卓志欣也承認(rèn)他所言有理,只得到:“好在如今沒人出事,她還幫上了咱們好大的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