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雁的聲音縹緲傳來：“阿澤，麻煩你把我的遺骨送回蘆方，葬在爹娘身邊。如果以后你還能想起，就回來看看我和爹娘?！?/br>
    燕臨澤急得滿頭大汗：“姐！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在哪里呀，你快出來呀！”

    燕雁輕嘆一聲，像一片鴻毛飄入他的心底。

    “阿澤，再見了。”

    燕臨澤猛地睜開雙眼，天光正亮。

    他喘息著，覺得四肢無力，腦袋昏沉，還隱隱有些發(fā)疼。

    “你醒了？”

    沈樊成走過來，伸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還燒著?！?/br>
    燕臨澤艱難道：“我要出去?！?/br>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鄙蚍烧f，“你jiejie的事我自會(huì)料理。你現(xiàn)在先來喝藥?！?/br>
    燕臨澤看著那碗烏漆漆的藥汁，皺了皺眉。

    “喝?！鄙蚍擅畹?。

    燕臨澤只得捏著鼻子喝了。

    “良藥苦口。從前你生病有你jiejie照顧喝藥，現(xiàn)在你生病有我督促喝藥，等以后我也不在你身邊了，你自己也不能任性?！鄙蚍傻?，“我現(xiàn)在出去給你買點(diǎn)東西。你好好待著，靈堂那里我找了人看著，不用你cao心?！?/br>
    沈樊成出了清白堂，往藥店走去。他方才只想著要治燕臨澤的風(fēng)寒頭痛，倒是忘記了再抓些安神補(bǔ)氣的藥給他。

    進(jìn)了藥店，接待他的伙計(jì)問過了情況，便走到墻邊的藥柜旁蹲下身，一邊拉開抽屜一邊指給他看：“這里頭是已經(jīng)封裝好的幾味藥材，我待會(huì)給你寫個(gè)單子，你就知道每次放多少了?！?/br>
    伙計(jì)將幾疊紙包拿了出來，正要起身又忽而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哎呦喲……我這肚子……實(shí)在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有些腹瀉，您拿著這些藥去結(jié)賬吧，我先……”

    沈樊成道：“無妨，你去吧?！?/br>
    伙計(jì)便捂著肚子奔進(jìn)了后屋。

    沈樊成蹲在那兒掂了掂手里的藥材，正要起身結(jié)賬，就聽見有人進(jìn)了門，柜臺(tái)后的掌柜開口：“姑娘要抓什么藥？”

    一個(gè)熟悉的女聲：“青皮半兩、玉竹二兩、冰片四兩……”

    沈樊成眉頭一動(dòng)，重新緩緩地蹲了回去，借著藥柜的遮擋，凝神細(xì)聽。

    她羅列完，掌柜忍不住說：“姑娘可否再說一遍？我核對一下單子?！?/br>
    她又重復(fù)了一遍。

    掌柜有些猶疑道：“這么多藥材，是要治什么病？”用藥詭異至極，令人摸不著頭腦。

    女聲冷道：“怎么，這里面有什么禁藥嗎？”

    “那倒沒有。”

    “那你問那么多做什么，抓藥便是?！?/br>
    掌柜窸窸窣窣拿完藥稱量包好，女子未再說話，付了錢便走了。

    沈樊成從藥柜后現(xiàn)身，將手里的藥包往柜臺(tái)上一丟：“這些藥先存在你這，我晚些時(shí)候來拿?！闭f罷便奔出了大門。

    掌柜：“……”

    女子的黛青衣角在路口一閃而過。

    她騎馬！

    沈樊成顧不得多想，順手就拽了藥店門口拴著的一匹馬翻了上去。

    一個(gè)在隔壁喝茶的茶客叫道：“那是我的！”

    “再買一匹！”沈樊成反手扔出一錠銀子，手中馬鞭狠狠一抽，馬嘶鳴一聲，揚(yáng)蹄飛奔追去。

    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前面騎馬揚(yáng)鞭的女子。

    女子并未回頭，可速度顯然加快了。

    他們公然在街上縱馬橫行，已經(jīng)引起了sao亂，巡衛(wèi)隊(duì)聞風(fēng)趕來：“前面騎馬的人停下！停下！”

    奈何那一男一女兩人像聾了一樣，根本不為所動(dòng)。巡衛(wèi)隊(duì)此刻再上馬去追已是來不及。

    這鎮(zhèn)子不大，道路也簡單，很快兩人就沖出了這座小鎮(zhèn)，往鎮(zhèn)外的路上疾行。

    黛青衣衫的女子緊抱著懷里的包袱，口中唿哨不斷，沿著寬廣大路一騎絕塵。

    沈樊成追出去十丈，忽而眉頭一皺，拉緊馬韁：“吁——”他在原地思索片刻，便策馬往相反方向的小路奔去。

    女子聽到身后沒了動(dòng)靜，一回頭，看見沈樊成竟然反向而行，不由臉色一沉，也掉頭趕了過去。

    沈樊成聽見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不由一哂，馬韁一勒，腰間長劍出鞘，橫于來人面前：“刀烈春，又是你。”

    刀烈春剎住馬，臉色很不好看。

    沈樊成挑眉：“那晚在清白堂屋頂上偷聽的人，是你吧？”

    刀烈春左手捂緊了懷里的包袱，右手松開韁繩，緩緩握住背后的刀柄。

    “我不想和你動(dòng)手。”沈樊成擰眉，“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br>
    刀烈春已然抽出了刀：“無可奉告?！?/br>
    刀光迎頭劈來之時(shí)，沈樊成就感覺到了不同。

    凜冽的殺意。

    從未有過的凜冽殺意。

    他和她交手幾次，沒有哪次她是懷著這樣巨大的殺意的。

    他急速一仰，刀面擦著鼻尖而過，留下了冰冷的金屬氣息。與此同時(shí)他反手一轉(zhuǎn)，劍尖挽花，與刀鋒相撞，錚然出聲。

    他一個(gè)暴起，劍芒壓著長刀靠向刀烈春的面龐。

    他對上她的眼。

    那雙眼里有焦躁、有怒氣、有警惕。

    他又想起殷佑微看他的眼神，帶著猶豫、委屈、期待和激動(dòng)。

    他勾唇?jīng)鰶鲆恍Γ骸澳泸_我?！?/br>
    刀烈春蹙眉，長刀一撤，腳尖在馬背上一踩，一躍而起，刀光便已迅雷之勢落往他眉心。

    沈樊成側(cè)頭一避，一個(gè)翻身下馬，順勢用腳勾住她的刀背往外一帶，趁她落地不穩(wěn)之際，長劍以一個(gè)刁鉆的角度飛快刺去。

    刀烈春一驚，就地一滾，落得滿身塵土。她半跪在地上，握緊了刀柄。幾縷亂發(fā)從臉頰旁垂下，被風(fēng)吹得沾在唇角。

    沈樊成說：“你不喜歡我?！庇玫氖顷愂龅恼Z氣。

    刀烈春沒有回答這句話。

    她只是冷冷地道：“你讓開?！?/br>
    “若我不讓呢？”

    “那便你死我活。”

    “何必如此激動(dòng)?！鄙蚍傻?，“我不過就想問你幾個(gè)問題罷了。”

    “我不會(huì)回答?！彼酒鹕韥?，懷里仍緊緊抱著那個(gè)包袱。

    沈樊成的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你給誰抓藥？”

    刀烈春抿緊嘴唇，提刀走近。

    沈樊成倏而瞇著眼笑起來：“刀烈春，這是你主動(dòng)要求和我打的，只是你不覺得，以我們兩個(gè)的水平，打起來會(huì)耗很長時(shí)間么？”

    “你——”她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變白，“你在拖延時(shí)間！”

    “這是你自愿的?！?/br>
    刀烈春不再多言，登時(shí)翻身上馬，揚(yáng)鞭一揮：“駕！”

    沈樊成也立刻上馬追了出去。

    “阿柏，你醒了？”莊槿在床頭坐下。

    蘇柏睜著眼，迷茫地看了她一會(huì)兒，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低聲道：“主人……”

    “你餓不餓？我給你摘了些野果，都洗干凈了?！?/br>
    蘇柏?fù)沃沧饋恚寡劭粗掷锏墓?，咬了一口?/br>
    甘甜味美，口齒生津。

    他默默地吃完一個(gè)，說：“主人，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莊槿笑道：“哪里的事，你別亂想。”

    “我看到了主人留給我的紙條，我就去江州了?！彼话驳剡砩仙嗣拱叩谋蛔?，“然后……我就不記得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壞事？”

    莊槿伸出手，溫柔幫他理了理頭發(fā)，說：“沒有。你就是在人家店里喝酒，喝醉了而已。幸虧有我去接你，不然可是給人添好大的麻煩?！?/br>
    蘇柏遲疑道：“是……嗎？”

    “當(dāng)然?！鼻f槿低頭看了看他身上的被子，露出愧疚的神色，“因?yàn)槌擎?zhèn)里不能待了，所以我?guī)阏襾砹诉@里，沒有別的可以蓋……我待會(huì)拿它出去曬曬?！?/br>
    “沒有關(guān)系的。”蘇柏溫順地說，“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哪里都好?！?/br>
    莊槿嘆氣：“你當(dāng)真沒有半分怨懟過我嗎？我拿你試藥，你不痛苦嗎？”

    蘇柏輕聲說：“自然是痛苦的?？墒俏疫@條命都是主人給的，除了要吃藥，主人對我什么都很好，我沒什么別的奢求了?！彼Ａ苏Ｑ郏朴幸恍┬唪?，“何況主人現(xiàn)在也很喜歡我，在幫我調(diào)理身子，我又哪里還會(huì)生怨?！?/br>
    蘇柏的待遇在藥人中的確屬于上等。

    莊槿會(huì)教他念書寫字，會(huì)給他買奇珍賞玩，吃的喝的用的都和自己是一樣的規(guī)格，這是旁的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他唯一難受的時(shí)候就是藥性或毒性發(fā)作的時(shí)候。

    每每疼到幾乎昏厥之時(shí)，他就會(huì)想起那個(gè)初遇的傍晚。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鼻f槿微笑起來，“我十年前把你從亂墳堆撿回來，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選擇?！?/br>
    作者有話要說：　　幸虧我35章預(yù)警了一下……

    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