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巽二的繼承者，我已放棄本名，你可以叫我巽二?！?/br>
    她的男伴補充了句：“雪神滕六。”

    秦橫云睜大了眼：“除了水神與火神之外，還有風神和雪神……甚至其他更多的神？他們都會在當下尋找到繼承者？然后呢，這個世界上那么多人擁有了神力，不會亂套嗎？”

    巽二：“亂是必然的，亂過之后，世界的新秩序才會重新建立起來?！?/br>
    秦橫云：“那么這些神……會彼此攻擊嗎？”

    “為什么這么問？”

    “我剛才說的羅天，就是火神祝融氏的繼承者，他似乎很討厭我，說我們是延續(xù)了五千年的死敵?！?/br>
    巽二掩嘴笑起來：“當然，帝江與重黎的不周山之戰(zhàn)，誰人不知啊。最重要的是，共工氏一族屬東夷部落聯(lián)盟，而祝融氏所效忠的顓頊、帝嚳則是屬于華夏部落聯(lián)盟，兩邊從黃帝之子少昊衰落之后，就開始爭奪中原地區(qū)的統(tǒng)治權(quán)。兩個派系整整廝殺了數(shù)百年，那叫一個尸橫遍野、日月無光。你是博物館的管理員，難道不了解這段歷史？”

    秦橫云嘆氣道：“我當然了解。只是沒想到會置身其中。他們都打打殺殺了這么久，中間又過去了四千年，如今就不能消停點，和平共處嗎？”

    巽二反問：“你覺得能嗎？”

    秦橫云想了想，搖頭：“大概不能。所謂的神，需要世人用信仰作為香火來供奉，世人就這么多，信仰你的多了，信仰我的自然就少了。同一派系還好，敵對派系的話，爭個你死我活也是常事?！?/br>
    巽二：“看來你心里很清楚嘛。那么待會兒就不要恨我們啦?！?/br>
    秦橫云：“恨你們什么？”

    滕六回答：“殺了你?！?/br>
    秦橫云錯愕：“什、什么，你們難道不是——”

    “跟你一個派系？當然不?；鹕癫攀俏覀兊拿擞?。剛才跟你說了這么多，一來讓你做個明白鬼，二來可以讓滕六布下結(jié)界，將這處林子從尋常人的眼中屏蔽，以免打起來驚世駭俗?！辟愣羝痿W邊一縷發(fā)絲，咬在嘴里，從腰后抽出一柄青色折扇，打開后薄如蟬翼，扇面似有煙嵐繚繞。

    秦橫云臉色大變，連連后退：“我不想打架……我也不會用神力??！”

    滕六嫣然一笑：“那很好啊，給我們省事了?！?/br>
    秦橫云后背抵到粗糙的樹皮，忽然醒悟過來似的，拔腿就往湖邊棧道跑去，邊跑邊嘶聲大喊：“救命??！殺人啦！”

    巽二輕抖扇面，一道凜風仿佛凝成實體，化作淡青色鋒刃，朝秦橫云后背激射而去。而滕六也同時出手，招來無數(shù)雪片與冰霰隨風狂卷，在環(huán)湖木棧道的前后兩側(cè)，迅速堆砌成一道三米高的冰雪之墻，封住了秦橫云的逃跑路線。

    秦橫云一頭撞在了冰冷的雪墻上，走投無路地刨了幾下后，悲憤地望向步步逼近的殺人情侶組。

    巽二用扇面掩嘴，笑道：“我又要扇扇子咯，你想被切成多少段，我就扇多少下。來，你的地盤，你做主。”

    秦橫云面白如紙，絕望之下突然身體一側(cè)，投進湖中，濺起一大蓬水花。

    在落水的瞬間，他清晰地聽見水往耳朵里灌的聲音，咕咚咕咚，像鍋子里粘稠冒泡的羹湯。他的手臂胡亂劃拉著，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但腳下是空空蕩蕩的深淵，只能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仿佛下沉了幾個世紀，感覺不到疼痛，只有恐懼和虛無。

    周圍忽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世界萬籟俱寂，只有帝江的聲音在他腦中暮鼓晨鐘一般震響：“用水！你知道該怎么用，共工氏的治水之力就流淌在你的血脈中……”

    恐懼感不知何時消失了，無數(shù)細微而又無孔不入的力量，從天地之間、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秦橫云倏然睜眼，看見水波蕩漾著，發(fā)出璀璨的鱗光。

    我可以……用這些力量！他想，緩緩舉起雙手。

    水流被他的手勢牽動，將他的身體向上方掣起。他在嘩然的聲響中破水而出，被巨大的噴泉托舉在半空，如同新登基的諸侯坐上了王座。

    “很好，繼續(xù)……”他聽見帝江說。于是他旋動手腕，仿照夢中共工氏引水化龍，將水流壓縮成碗口般細長的一條——仔細看去，依稀是只雙頭虺蛇的模樣，然后朝棧道上的巽二和滕六用力抽去！

    雪墻被轟然撞碎，雪沫漫天飛舞，在五月的晴天下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巽二一把抓住滕六的手腕，借助繞體清風的加持飛速后退，避開了這一記威勢驚人的重擊。

    “規(guī)則之力……”滕六低聲說，“我們會不會把世界之主逼得太緊了？”

    巽二答：“不逼到絕路上，他怎么會醒悟？還得繼續(xù)施壓，讓他把幻想的能力發(fā)揮到極致，到最終毀天滅地，站在無盡的死亡和廢墟中痛悔不已。然后告訴他，這一切可以重頭來過，他可以回到事件的起點，打碎那面銅鏡，讓共工氏——以及其他隨這妄想衍生而出的神明，一起徹底消失?！?/br>
    滕六點頭?！百愣笔撬奈椿槠?，向來是他們之間拿主意的那個人，是計劃的制定者和決策者。“巽二”的話，只要不違背他的原則，他一般都會聽從并且身體力行。

    兩人避開一擊后，各自催動進化出的精神能力，對抗“造物主”剛剛萌發(fā)的、對規(guī)則之力的本能使用。

    滕六制造出了一場范圍內(nèi)的大雪，而巽二用這些冰雪來冷卻空氣，孕育風暴。沉重的冷空氣由高空向四周俯沖下來，頓時整片林區(qū)湖畔狂風大作，天昏地暗。雪冰夾帶著塵土與碎葉鋪天蓋地卷來，像激流瀑布、滾滾洪峰，凍結(jié)了湖水和噴泉，卷起半空中站不住腳的秦橫云。

    秦橫云感覺自己如同迅猛洪水中的一粒石子，在極地風暴中旋轉(zhuǎn)翻滾著，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眩暈得快要昏死過去了。

    救我……誰來救我……他在心里無聲破碎地吶喊。

    然后他看見了一道流光溢彩的虹橋，從極高極遠的九天之上投射而來，勢不可擋地沖破一切有形無形的障礙，最后延伸到他的附近。

    兩個男人的身影從光芒中現(xiàn)形，而此刻他正被風暴掀卷著，身不由主地朝他們砸去。

          

    衛(wèi)霖的意識一進入“絕對領(lǐng)域”，就看見一個綠油油的人影打著圈兒向他砸來，就跟那超強臺風中被刮飛的郵筒似的。

    “臥槽什么情況！”他下意識地跳開。

    人影慘叫著，擦過他的肩膀繼續(xù)飛。

    白源眼疾手快地具現(xiàn)化出一條帶爪飛索，甩出去，勾住對方拽回來。

    衛(wèi)霖伸手揪住了人影身穿的衣服——是一件綠色的長袖t恤，胸口印著明黃色的字跡，內(nèi)中的軀體又瘦小，咋一看可不像個郵筒。

    看清這人的面容后，衛(wèi)霖失聲道：“秦橫云？”

    ——秦橫云，某博物館管理員，因為屢次違規(guī)接觸文物被辭退，影響妄想癥患者，他和衛(wèi)霖本次的任務(wù)目標。

    秦橫云終于站穩(wěn)了腳跟，忍住強烈的嘔吐欲望，喘氣道：“你知道我？我不認識你……”

    白源轉(zhuǎn)頭看風暴圈外的一男一女——雖然這倆家伙在發(fā)色、五官和氣質(zhì)上動了點手腳，但他還是可以一眼辨認出，是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杜西銘和簡芯。

    這一對是十年長跑加辦公室戀情，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固定搭檔，做任務(wù)的風格有點邪門。不過白源和衛(wèi)霖也常劍走偏鋒，所以并不覺得把患者逼到這般田地有什么大不妥——只要患者意識完好、自己又不“陷落”，哪怕使用稍微激烈一點的手段，能奏效就行了，白源想。

    衛(wèi)霖回答秦橫云：“我們認識你就行。這里不是說話的地兒，來來，先腳踏實地再說。”

    杜西銘和簡芯面面相覷，眼神驚訝：我們還在執(zhí)行任務(wù)，怎么又進來了一組？

    “是白源和衛(wèi)霖！”簡芯咬了咬嘴唇，“什么意思，上頭不信任我們的能力？！”

    杜西銘：“太奇怪了，這不符合員工手冊里的規(guī)定。”

    簡芯想了想：“任務(wù)目標在場，還是先不要節(jié)外生枝，找個時機私下跟他們碰頭，問清楚是什么情況?！?/br>
    杜西銘說：“那我們先撤？”

    簡芯嘖了一聲：“撤吧。碰到這兩個日天日地的主，還能有我們發(fā)揮的余地嗎?！?/br>
    兩人干脆利落地走掉了。

    風暴很快平息，杜西銘設(shè)下的屏蔽結(jié)界消失了，銀杏林與湖區(qū)又重新回到公園游人的視野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奇觀牽引，震驚地投向初夏陽光下的冰封湖面——上面還豎立著一根斷塔似的冰柱。

    驚呼聲、拍照聲嘈雜地響起，越來越多的游客向湖畔棧道涌去。

    衛(wèi)霖和白源趁亂從湖面上溜走，手里拽著個還沒從變故中反應(yīng)過來的秦橫云。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卷開頭的這四章，虛擬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雙線并行，到這里匯合。

    新讀者們，你們會習(xí)慣我的敘事風格的，昂。

    第130章 雷神夔澤, 戰(zhàn)神刑天

    秦橫云被人拽著一路狂奔, 直到?jīng)_上博物館門前的臺階，進入大廳, 才手扶立柱拼命喘息, 只覺胸腔火辣辣的抽痛, 心臟都快從喉嚨口蹦出來了。

    “你這身體素質(zhì)不行啊，才跑個三四千米就成這樣了?！毙l(wèi)霖揶揄, “早知道剛才就拿那根帶爪飛索, 放風箏似的給牽回來?！?/br>
    秦橫云一邊擺手，一邊喘氣：“我、我高中時連一千五都、都跑不動……”

    他好容易才平復(fù)了喘息, 抹了把汗問：“你們兩位到底是什么人？”

    衛(wèi)霖肚子里早打好了草稿, 笑瞇瞇道：“跟你一樣的人?！?/br>
    秦橫云后退兩步, 警惕地看他們，又望望大廳里的保安。接連被羅天和巽二、滕六襲擊后，他現(xiàn)在對所有的“古神繼承者”們都心懷戒備與懼意：“你們和那對情侶是一伙兒的？”

    “要真是一伙兒的，在公園當場就把你收拾了, 帶回滿是人的博物館做什么?！毙l(wèi)霖說。

    秦橫云想了想, 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又問：“那你們是誰的繼承者？”

    “雷神夔澤。”衛(wèi)霖又指了指白源，“戰(zhàn)神刑天?！?/br>
    秦橫云：“呃，那我叫你們夔澤和刑天？”

    衛(wèi)霖：“不，我們還是喜歡用本名，衛(wèi)霖，白源?！?/br>
    秦橫云嘆了口氣：“他們?nèi)齻€要是像你倆這么好說話就好了。走吧, 找個地方聊聊?！?/br>
    衛(wèi)霖和白源跟隨秦橫云，來到一間沒人的值班室。秦橫云燒了壺水，打算給他們泡茶，剛剛拎起水壺，水流就自動沖出壺嘴，在空中劃過一條圓潤的弧線，注入兩個茶杯中。

    “??？”秦橫云吃驚地看自己的手。

    “習(xí)慣就好?！毙l(wèi)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

    秦橫云坐下來，看著茶杯上方白煙氤氳?！澳銜牭劫鐫傻穆曇魡幔吭谶@兒——”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

    衛(wèi)霖看了看白源，兩人迅速交換了個“小心推進”的眼神。衛(wèi)霖點頭：“會?！?/br>
    “開始只是偶爾一兩下，在我出神或者獨處的時候，我當時并不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只覺得有人在對我說話。后來我看到他的模樣了，在一面叫‘雙虺水波紋鏡’的古銅鏡里，緊接著我開始不斷夢到他，夢到上古時代的情景，他自稱是水神共工氏的首領(lǐng)帝江，擁有治水之力。他叫我必須學(xué)會用水，可我這人從小腦子就不太靈光，老學(xué)不會，他很生氣，好幾次差點把我扔進大江里喂九頭蛇怪相柳。”

    衛(wèi)霖試探地問了句：“他有沒有說，要你學(xué)會用水后做什么？”

    秦橫云答：“開始沒說。我在夢境中看著他帶領(lǐng)氏族征伐四方，與祝融氏大戰(zhàn)于不周山，最后神魂又被封印在銅鏡中。直到后來他才吐露了些心里話，說要借助我的身體在現(xiàn)代轉(zhuǎn)生，重振東夷部落?！?/br>
    衛(wèi)霖皺眉：“夔澤倒是沒對我說這么多，只說會賜給我雷電的力量，但要求我按他的吩咐去做。如果這些古神轉(zhuǎn)生后，占用了我們的身體，那我們自身的意識怎么辦？”

    秦橫云說：“不是占用，而是融合。作為繼承者的我們，會逐漸吸收他們的力量、記憶，最后是神魂。你知道嗎，不論是共工，還是祝融，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氏族，只有氏族的首領(lǐng)才擁有神力與尊號，他希望用這種傳承之法，能在五千多年后的現(xiàn)代，造出一個新的首領(lǐng)，讓共工氏重新崛起?！?/br>
    衛(wèi)霖：“可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未必是真相?！?/br>
    “我知道啊?！鼻貦M云此刻神情有些憂郁，又帶著點聽天由命的味道，“可我沒法懷疑，更沒法抵抗。他仿佛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又好像就在我的身體里，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聽命于他，根本拒絕不了?！?/br>
    衛(wèi)霖緩緩吁了口氣，心想：秦橫云的影響妄想癥到這個程度，也算是積重難返了，只能先進一步取得他的信任，看看他讓幻想中的古神全部轉(zhuǎn)生之后，打算把這個世界玩成什么樣。

    一直沉默寡言的白源忽然開了口，問秦橫云：“從小到大，你有什么特別想做的事，或者特別想得到的東西嗎？”

    秦橫云被他這么抽冷子一問，有點發(fā)懵：“好像……沒有吧?！?/br>
    白源又問；“如果某天你遭遇困難或危險，又報不了警，你覺得向誰求助，對方會不遺余力地幫助你？”

    秦橫云更加茫然了：“我爸媽？可我的一對雙胞胎弟弟才三歲，他們忙著在老家照顧孩子，沒空……我的同事大概會幫我吧，說不準，有時他們愿意幫我的忙，有時又不肯并且朝我發(fā)火，不知道為什么……被你這么一問，我還真不知道該找誰了。”

    白源起身，對秦橫云禮貌地點了點頭：“謝謝你的茶，我和衛(wèi)霖該走了?！?/br>
    衛(wèi)霖扯過桌面上的一本值班登記本，在末頁的空白處刷刷寫上一串電話號碼：“這是我們的手機號，如果以后真的遇到困難和危險，可以找我們?！?/br>
    秦橫云結(jié)過本子，有點難以置信：“找你們？”

    衛(wèi)霖笑道：“是啊，往小了說，我們兩個是真正的見義勇為好青年，往大了說，同為東夷部落聯(lián)盟的一份子，歸總要講幾分香火情。至于信不信，就看你自己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