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如此,甚妙。 陸晟在宮門前下轎,周英蓮沒去扶他,反而到青青跟前伺候。 剛落地就聽見里頭一陣一陣地透著女人的哭聲,陸晟不由得皺起眉,卻在進(jìn)門的一瞬間舒展開,一見低頭飲泣的淑妃,仍是寬仁和善模樣,扶她起來才問:“怎么回事?小六又病了?” 淑妃與陸晟宮里其他女人又不大相同, 雖說都是關(guān)外人,但她身段窈窕,彎眉杏眼,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弱風(fēng)扶柳之態(tài),便說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小姐也得宜,即便是在青青眼里,也應(yīng)算得上是第一等的美人了,但倘若將她容貌與元安作比,似乎又還差著一截。 青青正胡亂想著,見淑妃望過來,少不得彎一彎膝蓋正要行禮,卻見淑妃撇過臉去只當(dāng)沒看見,顯然是不給她臉面。 她這廂禮也不必行了,只抬眼望陸晟,眼睛里透著促狹——你瞧,淑妃這可是不給你面子。 陸晟不理,淑妃低頭哭道:“昨兒夜里吵著要見父皇,臣妾安撫不住,這一個不小心,興許是見了風(fēng),天一亮便咳嗽起來,到如今都不見好……都是臣妾該死,是臣妾無能……” 這一哭,又是一番梨花帶雨好風(fēng)光。陸晟握了她的手,溫聲細(xì)語開口,“不怪你,你也是慈母之心。太醫(yī)怎么說?” “太醫(yī)已經(jīng)診過了,說是偶感風(fēng)寒,服幾帖藥應(yīng)能轉(zhuǎn)好,只是宇兒……生來體弱,這會子又要受苦了……臣妾這心里,真跟刀割一樣疼,臣妾……臣妾恨不能替他受苦……” 淑妃的眼淚動人,然則陸晟仿佛是詞窮,只拍了拍她手背,半句話也沒憋出來,隔了一陣才嘆息道:“朕去瞧瞧。”便起身往屋內(nèi)去。 陸晟去看他的寶貝獨(dú)苗,淑妃卻沒挪地方,她一抬眼,已是另一番模樣,拿眼角余光將青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再一轉(zhuǎn)眼珠,輕哼道:“meimei生得好生俊俏,連我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憐惜,也難怪meimei有福,能一連半月霸著皇上,旁人輕易近不得身,連我宇兒都見不著父皇?!?/br> 青青聽得一愣,覺著這淑妃好生可愛,當(dāng)著她的面就差指著她的鼻子罵狐貍精了,遇多了裝腔作勢虛與委蛇的,乍見她如此直白,倒讓人有些無措了。 青青笑道:“可不是我要霸著他,今兒皇后家里送進(jìn)來兩位,生得都是南人模樣,我瞧著是特意為皇上挑的,皇上也十分中意,恐怕這一連兩三月我與娘娘一樣,都見不著皇上了?!?/br> “什么?皇后送的?”淑妃一驚,兩撇細(xì)長的眉毛擰起來,煞是好看,“那個老婦——” 她咬牙切齒,愈發(fā)將青青逗笑。 可惜青青還沒能與她多說幾句,陸晟便已從里間出來,他繞過屏風(fēng),再見淑妃,她仍是個柔順模樣,禁不住心中歉疚,囑咐道:“朕看小六氣色還好,說話聲音也響亮,可見不是什么大病,你也不必太過憂心,要仔細(xì)自己的身子,下面人伺候不好,你自狠狠地罰,若有不服,朕替你拿主意?!?/br> 淑妃登時千恩萬謝地要起身,被陸晟按住了,“朕還有事要回乾政殿,你好生歇著,不必送了?!?/br> “可是皇上,臣妾還做了您最喜歡的百草羊rou羹……” “小六病了,朕也沒胃口?!?/br> “那……倘若宇兒醒了……” “到時朕再過來瞧他?!标戧梢痪湟痪涞貙⑹珏脑挾级滤懒?,令她剛剛?cè)计鹣M难劾镏皇O滦屈c(diǎn)死灰,男人到底最是無情,喜新厭舊都是常態(tài)。 陸晟走出門外,一抬手止住周英蓮,“不必了,朕正好走一走,散一散。”再回頭看青青,“你也跟著?!?/br> 青青扁著嘴,心底里對陸晟的怨氣愈發(fā)重了。 白云遮日,天空湛藍(lán),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jié)。 青青略差他半步,在他身后換換跟著。 陸晟雙手背在身后,步子慢,身姿挺拔,近看仍然是個隨時隨地一個轉(zhuǎn)身一個眼神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覺得如何?” 他突然發(fā)問,卻在青青料想之中,“她做人倒是直白,恐怕不樂意與我親近?!?/br> 陸晟回頭掃她一眼,“那你可如何是好?” 青青道:“我什么都不做,橫豎時日尚早,皇上還舍不得讓皇后輕易殺了我?!?/br> “懶?!?/br> “謝皇上夸獎?!?/br> “油嘴滑舌。” “也是本領(lǐng)。” “皮厚觍顏。” “再說我可生氣了。” 陸晟回頭看她一眼,笑,“你生氣倒也好看?!?/br> “與淑妃比呢?” “嗯……”陸晟停下腳步,仿佛真在仔細(xì)比對,“朕這一時半會兒的,想不起淑妃生氣是什么模樣了,至于你……倒是很清晰,你這丫頭,沒有一日不與朕賭氣的?!?/br> 青青道:“想來這‘生氣好看’救了我一命?!?/br> 陸晟道:“知道就好。” 他這句話究竟是調(diào)笑或是警告,青青已懶得去想,只跟著他漫無目的地在宮墻下散步。 到路口,青青提醒他,“往乾政殿得向右走?!?/br> “不去乾政殿,朕累得很,去你宮里歇歇?!?/br> “我也累得很……” “總歸不必你出力?!彼r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紋路,不顯老,卻能將他凌厲的輪廓揉得圓通,比往常更溫和些許,他牽住青青的手換做肩并肩向景仁宮的方向去,“你若真想親近淑妃,朕倒是可以為你指一條明路?!?/br> “什么路?” “你的舊奴?!?/br> 青青佯作一驚,“元安?” “你可一試。” 他說完,邁過門檻,自顧自進(jìn)了青青的屋子,招呼周英蓮來伺候他脫衣裳,也不與青青多說,徑自躺在她的繡床上倒頭就睡。 等他醒來,已是夜幕鋪開之時。 青青坐在炕床上,手肘抵著小桌案,正低頭翻一本舊書,暖融融的光照在她身上,為她柔和的輪廓描一層金邊。 陸晟靠著床上的胎菊軟枕,就這么望了她許久,仿佛能將她每次一翻書時抬手的弧度都記在心里。他回味久久,似乎頭一遭在這么個驕矜又不講理的女人身上體會到世間溫柔為何物,這一瞬,即便是石頭做的心腸,也叫她一垂首的乖順,化作咫尺纏綿的繞指柔。 他徑自起身,自她身后擁住她,一雙堅實(shí)有力的臂膀環(huán)過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他忍不住心念一動,低頭吻了吻她被燭光照得幾近透明的耳廓,“在看什么?” 他聲音沙啞,又近在耳旁,令青青不自覺打了個抖,這樣的親近,無論從前如何,這一刻總歸是令人難以抗拒。 青青將書封翻給他,原來是一本詩集。 陸晟道:“你們女子,總愛讀些風(fēng)花雪月的書?!?/br> 青青道:“我生來就為風(fēng)花雪月?!?/br> 他笑了笑,用手背磨蹭她白玉似的面頰,啞著聲音說道:“你生來是為朕?!?/br> “好厚的臉皮?!辈恢醯模姑纨嫲l(fā)熱,忍不住低下頭,一面推他,一面罵他大言不慚。 陸晟的笑聲越發(fā)大了,揉著她也吻著她,玩笑說:“朕這一輩子的風(fēng)花雪月,也就讓你占了個精光?!?/br> “我才不要……” 這一鬧,周英蓮又來了,“皇上,今兒就歇在景仁宮么?” 陸晟聽完,手上一頓,將周英蓮叫到跟前來,“回乾政殿,皇后送來的那兩個,叫一個來伺候?!?/br> 周英蓮應(yīng)了,抓緊去辦。 澤蘭與云苓兩個趕忙進(jìn)來服侍陸晟穿衣,臨走前他只交代,“你歇著吧,不必送了?!?/br> 青青倒也自在,就捉摸著今晚是叫哪一個?是大膽偷偷看他的那個,還是低著頭胸脯滾圓的那個,或者是兩個都來? 想來陸晟那葷腥不忌的架勢,兩個三個也都來得。 風(fēng)冷,秋日漸遠(yuǎn)。 不知不覺便到了陸震霆與趙如峰班師回朝的日子,青青守在景仁宮里,聽外頭的人傳話,陸晟今日親自出城去迎,回京后必定要大封大賞,陸震霆風(fēng)光無限,趙侯爺一家也要立穩(wěn)根基,真是風(fēng)云變幻一朝改。 她一人習(xí)字,等到燭火通明,外頭的宴席早已經(jīng)散了,她寫了一日,手腕已經(jīng)沒了知覺,正要歇下,卻聽見窗外一陣嘈雜,女人的哭聲由遠(yuǎn)及近,透著一股難言的凄厲。 未過多久,云苓便進(jìn)來說:“不知怎么的,晉王妃出宮之后又回來,口口聲聲說晉王要一箭射死她,正在長春宮里求皇后娘娘庇佑。” 青青極力穩(wěn)住自己,淡淡道:“那就是宮外的事,咱們不必管,也不必打聽,只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那一段要看嗎? 看就寫。 ☆、第36章 36章 青青第三十六章 此夜風(fēng)和月美, 應(yīng)當(dāng)是吟詩賞月燃燈夜賞花的美好辰光, 無奈是啼哭聲與喊殺聲一道,莽然撞破了平和的夜幕。 娜仁托婭逃到長春宮時,原本梳得油光水亮的發(fā)髻已然散了大半,半披半落的遮住了眉與眼,乍看之下倒像個深夜尋仇的女鬼, 一路跌跌撞撞最終跪倒在皇后腳邊, 啞著嗓子哭喊, “四嬸救我, 俄日敦昏了頭了,要?dú)⒘宋医o他的愛妾抵命!” 今日大軍凱旋,宮中大宴群臣,皇后原本心情頗佳,誰料到半夜鬧出這么一樁荒唐事,當(dāng)下一口氣沖上心頭,又發(fā)作不得,硬生生忍下來, 還需安撫瑟瑟發(fā)抖的娜仁托婭, “你先起來, 本宮在此,容不得他放肆!” 再使個眼色,令滿福去將娜仁托婭扶起來,才說了兩句,正要送她去后頭梳洗, 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高壯頎長的身影闖進(jìn)來,帶著滿身酒氣,與那山中匪徒也一般無二。 一進(jìn)門,兩只通紅的眼便死死盯住驚惶無措的娜仁托婭,“賤人!爺要你的命!” 話出口,眼看就要伸手去拿她,娜仁托婭身子靈活,一個轉(zhuǎn)身逃到皇后背后,不管不顧地扯著皇后的衣裳,大叫著,“娘娘救我,我阿爹為皇上南征北戰(zhàn),我三個哥哥接連戰(zhàn)死沙場,陸家不能這么對我!俄日敦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阿爹絕不會善罷甘休!” “好大的口氣!爺今兒便就掐死你,倒要看看你爹能奈我何!” 一說完就要越過皇后去搶人,真是昏了頭,半點(diǎn)規(guī)矩都沒有。 皇后本就窩火,這么一鬧,便再也忍耐不住,拿出從前在關(guān)外游馬行獵的架勢,大呵道:“夠了!你當(dāng)這是什么地方,豈容你在此放肆!滿福!” “奴婢在?!?/br> “叫榮昌進(jìn)來,先拿下這不分輕重的酒瘋子!” 侍衛(wèi)進(jìn)來拿人,陸震霆心里不服,但這會兒已醒了大半,知道這是再宮里,如今是四叔四嬸當(dāng)家,今時不同往日,造次不得,只能先跪下,咬牙說道:“四嬸明鑒,是這毒婦趁侄兒出征在外,妒忌之心作祟,竟將侄兒心愛之人毒殺,連尸骨都沒留下!我今日不殺她,明日也要?dú)?,后日也要?dú)ⅲ耶?dāng)殺了她以慰青青在天之靈。” “她是你的妻!”皇后幾乎被他氣個仰倒,她心中嘔血,拍著扶手痛心疾首道,“娜仁托婭是你堂堂正正三媒六聘娶回來的!不是你去后山跑馬瞧得順眼就帶進(jìn)府里的女人,你要敢動她,你四叔第一個不饒你!你且不必與我犟嘴,等你四叔來,讓他治你的罪!” 實(shí)際她一聽見風(fēng)聲,便支使?jié)M昭去乾政殿請陸晟,他自己惹出來的腌臟事,自然是他自己擔(dān)著,何況陸震霆這炮仗一樣的性子,全天下除了他也沒人能鎮(zhèn)得住。 這廂陸晟酒后上頭,身上也沉沉的不大暢快。這身上一難受,性子就越發(fā)地躁,乘轎走在路上也擰著眉頭一刻不放松。 今日是元安當(dāng)值,依著陸晟的指示,轎子繞到景仁宮,且看過兩眼,聽陸晟問:“燈都歇了?” 元安道:“回皇上,都歇了。” 此后轎內(nèi)只留一陣沉默,抬轎的人不敢動,只得直愣愣豎在景仁宮門前,等到兩條腿都要打斗,才聽見陸晟輕哼一句,“去皇后宮里?!?/br> 元安適才直起背,暗地里替青青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