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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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雙眼倏然紅光閃爍,飛獒退后半步,靜了一會兒,轉(zhuǎn)身翻過宮墻,消失在黃昏里。 “夫人?!币幻膛s來,卻不見人,小聲道,“這兒有人嗎?您……” 女子剎那轉(zhuǎn)過頭,侍女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救——”侍女尚未叫出聲,便被一道黑霧籠住,她瞪大了雙眼,望著面前那滿臉絨毛、身穿華服的怪物,喉嚨不住咯咯作響,繼而渾身皮膚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干癟,頃刻間被吸成一具骷髏般的人干,發(fā)出輕響,一頭栽倒在地上。 那貴婦身披華服,走向殘陽下,朝著群山吹了聲口哨,數(shù)只野狐越過圍墻而來,叼著那侍女身軀,將她拖出大明宮外去,扔下山谷。 “鴻俊,醒醒。”莫日根拍了拍鴻俊肩膀,鴻俊睡得頭痛欲裂,轉(zhuǎn)身起來。 莫日根以手試了下鴻俊的額頭,沒有發(fā)燒,問道:“不舒服?再睡會兒?” 鴻俊做了一個很長且奇怪的夢,夢醒時又遺忘一空,便擺手示意無事。出得驅(qū)魔司來時,眾人已準備就緒。李景瓏背著一把弓與那劍,正在朝眾人分派任務(wù)。 鴻俊想起午后李景瓏把手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感覺,突然就覺得他很可靠,朝他靠近了一步,有點欲言又止,但有旁人在時,李景瓏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朝他點了點頭。 鯉魚妖騎在馬上,兩條毛腿懸空,腦袋正擱在李景瓏背上,打著瞌睡,兩手垂著。 “嗯……走吧?!兵櫩Q定忘了這件事,雖然它讓他隱約有股不安感。 暮鼓聲響起,五人翻身上馬,馳至平康里外時,阿泰、裘永思轉(zhuǎn)向正街,李景瓏與鴻俊、莫日根則進了后巷。莫日根朝兩人點頭,翻身上墻,進了倚詩欄后院。 “漢莫拉比與裴永思去吸引樓里人的注意力。”李景瓏把鯉魚精放了下來,見鴻俊抬頭四處看,便解釋道,“莫日根居中傳訊,咱倆回到那房間去,再調(diào)查一次?!?/br> “哇,好熱鬧啊?!兵櫩〉馈?/br> 鴻俊還是第一次在暮鼓后出來,只覺得長安瞬間大變樣,平康里內(nèi)樓樓笙歌燕舞,大紅燈籠全部點亮,映得勾欄前通紅透徹,華燈煥彩,樂曲奏響。 左側(cè)流鶯春曉琵琶聲頻傳,如千萬珍珠傾落巨鼓;右側(cè)倚詩欄中數(shù)十箜篌齊奏,如泉澗化雪流淌不休,兩側(cè)高樓上又有紅紗翻飛,間或夾著文人商賈叫好之聲,侍娘嬌笑不絕,沿倚詩欄而去,處處俱是燈火通明的高樓,帳綺內(nèi)鎏金點翠,人影如走馬燈般來來去去,所謂“歌舞不夜,十里平康”,恰如其詞。 “這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鴻俊始終心存疑惑。 李景瓏萬萬沒想到,鴻俊連青樓也不知道,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他打量面前鴻俊片刻,見這毛頭小伙子確實一臉無辜模樣,問:“你認真的?” 鴻?。骸??” “是一個……”李景瓏當真是犯了難,說,“總之不是好地方?!?/br> 鴻俊又問:“上回我?guī)愕搅鼹L春曉,為什么他們要嘲笑你?” 李景瓏擺手,扶額,示意不要再問了,事實上長安文武官員,又有誰不來?不過是抓著他做文章而已。 鴻俊卻始終是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奇心,又追問道:“你從前來過嗎?” “沒有?!崩罹碍嚧鸬?,就在此刻,一名文人摟著美貌女孩兒,從小巷中轉(zhuǎn)來,顯是喝醉了,要從后門進去,李景瓏便一拉鴻俊,兩人躲到暗處。 鴻俊不住朝外望,心中疑惑已快突破天際,李景瓏見其不像裝的,便正色道:“我不喜歡……” “不喜歡什么?”鴻俊回頭看,兩人貼得甚近,李景瓏便不自然地稍稍朝后一讓。 “不喜歡這種露水姻緣?!崩罹碍嚧鸬馈?/br> 這話鴻俊大約能猜到其中之意,李景瓏便詫異道:“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莫說你爹娘,那鯉魚妖就沒教過你?” “那你給我說說?”鴻俊忙豎起耳朵,越是神神秘秘,就越是有興趣。 李景瓏:“……” 與此同時,倚詩欄正門內(nèi)。 “嗨咩猴比——!”阿泰夸張地笑道,張開雙臂。 “哇——他又來啦!” “是那個胡人!那彈琴的胡人又來了!” “心肝兒——寶貝兒——” 阿泰拈起上前來迎的老鴇下巴,虛虛做了個“親”的動作,老鴇頓時臉色飛紅,笑道:“公子哥兒又來啦!這可好幾天沒來了,姑娘們都等著呢?!?/br> 阿泰笑道:“沒辦法,唉,初來乍到,可得討好上司,這不一有空就來看你們了么?” “啊——” 阿泰一走進廳內(nèi),姑娘們便蜂擁而出,尖叫聲不絕,趕緊下樓來迎。那場面直是令廳堂內(nèi)所有屏風后的客人,都忍不住探頭張望。 “裘公子也來啦!”又有姑娘說,“給我們作首詩唄?” “給我們說說你表哥嘛!” 裘永思笑笑,說:“今夜還是先聽一番阿泰的琴聲吧?!?/br> 阿泰走過廳中,跳舞的姑娘全部停下動作,紛紛簇擁上來,阿泰摟住其中一名,在她嫩臉上輕輕一親,徑自走到廳內(nèi)最里頭的榻上。 “不來點兒酒么?”裘永思笑道。 侍者馬上上酒,今夜倚詩欄中坐了不少前來京城趕秋試的各地舉子,見陪伴的姑娘紛紛探頭張望,便不滿道:“那胡人怎么了?” “噓?!惫媚锉闶疽馀e子別多問,又忍不住探頭朝屏風外看。 阿泰頭頂懸著數(shù)盞明燈,二樓、三樓欄桿上已全是女孩兒,一眾恩客亦不明所以,跟著出來看了眼。只見那璀璨燈光之下,阿泰一頭深棕色卷發(fā),雙目如海水般碧藍深邃,深目高鼻,皮膚如牛奶般潔白,朝聽眾們笑了笑。 滿場肅靜,阿泰盤膝而坐,懷抱巴爾巴特琴,卻不撥弦,清了清嗓子,倒是先唱了起來。 “多少荒原曾是繁花似錦的花園……” “多少宮殿已成今日斷壁殘垣……” 聲音一頓,阿泰五指一撥巴爾巴特琴的琴弦,琴弦連續(xù)震響,仿佛有股奇異的魔力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就像月光灑滿庭院,銀飾發(fā)出細碎聲響,發(fā)出白光的牡鹿從那雜草叢生的庭院中走過,剎那滿庭綻放出雪白的花朵。 “我沉醉在你的雙眼,早已忘了流逝的時間……” 阿泰稍稍側(cè)過頭,閉上眼睛,那側(cè)容英俊得令人屏息,倚詩欄的二樓、三樓房門接連開啟,所有人都被這樂聲吸引,輕手輕腳下樓來。 那一刻,整樓仿佛都陷入了一場夢境里,在這音樂之中身不由己。 裘永思面帶微笑,耳朵里塞著兩團棉花,腦袋輕輕搖擺。 后巷內(nèi),鴻俊聽完李景瓏所述,滿臉通紅,既興奮又好奇,問:“真的?” 李景瓏這輩子再也不想朝鴻俊重復(fù)一次剛剛說過的話。 “對誰都不許說!”李景瓏勒令道。 按理說鴻俊已年滿十六,大唐民風開放,而長安少年十三四歲便算成年了,逛平康里乃是尋常事,李景瓏平日帶龍武軍部下亦不禁止他們討論。然而在面對鴻俊時,他的內(nèi)心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罪惡感。 “這么好的地方,你為什么不來?”鴻俊問。 “我當然不來!”李景瓏差點被這句話氣炸了,“我像那種人嗎?” 莫日根探頭出后院,朝兩人吹了聲口哨,招手示意可以進去了。李景瓏表情嚴肅,示意鴻俊必須守口如瓶,但似乎也沒這個必要。 “開工了!”李景瓏動動鯉魚妖,說,“你去樓前守著?!?/br> 兩人轉(zhuǎn)身,快步跑向后院。 二三樓居然還真的全空了!鴻俊甩出鉤索,與李景瓏飛身上了二樓,莫日根等在二樓靠外側(cè),遞給李景瓏和鴻俊兩團棉花。李景瓏隨即塞進耳朵,鴻俊拿著棉花,一時不知何意。 李景瓏走在前頭,鴻俊挨到靠樓的柵欄,朝下看了一眼,琴聲如同天籟傳來,倚詩欄中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就像被定住的木偶一般。 鴻?。骸啊?/br> 阿泰的歌聲里有著流水般的月光、欣欣向榮的庭院……說時遲那時快,莫日根抓起鴻俊的雙手,把棉花塞進他的耳中,剎那琴聲與歌聲遠離,鴻俊一瞬間就回到了現(xiàn)實。 李景瓏在前面拖著他,把他拉進了房間,低聲道:“別聽了,快干活。” 莫日根守在門外,以免再出意外,鴻俊仍不住往外看,問:“那是阿泰在彈琴?!” 鴻俊大約能猜到,這多半是阿泰的法術(shù),只是平時在驅(qū)魔司中彈琴自娛時,不曾朝他們用過而已。他趴到榻底前朝內(nèi)張望,李景瓏未曾發(fā)現(xiàn)異常,收起劍,過來扛榻,咬牙道:“你不是聽過?” “沒有像今天這么……找到了!”鴻俊發(fā)現(xiàn)床底果然有個長條形的布包,忙把它拉出來,卻再次看見了那死人干癟的頭顱。 “哇啊——!”鴻俊嚇得大叫起來,大喊道,“又是這個!” 莫日根在外敲門,李景瓏應(yīng)聲,示意自己正在里頭沒事。 “咦?我為什么要說又?”鴻俊自言自語道。 “拖出來?!崩罹碍囌f。 鴻俊拖出那干尸之后,李景瓏將床榻放下,這次李景瓏有備而來,并無驚悚,他拆開布條,雙手戴上一副黑色絲綢手套,開始檢查尸體。鴻俊則看得一臉發(fā)毛,躲在李景瓏身后。 “男人,年齡介乎三十到四十之間?!崩罹碍囌f,“你看這衣服,不像商人,也不像官員,興許是名赴京趕考的讀書人……鴻???” “我不敢看!”鴻俊看見那具干尸黑黝黝的,大張著嘴,露出牙床,被李景瓏剝了衣服,暴露在燈光照耀下,說不出地惡心,當即汗毛倒豎。 李景瓏說:“別怕,又吃不了你,你看看,他是被什么妖吸干了精血?這不可能是緩慢腐爛的效果?!?/br> “妖怪就是這房間的主人嗎?”鴻俊突然靈機一動,四處翻找柜子、抽屜。 李景瓏說道:“別亂動?xùn)|西,會被發(fā)現(xiàn)的?!?/br> 鴻俊埋頭道:“如果是妖怪,一定會有些隨身的法寶或是邪物,可這兒并沒有?!?/br> 李景瓏沉吟片刻,樓下還在彈琴唱歌,莫日根在外問道:“還沒好嗎?” 鴻俊翻找以后,說道:“這間房里沒有妖怪?!?/br> “我問一個問題,你感覺得到妖氣么?”李景瓏問。 鴻俊搖頭,李景瓏沉吟道:“妖一定就在這座樓里……唯今之計,只好大膽一點兒了,鴻俊,借你鉤索一用。稍后你與莫日根分別到樓兩側(cè)去,盯緊大廳眾人,隨時放飛刀……” “我的飛刀只剩三把了?!?/br> “包我身上,定能回來。” 倚詩欄正廳中,阿泰奏琴,一輪行云流水般的急催,已到酣時,曲聲如風云初起,掩去一抹圓月,又如萬葉齊飛,鋪天蓋地。 “……我在這暴風雨中苦苦追尋……” 阿泰的歌聲響徹全樓,而就在此刻,轟然一聲,一具干尸從樓上被繩索捆著脖頸,墜了下來。裘永思與阿泰猝不及防,同時被嚇了一跳,阿泰尚不知發(fā)生何事,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二樓。 歌聲戛然而止,廳內(nèi)上百人怔怔看著那干尸。數(shù)息后驀然爆發(fā)出一陣尖叫——! 倚詩欄內(nèi),老鴇駭?shù)每窠?,客人們頓時驚慌失措,樓中產(chǎn)生了大規(guī)模的sao亂,尖叫聲此起彼伏,不少姑娘暈了過去。 而就在這一刻,李景瓏、鴻俊與莫日根從二樓的三個方向同時觀察廳中客人,只見角落里的一名女子臉色一變,退后一步。 大廳另兩個角落里,又有兩個陪伴恩客的女孩大驚,瞥向那女子,繼而三人不約而同,剎那抬眼望向二樓晉云的房門! 說時遲那時快,三把飛刀刷然破空而來,射向那些女子!女子尚未意識到自己已暴露身份,卻知大難臨頭,當即以手一揮,綾羅抖開,發(fā)出暗淡紫光。孰料那飛刀卻絲毫不懼紫光,帶著烈火射去,剎那沒入女子肩膀! “跟著飛刀!”李景瓏喝道,“別讓她們跑了!” 李景瓏翻過欄桿,飛身落下一樓大廳,這時候廳內(nèi)早已大亂,阿泰收了琴,與裘永思沖出,莫日根一撐欄桿,以肩膀撞開二樓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