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突然激動，白凈的臉漲得紫紅。他一貫愛干凈，不管在豎街鎮(zhèn)還是孟欽，條件多緊張都一天洗兩三回澡，身上總帶有清新水汽。趙亦也不知道這是觸到了他的哪根神經(jīng)，合上嘴不再言語。

    這段時間她沉溺愛情，確實與小朋友關系疏遠，而他對她似乎也遠不如之前親近。

    “還是趁早離開吧，這圈子不適合你?！钡惹榫w平復，他再開口，這次改為勸導?！拔铱梢越o你錢?！?/br>
    “……我不需要你的錢?！壁w亦無語。

    “你跟著姓柏的，不就是為了錢？為了滿足虛榮心？他還能給你什么？能娶你嗎？你這跟被人包養(yǎng)有什么區(qū)別？”

    “……”

    “不管他能給你什么，我都能做得到，總有一天我會比他紅，比他有錢，比他更有本事?！鄙倌晖蝗晃兆≮w亦的手腕，手掌冰涼，微有汗意，像某種缺乏陽光照耀的水生植物?！安粫芫茫愕任?，總有一天……”

    趙亦看著少年微紅的眼睛，長久以來的猜疑終于落到了實處。她伸出手，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移開。

    “謝謝你。但我和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他不可能真的跟你在一起！只要有鄒燕在一天，就不可能！”

    “鄒燕？”為什么突然提到了鄒燕？

    “你以為他們什么關系？你以為他們之間能干凈？”少年的眼睛紅得嚇人，“這個圈子有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潛規(guī)則，永遠不可能被打破！”

    趙亦愣愣看著顏忱書，他看起來像一個病人，以前她從未注意過，少年清澈的眼睛里，有那么多暗藏的驚恐、絕望和厭惡，像來自中世紀的黑死病人。

    “小jiejie，”他含著淚的眼睛轉(zhuǎn)向趙亦，這次牽住的是她的衣角，乞求的姿態(tài)，“你走吧，你這么干干凈凈的人，我不想看見你變得和他們一樣……”

    趙亦皺眉，想拍一拍少年的背——他突然趴伏在自己的腿上，陷入歇斯底里的哭泣，司機目不轉(zhuǎn)睛開著車，似乎對這一切司空見慣，似乎這種情緒的崩潰是家常便飯……

    但是她想，還是不要繼續(xù)給他更多期待才對，這個對她暗藏了心思的孩子。

    于是她將衣角從他的手心慢慢扯開。

    “我不會變得和誰一樣。在任何時代，任何環(huán)境，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堅持自己的本心。別哭了顏忱書，我做得到，你也一樣做得到，勇敢一點?！?/br>
    ……

    趙亦回到程小雅家，一摸一手灰，里里外外開始做清掃，剛掃了一會兒，。

    想也沒想就點了同意。

    出現(xiàn)在鏡頭中的是柏鈞研臥室，男人的聲音由遠及近，說他待會兒要出席一個活動，不確定襯衫應該選哪個顏色。趙亦一愣，下一秒，鏡頭一轉(zhuǎn)，她已經(jīng)和八塊漂亮的腹肌面面相覷。

    柏鈞研一臉坦蕩，只穿運動短褲站在鏡頭前，一手拎一件襯衫，讓她趕快選一件。

    “你不是有造型師？歡歡老師呢？”趙亦臉爆紅，做賊心虛挪開了目光。

    “我都有女朋友了，還要什么歡歡老師?！?/br>
    趙亦伸手胡亂指了一件，等他將衣服套上身，扣子一顆顆扣好，才重新看向鏡頭。

    ……卻擦不掉腦海中那一幕！高清攝像頭照相式記憶，她現(xiàn)在能隔著衣服描摹出他身上的肌rou線條走向，人魚線漂亮得像是ps過，臍下一線青色毛發(fā)……耳邊突然響起程小雅在看《五十度的灰》時發(fā)出的尖叫：“看這一線青！**旺盛的標志！導演好樣的！選角真給力！”

    “在想什么？”

    柏鈞研穿戴完畢，衣冠楚楚，禁欲系氣質(zhì)再次顯現(xiàn)。趙亦臉已紅透，完全無法與他對視。顧左顧右，想起來要問關于顏忱書的事。

    “是有一些傳聞?！卑剽x研微微皺眉，“方玉隆那個人，一貫不走正道，小顏從方氏出道，估計很難不被染指?！?/br>
    考慮到趙亦在這方面的承受力，柏鈞研已經(jīng)把話說得十分委婉。江湖傳言比這可怕，說那孩子有一次被緊急送醫(yī)，弄得渾身青紫，某處血rou模糊不忍卒視，而他父親是爛賭鬼，只要了一大筆錢，就把這件事輕輕揭過。

    “這種人渣，為什么還在浪頭上蹦跶？”趙亦皺眉。

    “關系深入，盤根錯節(jié)，資源又多，一般人掘不動他?！?/br>
    “得讓小顏盡快脫離?！?/br>
    “我一直試著讓他接觸旁系資源，但方玉隆若不放人，很難?！?/br>
    趙亦這才覺得自己和顏忱書那番雞湯灌得多站著說話不腰疼，眉頭越皺越緊，柏鈞研嘆一口氣，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

    “媳婦兒，難得有時間通話，真的要一直討論別的男人嗎？”

    “誰是你媳婦兒……”

    “童養(yǎng)媳，吃我的穿我的，娃都沒生一個，就想耍賴皮？”

    “……”

    趙亦再次關掉了手機。

    ……

    吃他的穿他的，這話確實沒有說錯。

    柏鈞研一夜之間接手了趙亦全部的生活起居，一日三餐送到手邊，講究營養(yǎng)均衡搭配。衣服一套套往她家里寄，講究風格自然甜美。趙亦半個月內(nèi)胖了五斤，一掃性冷淡風格的打扮，以至于見到程小雅，雙方都沒認出彼此來。

    程小雅孕五月，肚皮已經(jīng)初見規(guī)模，站在大溪地的機場給趙亦接機，肖湛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孕婦那種狗也不是貓也不是的矯情勁，連趙亦都看不下去，偏偏肖教授甘之如飴，好像要把過去那些年對程小雅的虧欠都補回。

    事到如今，趙亦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圓滿的結(jié)局。

    “你變這么漂亮，胸都變大了，一定是在談戀愛，瞞我瞞得這么緊，有了男人就不愛我了?！?/br>
    程小雅趴在肖湛肩膀嗚嗚哭，肖湛無聲做口型，“順毛摸”。

    趙亦伸手摸了摸小雅，再心虛地低頭看一眼自己。

    “我……晚上慢慢告訴你……”

    第56章 夜襲

    柏鈞研坐在錄影棚, 燈光打得強，表情卻寡淡, 收在鏡頭里分外醒目, 明眼人一看即知, 大明星今天不高興。

    鄒燕捏了捏眉間。

    多少年沒見他這么任性過了？她指東，他往西。她說精力多放在即將上映的《大漠孤煙》，他一門心思宣傳剛剛殺青的《狼牙》。一部從導演到題材都沒有爆點的影片，聯(lián)合傳媒根本沒打算投入資源在其中, 甚至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接拍，偏偏柏鈞研堅持己見, 若不是恰逢合約期滿的敏感時期, 公司根本不會同意他這樣自作主張, 檔期一占就是小半年。

    就當給他放個長假，鄒燕安慰自己。

    但這放假歸來，也該做點正經(jīng)事了?！洞竽聼煛肥锹?lián)合出品, 除了聯(lián)合制片還有方氏影業(yè)，兩家都對之寄予厚望, 宣發(fā)資源拼命往下砸, 期待能在暑期檔完爆其他影片，誰知柏鈞研根本不配合宣傳，緋聞不肯炒，微博不肯發(fā), 開口閉口“請多期待我的下一部作品”, 簡直就是砸場子行為。

    今天的場子砸得格外徹底。

    兩岸三地著名娛樂訪談類節(jié)目, 收視高，受眾廣，所有新影片、新唱片、新人出道都要擠上來亮相?！洞竽聼煛飞嫌吃诩?，尤其最近還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輿論危機——原著兼編劇李心怡被爆抄襲，原作者呼吁抵制電影，在微博上引起不少討論，正需要通過節(jié)目做一些澄清。

    整個采訪流程由鄒燕親手設計。

    先讓李心怡正面回應，指出傳言不實，她的原著小說只是致敬和模仿，畢竟太陽底下永無新事，悲喜劇總共也就那幾個模板，如果說她是抄襲，古往今來多少人抄襲了《灰姑娘》和《羅密歐與朱麗葉》？

    等這套邏輯建立完畢，再讓團隊主創(chuàng)出來講述拍戲艱辛，引導輿論將電影與原著區(qū)分對待，尤其主角，粉絲眾多，一呼百應，被抄襲的那部小說并不太紅，就算有抗議的聲音，也很快湮沒在明星粉的聲援里

    鄒燕諳熟人心，知道這一遍組合拳打完，基本塵埃落定。

    一切照劇本走，李心怡長相甜美，口齒伶俐，頗有大學辯論隊美女辯手風采，一套說辭講完，已經(jīng)讓人覺得那個狀告抄襲的作者其實是在借機炒作。接著林倩迪講了自己吊威亞差點摔傷的故事，一開始還津津有味，無意中瞄到柏鈞研似笑非笑的臉，突然一陣心虛，訕笑兩聲，草草收了尾。

    然后話筒就遞給了柏鈞研。

    他接過來，半天沒有開口，鄒燕已經(jīng)覺得不妙。開口時忽然一笑，鄒燕更是警鈴大作，果然，他的開場白和預定的并不一樣，他說：

    “我看過調(diào)色盤。”

    調(diào)色盤是近年很火的一個詞，指的是將兩部作品進行對比，以不同顏色勾畫雷同的情節(jié)和字句，作為抄襲的證據(jù)。由于近年影視圈大現(xiàn)ip改編熱，很多從前圈地自萌的小說進入了公眾視野，加上版權(quán)飛漲，利益牽扯，爆出大量作品抄襲的紛爭。然而國內(nèi)對著作權(quán)的重視遠不如海外，原作者往往只能通過發(fā)布調(diào)色盤的方式爭取輿論支持，再考慮訴諸法律手段。

    《大漠孤煙》之所以會被抵制，就是因為出現(xiàn)了證據(jù)確鑿的調(diào)色盤。

    李心怡臉色發(fā)白，驚慌地看著自家愛豆。她進劇組之后，拼命試圖與柏鈞研相熟，發(fā)現(xiàn)他看似溫和可親，實則拒人千里，尤其面對狂熱粉絲，始終保持適當距離，她碰了幾回釘子，便老老實實消停了下來。

    卻沒想到他會私底下關注她的事。

    更沒想到會是這種丟臉的事……

    “以我個人判斷，”柏鈞研淡淡看一眼李心怡，“抄襲無誤。但我尊重法律，希望原作者能早日和李小姐對簿公堂，好讓我決定是否繼續(xù)出席接下來的宣傳活動。在此之前，做任何表態(tài)都不妥當，畢竟作為公眾人物，尤其對青少年行為影響深遠的公眾人物，一舉一動都需要謹慎。參與宣傳對原作者不公平，不參與對電影主創(chuàng)團隊和投資人不公平，如果非要讓我權(quán)衡，著作權(quán)比商業(yè)利益更值得維護。這就是我的意見，估計一句都用不上，抱歉，勞煩剪掉這段，將我跳過，謝謝?！?/br>
    攝影棚內(nèi)嘩然一片，主持人完全不知如何接腔，柏鈞研放下話筒，看了一眼觀眾席上的鄒燕，眼神沒有一絲烽火氣，鄒燕卻忽然覺得，這是正式與她宣戰(zhàn)了。

    他不會再聽進去她說的任何一個字。

    鮮紅指甲陷入掌心，忽然，手機一震，進來一條發(fā)自陌生號碼的彩信，配發(fā)文字：“我知道在緬甸發(fā)生了什么”。

    她點開了那條彩信。

    照片加載得很慢，像荊軻刺秦，令人焦急，等到最終圖窮匕見，鄒燕呼吸一滯。

    啪，指甲斷在了掌心。

    ……

    柏鈞研下了通告，居然沒看見鄒燕，心下覺得蹊蹺。安迪也不見人影，電話始終不在服務區(qū)，他耐心等了一刻鐘，讓阿湯給他留了信息，自己先回了家。

    算一算時間，大溪地已經(jīng)過了午夜。趙亦去南太平洋的小島參加程小雅婚禮，走了一個多星期，不但空間有距離，時間也有距離，兩邊又都日程繁忙，他已經(jīng)很久沒能和趙亦通上視頻。

    正想著，。

    信號不好，影像停滯，卻正好讓他把人看個仔細。趙亦骨架小，稍微長一點rou便十分明顯，小臉帶點嬰兒肥，臉頰嘴唇也有了血色，穿白色睡衣，扣子扣得整整齊齊，從雪做的小人變成棉花糖做的小人。

    看得他心癢，牙更癢。

    “這么晚還不睡，再扣1分，本周分數(shù)已經(jīng)扣完，要怎么懲罰你？”

    他從一日三餐管到作息起居，還執(zhí)行獎懲制度，簡直讓趙亦覺得自己回到了幼兒園。但他看她的眼神卻絲毫不幼兒園……趙亦壓抑住臉熱，和他說正事。

    “你拒絕給《大漠孤煙》站隊？”

    “你怎么知道？”

    “網(wǎng)上都傳開了?！?/br>
    柏鈞研那段話是被剪了，但詳細內(nèi)容卻被在場其他人傳出，原本大ip抄襲就是熱門話題，再搭上柏鈞研的驚人流量，瞬間上了熱搜。

    “林倩迪和李心怡的粉絲炸了，在你微博底下罵你自私?！?/br>
    “嗯？你經(jīng)?？次椅⒉俊?/br>
    “……我覺得有人煽動挑唆?！?/br>
    “從什么時候開始偷偷關注我的？說起來，那個‘柏哥哥啃過的瓜皮’，真的不是你？”

    “……有幾個id，明顯在帶節(jié)奏。”

    “喜歡聽你叫哥哥，再叫一次。”

    “……柏鈞研，我跟你講正經(jīng)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