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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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瑯悲憫地看著這樣的顏沉,緩聲說:“一輛馬車回大梁沒有用。我不是回大梁探親,我要回大梁報仇?!?/br> “報仇?” 顏沉愣怔住,瞬間想起林瑯這一路上所有的報仇行徑??墒乾F(xiàn)在又聽到了這兩個字,他還是感到無比震驚。 “對。” 林瑯昂起頭顱,神情突然變得冷漠,一種凡人不該有的孤高傲慢,從腳底迅速蔓延到發(fā)梢。 “顏沉。”她聲音也變了,像王者一樣無情,“我是魏先王姬宛和先王夫人夏姬的女兒,翠姬。也就是那個從屠殺中逃出的公女。” 林瑯看著顏沉逐漸變色的臉龐,心中的柔軟也慢慢變得冷硬。 “一輛馬車回大梁沒用,我要的是成千上萬輛戰(zhàn)車!沖入大梁,取姬遲的項上首級!” 忽然,一道沉重悠長的號角聲從天上落下! 恐慌緊接著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夜空下傳來人們的呼喊,一聲比一聲凄厲,一聲比一聲絕望—— “楚軍臨城!” 第58章 向前 新城雖在韓國境內(nèi), 但離周國很近,跟大河那邊的曲陽一樣,受周室的影響頗深。 新城離楚方城近百公里, 還要跨過伊水和汝水兩道河流。所以, 當(dāng)楚軍的號角在新城外響起時,沒人相信是真的。 守城軍站在瞭望塔上, 望見伊水對岸快速移來一片黑影,比夜色還要沉, 數(shù)百根燃燒的火把在其上跳動。黑影甚至帶來一股玄色腥風(fēng), 不斷沖刷著新城圍墻和守城軍士的臉龐。 新城守軍沒見過此種陣勢, 驚恐之余扯起嗓子連喊數(shù)聲“楚軍臨城”,可是只驚動了醒著的人們。 之后警鐘終于敲起,城中百姓這才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 披上衣服慌張跑到外面,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擠。 然而楚軍只來了八十乘戰(zhàn)車,除臨河的一排緊湊威武以外,后面的松松散散。其實這八十乘戰(zhàn)車是來迎接熊悅的, 沒有嚇唬新城軍民的意思,——或許有點這個意思,不然為何要吹起號角, 還點燃那么多火把呢? 楚軍戰(zhàn)車區(qū)區(qū)八十乘,因憑空而降,來去無蹤,被層層上報, 口耳相傳,最后驚動了四面的諸侯國。 遠在新鄭的韓君姬蕩,深感楚軍此舉太過失禮。但轉(zhuǎn)念一想,他與楚聯(lián)手的消息也因此坐實了。西陲的秦王嬴策就是這樣想的,盡管仍有幾分懷疑,但對韓國的政策要比之前謹慎小心。 反應(yīng)最大的要數(shù)洛邑和鞏城的二位周君。東周公姬班得知此事后,直接嚇得面如土色,以為楚王真派遣大軍來為不放熊悅討個說法。 “熊悅呢!走了嗎!”姬班問話時像吼,全身都是抖的。 “回大王,已被楚軍接走?!?/br> “現(xiàn)在到哪里了!” “已經(jīng)渡過汝水,再過兩日就可到達楚方城。” 姬班還是放心不下,在丹墀上來回踱步。突然他眼鋒掃來,瞪著下面的卿大夫們厲聲問道:“顏沉呢,怎還不見他回來!” “回大王,顏沉現(xiàn)在伊闕,不出兩日即可回城?!?/br> 顏沉在伊闕的驛館里昏睡了一個晝夜,反復(fù)夢見林瑯離去的背影,夢見她越走越遠,卻越來越清晰,最后停在遙不可及的天邊,發(fā)梢飄動,裙角翻卷,栩栩如生,殘忍地提醒他—— 你就是個沒用的男人。 顏沉睡醒了,等走出屋門后,甘茹和吉紫沒從他身上看出絲毫異樣。 二人剛才想了很多問候的言辭,可總也找不到應(yīng)景的,等到顏沉終于出來,只能走上前語氣沉重地喊聲“顏大人”。 顏沉對他們點點頭,說:“該回鞏城了,我們耽擱得太久?!?/br> “只要大人休息好了,我們就能出發(fā)?!奔险f。 “那就現(xiàn)在出發(fā)吧?!鳖伋撂ь^看了看天空,萬里無云,近日應(yīng)該都不會落雨。 “大人?!备嗜阃蝗徽f道,“在大人休息的時候,有個人來找過大人?!?/br> “誰?”顏沉淡淡一問,波瀾不驚。如今誰找來他都無所謂了,因為他已經(jīng)對全天下的人失去了興趣。 “此人名叫顏騁,自稱是大人的仲兄。” 伊水樓二層的一側(cè),有兩排隱秘的閣間,俱用雕花沉香木屏風(fēng)隔開,門前垂掛一幅深色兩層帷幔,風(fēng)吹不動,光透不出,若有人在外面把帷幔撩起一點,橫木就會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 顏沉和顏騁就約在了這里見面。 顏騁比顏沉年長一歲,也是個讓女子傾慕的美貌才子。他們二人的長相是兄弟中最相似的,兒時總被旁人誤以為是雙生子。長大后才不被人弄混淆,不過一眼就能看出是親兄弟。 “三弟,我們有一年未見了吧?!鳖侐G朗聲說道。他是去洛陽途中繞道來伊闕游玩的,沒想過會在這里碰到顏沉。 顏騁是個極其自信的人,有做大哥的擔(dān)當(dāng),對兒時形影不離的顏沉最為關(guān)心,可從幾何時起,二人之間變得生疏和尷尬。 “嗯,有一年了?!鳖伋练笱艿?,笑容都不愿擠出一絲。他的心思不在,精神也略有不振,看上去就像沒有睡好。 顏騁笑起來,說:“一年不回家,連信都不通一封,父親,母親,還有兄弟們都很掛念你。” “我知道了?!?/br> “那你準備何時回去?” 顏沉貌似認真想了想,說:“再等一年?!?/br> 顏騁理解地點點,“畢竟你才來鞏城,不便馬上歸省探親?!?/br> 顏沉不接話,轉(zhuǎn)而問道:“姬遲是否有請父親回去輔佐的打算?” “不光有打算,還親自來過家里。不過父親拒絕了。” “姬遲篡位一事,父親有事先知曉,或者參與到其中嗎?”顏沉冷聲問。 顏騁猛然瞪大眼睛,發(fā)現(xiàn)顏沉沒有在開玩笑,不禁大搖其頭,責(zé)備道:“你怎會有這種想法?父親是怎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 “如果姬遲死了,是否還有繼位之人?”顏沉不管不顧,繼續(xù)問道。 “顏沉!”顏騁把桌子猛地一拍,旋即壓低聲音說:“這些話怎可在外面亂說,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竅了?!?/br> “當(dāng)初姬遲屠殺先王子嗣之時,真的有公女逃出來嗎?” “你!” 顏騁都想破口大罵了,但看在許久未見的份上,他忍住了發(fā)怒的沖動,讓步道:“那不過是傳聞。就算她真逃了出去,也活不長吧?!?/br> 顏沉冷哼一聲,看過來的眼神變得極其輕蔑。 顏騁覺察到了,越發(fā)困惑這一年里三弟到底遭遇了什么,把以前的天真爛漫完全消磨殆盡,變成現(xiàn)在這個鬼模樣?難道就是因為那件事? “二哥,我的事你應(yīng)該聽說了吧?!鳖伋菱Р患胺赖貑柕馈?/br> 顏騁一驚,揣摩了下顏沉的表情,點頭道:“如果是你的侍妾被人拐跑的事,我昨天聽說了?!?/br> “她不是我的侍妾。她是我想帶回家的人?!?/br> 顏騁驚愕地向后靠去,盯著顏沉一絲不茍的神情愣了半晌,小心提醒道:“三弟,我聽聞她是你隨便買下的侍妾,而且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你跟人走了。最重要的是,家規(guī)頭一條你不會忘了吧?” “二哥,我今天來見你,就是為了向你說明此事,也請你替我告訴父親和母親?!?/br> 顏沉突然坐正,神情十分認真,語氣誠懇地說道: “她叫林瑯,懷了我的子嗣,是我愿意廝守一生的女子??墒且驗槲业墓褦嗪蜔o能,逼迫她選了別的男人。她的苦衷我十分清楚,所以一點都不怪她,更不會棄她不顧。一年之內(nèi),我必定將她追回,到那時我們會一同回大梁拜見父母。” 他說完起身,不在乎顏騁會作何反應(yīng),拱手就要告辭。 顏騁仍是驚愕,等顏沉伸手去撩帷幔時,強裝鎮(zhèn)靜地問道:“怎樣把你愛的女人追回來,不跟我說說嗎?” 顏沉頓住,回頭看了二哥一眼,突然想留下,但又不很信任他。 顏騁微微一笑,說:“三弟,我們也該放下前嫌了。就算你還是不愿把我當(dāng)哥哥,但你就是我的弟弟,比之他人我就是更關(guān)心你?!?/br> 顏沉收回伸出的手,可是沒有坐下,只轉(zhuǎn)身說道:“辦法我已經(jīng)有了。” “只怕還差一點吧。” 顏騁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摸著下巴問:“你聽說過李襲城李老嗎?” 顏沉眉頭微微一皺,等待他說下去。然而顏騁故意避之不談,替東周公姬班惋惜起來。 “東周君好不容易找到賢才輔佐,沒想到是個愛女子不愛江山的風(fēng)流之人。不過東周君連熊悅都敢軟禁一年,對你更不會手下留情?!?/br> “這我當(dāng)然知道?!?/br> “看來你是胸有成竹了?!?/br> 顏沉有些不耐煩了,質(zhì)問道:“李老與我有何關(guān)系?難道因為我們二人有些相似?” 顏騁一愣,突然大笑起來——“還真有些相似,說不定你能請他出山?!?/br> 顏沉明白了,但對顏騁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非常生氣,不免責(zé)難道:“你這毛病真該改掉,不然我們不可能和好?!?/br> 顏騁又笑了幾聲,調(diào)侃道:“那就不和好吧?!?/br> “剛才你可說過要放下前嫌的?!?/br> “放不放得下都是兄弟,問題不大?!?/br> “你果真是個無賴?!?/br> 顏沉忍不住用手指點著他,隨后掀開帷幔,臨走前丟下一句話——“你能去西周做相,可是托我的福。” “咦,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顏騁吃了一驚,追出來問道。 “因為我不稀罕去,所以才讓你得了這個位子?!?/br> 顏沉仰天長笑,心情突然好轉(zhuǎn),瀟灑地甩袖而去——多少年了,他終于贏過顏騁一次。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絕對是個好兆頭。 顏沉回到了鞏城,發(fā)現(xiàn)城里的民眾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有憐憫,有輕蔑,有嘲諷……好像他因為這件事身份也變得低賤,成了可供庶民隨意指點,評頭論足的落魄可憐人。 “顏兄不必在意這些愚民?!壁w遷憤憤不平地說,雙下巴氣得一抖一抖的。 顏沉才不在意,首先鞏城他不會久留,再者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林瑯“陷害”。 在沃城的時候,林瑯害他成了一個勾引良家婦人行茍且之事,可是因失信未能赴約,害她被jian殺的惡人。 在垣城時,林瑯害他去了閭市那種不干凈的地方。雖然不能全怪在林瑯頭上,但她也有責(zé)任不是? 還有在厲城時,他為了林瑯殺過兩個人。這是他自愿的,一點都不后悔,但也跟林瑯有關(guān)系不是? 所以啊林瑯,我是不會讓你輕易離開的。一起經(jīng)歷的禍也好,福也好,還沒找你算清楚呢。 能如此平靜地回憶有關(guān)林瑯的事情,顏沉感到驚訝,雖然知道自己是在強撐,但比之杞人憂天,暗自垂淚要好得多。 趙遷幫顏沉找好一座宅子,現(xiàn)在正領(lǐng)他進門參觀。二人步入正屋,顏沉到處看了看,古樸典雅,家什一應(yīng)俱全,覺得很合心意,當(dāng)即點頭敲定,吩咐寄生去把驛館的行李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