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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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瑯抬手擦掉眼角的淚珠。 不知幾何時她變得這般愛哭了,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時會突然痛哭出聲,白晝里一人呆著,眼淚也會不知不覺地流下來,就像現(xiàn)在,剛擦掉的眼淚又冒了出來。 林瑯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的人,甚至比男子還要堅(jiān)強(qiáng)。但是顏沉動搖了她,悄然無聲地在心里占去一隅,怎么擠都擠不出去,跟他的擁抱一樣霸道。 林瑯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痕,突然間覺得熱,是從身體里發(fā)出的。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羞怯地蜷縮起來,心跳越來越鼓噪,衣衫下滲出一層細(xì)汗。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沉重平穩(wěn),一聽就知道是誰。林瑯情不自禁地翻身坐起,期盼地望著屋門—— 顏沉慢慢推開門,動作小心謹(jǐn)慎,不想驚動到林瑯,哪知一進(jìn)來就看見了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陡然間狂跳起來。 “你在啊。”顏沉脫口而出,沒有歡喜,全是心虛。 幾天不回,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林瑯?biāo)查g黑了臉,重新躺下,翻身朝里,眼不見為凈。 顏沉真想掌自己的嘴巴,急匆匆走過去,撫上林瑯的肩頭,溫柔慰問道:“林瑯,昨晚睡得好不好?今晨吃得怎么樣?身子還覺得不舒服嗎?” 沉默。 顏沉看到窗戶上掛著竹籠雀,問:“我給你買的小鳳凰,喜歡嗎?” 沉默。 “我這幾日都在識人識路,很忙碌,但無時無刻不想著你。你呢,有沒有想我?” 沉默。 顏沉嘆了口氣,哀傷地看著一動不動的林瑯。 “林瑯,你還在怪我?”頓了頓,知道得不到回應(yīng),男人站了起來,幽幽地說:“那我走了。” 還是毫無反應(yīng)。 顏沉跺了下腳,生氣起來,“我真走了!” “再見?!?/br> 終于理他了!雖然冷冰冰的,但一下子就讓顏沉雀躍起來。 “林瑯,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彼厝?,放心大膽地將林瑯抱過來,膩味地說。 林瑯任由他抱著,臉色還是難看。等這個傻笑的男人平靜下來,淡淡地說:“你回來做什么。” “我當(dāng)然要回來,以后我天天回來。”顏沉討好道,“趙遷已經(jīng)為我們物色好了宅院,過幾日就能搬進(jìn)去?!?/br> “趙遷?” “東周的大宗伯,這幾日多虧他的照顧?!?/br> “哦?!?/br> 林瑯明顯興致怏怏,顏沉只好再拿出一倍的氣力,開心著說:“昨天我隨他們打獵去了,那里的景色非常優(yōu)美,等我這次閑下來就帶你去玩。” “他們是誰?” “趙遷和子突。子突是——” “我知道了,不必說了?!?/br> 林瑯的冷漠讓顏沉的目光黯淡下來,他抱緊林瑯,忐忑地問:“你是不是還在怪我那晚丟下你不顧?” “我才不是那么小氣的人?!绷脂樥碓陬伋列乜?,平靜地說,“平步青云是謀士的夙愿。如今你離相位只有一步之遙,我真心替你高興。” “真的?” 顏沉溫柔地托起林瑯的臉頰,對她的通情達(dá)理又驚又喜,但看到她平淡如水的臉龐后,心中的不安一下子擴(kuò)大了。 “真的?!绷脂樋粗?,“而且你也認(rèn)得了一些不錯的人,今后肯定會順利的?!?/br> “林瑯……” 雖然還是覺得不對勁,但現(xiàn)在他們之間的氣氛不錯,不如視而不見繼續(xù)下去。 于是顏沉改口道:“你說的話肯定是對的?!彼哪抗庖频搅脂樀亩亲?,更加柔情地說:“孩子也會順利地生下來,我們一起把他順順利利地養(yǎng)大?!?/br> 林瑯用手蓋住肚子,突然用一種戲謔的語調(diào)問道:“你在外面有女人了?” 顏沉一怔,憤然說:“怎可能會有!你不信任我?” “不然你這兩個晚上去了哪里?” “一次是在趙遷府上,一次是在林場!你看看,怎可能會有!” 林瑯不聽,說:“我聽聞東周公的小女麗姬,芙蓉國色,通今博古,出口成文,怎么看都與你十分般配?!?/br> “林瑯!”顏沉厲聲打斷她的話。 林瑯面不改色,交代后事似地繼續(xù)說:“如果東周公有日愿意將麗姬嫁與你,一定不要拒絕,這樣你才能在這里站穩(wěn)腳?!?/br> 看著林瑯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顏沉氣不打一處出。他忍住怒火,似乎找到了林瑯反常的緣由,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以后每晚都回來,這樣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br> 顏沉是說到做到的人,可是外界變化多端,總有辦法破壞他許下的諾言。他與林瑯只渡過了情意綿綿的半日,第二天一早就應(yīng)姬班之召入了王宮。 姬班看上去很急切,可能已從熊悅那里得知了顏沉對秦王借道一事有解決之策。 老王等年輕人坐下以后,勾頭問道:“熊悅已經(jīng)跟卿說了吧?” “是?!?/br> “寡人擔(dān)心借路會得罪韓國,不借又會得罪秦國。卿說該如何是好呢?” “秦王的借道書,大王有嗎?” 姬班頷首。顏沉沉吟片刻,抬頭說道:“大王可先令人拿著借道書去新鄭找韓相國告訴他此事,然后說:秦國敢借我周國的道去討伐韓國,是因?yàn)樾湃沃車?。若是能讓這份信任瓦解,秦國就不再找我借道,這樣韓國的危機(jī)就能消除?!?/br> “如何瓦解?”東周公揚(yáng)起身子問,仿佛成了顏沉口中的韓相國。 “贈送周國土地,讓秦王以為周國和韓國關(guān)系友好。同時委派重臣攜金銀重器出使楚國,讓秦王以為韓與楚國聯(lián)手,若秦韓果真交戰(zhàn),秦王一定會擔(dān)心楚國為救援韓國,從后背襲擊他。” 東周公的眼睛在聽到“贈送周國土地”的時候就亮了。等顏沉說完,感覺十分滿意,只是——“對韓國的這番說辭很好,但不能不顧秦國啊?!?/br> 顏沉點(diǎn)頭,繼續(xù)道:“等韓君照臣的計策行事之后,大王可再派人去找秦王,說那片土地是韓國硬要給我周國的,企圖讓秦國對周國產(chǎn)生懷疑。但是因?yàn)橹苋蹴n強(qiáng),邊界又接壤,周國不敢不接受。秦王聽后,一定沒有好的理由不讓我接受韓國的贈地。如此一來,周國既得到了韓國的土地,又聽從了秦國的借道之請?!?/br>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姬班碎碎念著,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但還是多問了一句:“顏卿,這樣就能讓秦國不攻打韓國了嗎?” “有楚國掣肘,秦國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就算大王將國門大敞,秦國也不會借道。而且——” 顏沉自信滿滿地笑起來,拱手道:“在大國中周旋保身,盡量挖一些小利小惠,不正是東周國的處世之道嗎?大王,小利小惠已經(jīng)到手了,何必去管大國之間的紛爭呢?” “說的好!” 姬班醍醐灌頂,激動得猛拍大腿,差點(diǎn)從蒲團(tuán)上一躍而來。 他容光煥發(fā)地凝視著顏沉,揚(yáng)聲問道:“此計要成還需要哪些條件,卿盡管提出,寡人一定命人連夜備好!” “需兩名巧言令色之士,再準(zhǔn)備些名貴寶物以備賄賂之用,但不可輕易拿出?!?/br> 東周公表示贊同,想了想,對顏沉笑著說:“巧言之士我倒是知道一二,只是事關(guān)重大,不知他們能否勝任。而且此計策是卿所出,何不就由卿替我出使韓國呢?” 姬班的決定十分合理,顏沉只能接受。但他有一個請求,就是讓他回驛館與林瑯好好道別,要知道此番離去將是十天半月不能見面。 可這個請求顏沉還沒說出口,就被東周公斷了念想。 東周公說:“卿今日就留在宮里,寡人馬上召集三公六卿。卿把此計告與他們,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等明日清晨,卿就出發(fā)前往新鄭?!?/br> 第55章 換靠山 這日清晨, 東周的卿大夫們幾乎傾巢而出,陪同顏沉從王宮前往東城門。 在東城門前,顏沉喝過東周公姬班親手敬上的踐行酒后, 一行四人迎著天邊第一道霞光輕車上路了。 東周都鞏城離韓都新鄭九十公里, 快馬加鞭三日內(nèi)即可到達(dá)。如果顏沉行事順利,七日以內(nèi)就能收到從新鄭來的消息。 還要等七天嗎? 熊悅焦躁不安, 表面卻十分冷靜。他也在送行隊(duì)伍里,目視顏沉的車隊(duì)消失在道路盡頭后, 跟著議論紛紛的卿大夫們往王宮走去。 早在一年前, 楚王熊良就給東周公來信, 說想把熊悅接回楚國。得知這個消息后熊悅喜出望外,成天期盼姬班下旨,可是二十天過去了, 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熊悅只好主動問起此事。姬班聽罷,恍如從美夢中初醒,對熊悅的歸心感到既驚訝又不舍,找遍所有似是而非的理由請他留下。 可是熊悅?cè)ヒ庖褯Q, 對此姬班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只是覺得就這樣放人有遺憾,想最后從他身上撈點(diǎn)什么留下。 這就是姬班的處世之道, 熊悅一點(diǎn)都不感到驚訝,等著看他要如何作為。然后在某一天里,姬班突然表露出想把愛女麗姬嫁給他的心意。 麗姬美麗端莊聰慧,因此聲名遠(yuǎn)播, 求聘的王公侯爵絡(luò)繹不絕。可姬班一直懸而未決,難道老早就相中熊悅了?雖然熊悅是人質(zhì),但也是楚王與正夫人的小子,身份尊貴,一朝回國,萬人之上,蕞爾東周國能攀上楚公子做婿,實(shí)乃天大的幸事。只可惜熊悅對這個麗公女提不起半點(diǎn)興趣。 姬班對熊悅的寡情傷透了心,在后宮震怒道:“寡人有女如此,何患無夫!”從此便不在熊悅面前提起此事,但為了報復(fù)他,讓他顯出狼狽,會偶爾搬出麗姬逗弄他。此種做法熊悅覺得好氣又好笑,因?yàn)閷?shí)在不像個大王,也不像個老者長輩。 求婿不成,姬班更加不放人了,隨心所欲地拖延期限。直到半月個前又收到楚王書信,信上說迎接熊悅的車師已從郢都出發(fā),再過半個月就會到達(dá)楚方城,并在此地恭候熊悅。這封書信言簡意賅,不委婉,沒有商討余地,由此可見楚王對姬班一年來的怠慢已沒了耐心。 姬班看罷楚王書信,手都抖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對此事聽之任之,畢竟楚軍來了,雖然信上說是迎迓之師,可鬼知道有多少人?若稍有不慎觸犯了楚王,說不定百萬大軍就要沖向鞏城! 可是姬班又很不甘心,因?yàn)檫€沒從熊悅身上撈到小利小惠。再看遍書信,還有半個月,不要緊,夠用。苦思冥想數(shù)日,終于想出一招——要熊悅把離開了沃公的顏沉聘來東周做相,辦到了就放行。 熊悅對姬班遲遲不肯放人的做法大有腹誹,但還是接下這個任務(wù),即日出發(fā)曲陽。 自一年前接到楚王書信后,熊悅就感覺自己被東周公軟禁了起來,再也收不到從郢都傳來的任何消息??墒亲罱l(fā)現(xiàn)姬班比往常浮躁許多,對自己變得很客氣,便料定是郢都對鞏城施壓了。等來了曲陽,經(jīng)過多方打聽,終于得知迎接他的楚軍就要到達(dá)楚方城了! 熊悅縱情兩日,酣暢淋漓,心情大好,對東周公的怨恨煙消云散,還表示要盡心盡力完成聘請顏沉的任務(wù)。其實(shí)不認(rèn)真完成姬班也不敢不放他回國,但東周對自己有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于情于理對這最后的任務(wù)都要認(rèn)真對待。 可是幾日后,他守株待兔的打算被洛陽來的王孫卻打破了。熊悅不擅于應(yīng)付這只狐貍,才想先行一步去厲城搶占先機(jī)。 然后熊悅遇到了林瑯。第一眼就覺得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直到那夜他替顏沉連灌了三桶酒,彌留之際終于回想起是在魏宮里,這個女人就站在帶面紗的翠姬身邊。 林瑯不承認(rèn),熊悅只當(dāng)是默認(rèn)了,隨后就猜出她攀上顏沉的用意——回大梁報仇。 對此林瑯卻不否認(rèn),于是就成了熊悅手中的弱點(diǎn)。但是林瑯不甘示弱,在王孫卻穩(wěn)贏的那日,用顏沉的字跡寫了封給王孫卻的信,將與他會面的時日往后延了兩天。并以此為籌碼跟熊悅交換條件。 呵呵,真是有趣的女人。 “悅大人心情不錯嘛?!?/br> 子突不知何時也落到隊(duì)伍后面,而且就在熊悅身旁,目含嘲諷地看著偷笑的楚公子。 “我聘來的人才為大王化險為夷,當(dāng)然值得高興。”熊悅昂首說道。 子突大他十歲,當(dāng)年在宮城中同住過一兩年,沒培養(yǎng)出情意,只培養(yǎng)出敵意。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反正再過七日他就要回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