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遠岑并沒有聽從客棧老板娘的建議, 正往那處砸死人的竹林去了。她就是出于一份好奇，流星把人砸死的幾率并不高，為什么那片竹林還會傳出鬧鬼之事？

    雪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一個多月，竹林里也都被積雪覆蓋著。粗略一看，雪地上沒有人行走過的痕跡, 僅有一些動物的足印。

    一陣風吹來, 吹落了些許竹葉上的積雪。向竹林深處望去，一時半刻之間, 除了風吹雪落之景不見任何活物出沒，也是無法聽出那些動物到底藏身何處，或者它們有些已經(jīng)冬眠了。

    根據(jù)老板娘所言，在一年半前的夏夜, 竹林里面砸死了兩個男人。

    因為賊星極為不祥，那兩人竟然還被賊星砸死, 所以連尸體都沒有抬走就地埋在了竹林里。埋尸之處距離竹林的西北方邊緣并不遠, 那個方向正是通往邯鄲城郊, 也就是樂遠岑目前所在的附近。

    不過，樂遠岑走了一圈之后，絲毫沒有感覺到四周有什么異動。如果真有冤魂這種存在，她多少都能感覺到一些異樣，可現(xiàn)在僅僅是風吹葉動的聲音。也許只是以訛傳訛，因為人們認為流星預示大兇才會有了如此傳言。

    既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那么還是早點動手砍竹子。不必砍很多，一根長竹子劈成八.九節(jié)，讓每個人都能點爆竹節(jié)就足夠了。

    哐——，哐哐哐，砍竹子的聲音在風中回旋著。

    當樂遠岑收起了斧子，把砍成一節(jié)節(jié)的竹子搬到馬車上去之后，她正要駕駛馬車離去卻聽到竹林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那個聲音較為復雜，有與雪地摩擦的聲響，有在刨著木頭的聲響，還夾著一些蛇吐信的聲響。

    如此一來，樂遠岑止住了返城的腳步，握著短劍朝竹林里走去。

    只見發(fā)出聲響的地方跳出兩只毛茸茸的獴，它們的嘴上各咬著一條蛇，前爪還各揪著一條蛇，蛇長得比獴要粗壯，但還是死在了獴的利齒之下。兩只黃毛獴飛快地掃了一眼朝著這個方向而來的樂遠岑，帶著它們捕抓的蛇急速就消失在了雪地之上。

    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被積雪覆蓋住的地面多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洞，從其中散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來是剛才蛇獴兩者搏斗留下的痕跡。

    不對，不僅是血腥味，還有一股腐臭味。

    樂遠岑以布帕圍住了口鼻，用短劍稍稍撥開了積雪，發(fā)現(xiàn)了雪地下的土地被挖開了一個較為深的洞，這不僅是蛇所在冬眠的洞，其下赫然是一副被開了洞的棺材板。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竹林一直都有蛇，而兩個倒霉蛋被砸死后就地被草草埋了，只用了兩口薄棺就入葬了，也沒有特意豎起一塊木牌。蛇并不吃尸體，但是它們并不在意與尸體同住一棺，可能是找洞xue的時候就在棺材里落腳了。

    蛇群進出棺材的鱗片摩擦聲，很可能就是鬧鬼與陰風陣陣的傳聞來源。

    不過，蛇也不是無敵的。獴看著毛茸茸的不太厲害，但它抓蛇是一抓一個準，還能在雪地里直搗蛇洞，把冬眠的蛇給一窩端了。

    樂遠岑看了這個破了洞的棺材一眼，她想了想還是多此一舉，順手把這一具尸體埋好。從馬車上取來了鏟子等物先將四周的積雪都除了，再徹底掀開了那口破了洞的棺材。其中冬眠的蛇都被獴抓走了，只留下一些蛇蛻證明它們確實曾經(jīng)與尸共存。

    那晚砸死人的隕石也就一只蹴鞠球那么大，沖著兩人的后腦勺而去，直接撞飛了兩人的半個腦袋，中年男人與少年兩人應該是當場死亡。

    這一口棺材里躺的是那位少年，可以說他已經(jīng)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骨架根本看不出身前是什么模樣。他身上穿的衣服也被蛇弄得有些破爛，那就是粗布麻衣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

    然而，樂遠岑戴著手套稍稍為其整理了衣物，她發(fā)現(xiàn)這少年即便逃過了隕石一劫，只怕也已經(jīng)時日無多。即便時間隔得有些久了，但是從骨骼上還是能看出少年已經(jīng)染了重病。而在他腰間還有一塊帶著甲乙丙丁編號的木牌，這是服兵役期間會發(fā)給士兵的腰牌。

    只是，有一樣的東西讓樂遠岑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從從白骨的脖頸處取下一根細麻繩串著的掛件，掛件大約半截食指大小，乍一看好像就是一塊刻著花紋的黑色石頭。只是再仔細看，它通體黑清潤如墨，透著羊脂玉潤之感，而上面刻著金文的‘咸’字。

    樂遠岑喃喃自語著，也有些不明白了，“這是帝王黑玉，此種珍貴的玉石怎么會戴在少年身上？”

    帝王黑玉又叫恒山墨翠，在后世所傳它的記載與秦國有關，‘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文公出獵，擒黑龍，獲黑玉，此其水德之瑞’。意思是說秦文公在崞縣獵到了一條黑龍，從它的身體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漆黑如墨的寶玉。

    這說明秦國必然興起的水德之瑞，為此秦國一直尚重黑色，而帝王黑玉正是權(quán)力與地位的象征。

    咸？是秦國的咸陽宮嗎？咸陽宮，正是秦國的權(quán)柄所在。

    樂遠岑想著再度仔細檢查了尸骨，她畢竟不是鑒骨的專家，僅是能從少年足部與手部的骨骼上看出少年從小應該干了不少農(nóng)活，他沒有過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

    有一點倒是與此吻合了，穿著黑玉的繩子也就是極為普通的細麻繩，讓這塊價值與象征意義都不低的黑玉看起來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里面一定存在某個秘密，而且是不小的秘密。

    樂遠岑斟酌了很久，在認真地把少年的尸骨收斂好掩埋好之后，將腰牌與黑玉都帶走了。近乎是出于一種無法忽視的直覺，她覺得必須去查清這具尸骨身上的秘密，因為鬼谷子說過的一句話仿佛猶如咒言，此刻在耳邊揮散不去。

    ‘你們從天外而來，打亂了這個世界的運數(shù)。流星雨過后，紫微帝星的軌跡驟變，開始變得晦暗不明，不僅是一代帝星不明，而是接連數(shù)代的帝星運勢都已經(jīng)亂了。’

    一塊與少年身份極不相符的帝王黑玉，一段出自鬼谷子之口的預示之言。

    現(xiàn)在如果有人告訴樂遠岑，被隕石砸死的不止一個，劉邦也被砸死了，她都不會再感到了不可思議。

    無論如何，必須盡快夜探趙府，查清朱姬與趙政的情況。

    113.第十五章

    除夕前一天, 客棧暫且完全暫停了營業(yè), 開始徹底地清掃垃圾、熏趕蟲鼠，用泥修補著墻上的小裂縫。

    樂遠岑不可能把那日在竹林發(fā)現(xiàn)的事情說出去，她像是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一般為客棧老板夫婦搭一把手，午后還抽空喬裝打扮去了管理服役士兵的府衙。

    借以托詞說偶遇了一位病重的男子，還沒能與他說兩句話，只來得及被托于了一塊木牌與一袋錢, 那人就咽氣死了。她出于好心想幫助其葉落歸根，就帶著木牌前來詢問了那人的戶籍所在地。

    也許有錢能使鬼推磨。

    在樂遠岑給了一袋不算太豐厚, 但足以表達一般百姓心意的銅錢之后, 管理檔案的小吏沒因為臨近除夕而變得心情不佳, 查詢一事進行得還算順利。

    少年名喚王三土, 家在距離邯鄲城外五百多里地的苦水村。

    檔案記載了王三土的基本兵役情況，他在一年半之前被征兵, 來到邯鄲城里報道了?？墒窃谡饺霠I出發(fā)前，他與另外一名中年士兵一同失蹤了。

    “那兩個人的失蹤是按照逃兵論, 因此腰牌就一直沒能收回來, 誰也不知道他們中途都遭遇了什么?！?/br>
    小吏掂著那袋銅錢，他看在錢的份上好心又說到，“不管他們遇到了什么, 逃兵都是要重罰的。既然人都已經(jīng)死了，我就當你沒來過。這就春節(jié)了, 你別再添晦氣的事情。走吧, 走吧——”

    樂遠岑裝著惶恐又感激地謝過了那位小吏, 她在邯鄲城里繞了幾圈，然后再卸去了易容走回了客棧。

    從邯鄲城到苦水鎮(zhèn)，大概要走上一兩天的時間，腳程算不得太遠，卻只能在初一過后再出發(fā)，因為明天能有一個觀察朱姬與趙政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