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兒！”蘇爹跺腳。還是蘇予然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替小花兒說了話。

    “老爺，小花兒要留，……你就讓她留吧。再說熟悉一點蘇家的都知道她一向跟著小姐，現(xiàn)在卻和吳伯胖嬸兒一路，難免在這個敏感時期引人猜測。胖嬸兒和吳伯……”蘇予然斂眼想了想后重新看向兩人，“從水路走，吳伯的船一直停在城西碼頭的，你又時常去垂釣，今天就當是胖嬸兒鄉(xiāng)下侄女兒生病，順道送送胖嬸兒?！?/br>
    “可是……”胖嬸兒搓著圍裙，想說什么被吳伯拉住胳膊，住口回頭看向他。

    “聽您的。”吳伯沖蘇予然點點頭后，才正色看向胖嬸兒，神色肅然，“我們兩個老胳膊老腿的留下來除了添亂，沒任何幫助?，F(xiàn)在先避一下，過段時間再回來。別在這里拉扯，辜負了老爺小姐們的好意。”

    道理哪里不懂，畢竟平時聽蘇夢縈繪聲繪色講故事的時候，也會對故事里那些一面拉扯糾纏白白浪費時間，一面嚷嚷著“不走”，偏留下來只會誤事拖后腿的角色，報以很鐵不成鋼的焦急心情，恨不得自己沖進故事里，拉著人就跑。讓這些“拖后腿的攪屎棍”趕緊離開，別耽誤主人翁的事。

    但當這些事情者真正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才發(fā)現(xiàn)哪里有那么瀟灑。

    胖嬸兒看看蘇家眾人，抹把眼淚將小花兒攙扶起來，拍拍她膝蓋上的灰低聲哽咽說了句“照顧好小姐”后，又和站在一邊，隔著一定距離的蘇夢縈對視了幾秒。也不耽誤時間的吸吸鼻子，低聲說了句“我現(xiàn)在就去收拾行李?！焙筠D身離去。

    小花兒起身，走至蘇夢縈的身后，伸手握住蘇夢縈的。察覺到的蘇夢縈將視線從看著不斷用袖子默默抹淚的胖嬸兒的背影中移開，扭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小花兒，試圖勉力一笑。

    但眼淚卻在笑到一半時，就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她在這個家里長至近十八年，從小被蘇爹沈舅他們嬌養(yǎng)。別說這順風順水的十幾年，即便是有上輩子的記憶，也從未經歷過今天這突入其來的離別，和變故。

    蘇夢縈回握小花兒的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她已比蘇夢縈高出了半個頭，所以在回握后，蘇夢縈和平時一般微微側身，將頭抵在她的肩頭，不想去看面前的離別。

    等交代完吳叔，并目送他離開后，蘇予然看向沈敬亭。

    雖還未開口，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已在和自己四目相接之前呲牙一笑，還是平時那副又痞又壞的模樣。

    沈敬亭對蘇予然和蘇爹開口，“姐夫，我陪你去?！辈坏忍K爹反駁，舉起右手，掌心向著蘇爹做了個“暫?！钡氖謩?，“你一個人我們誰都不放心，也不會讓你去的?！?/br>
    頓了頓后，沈敬亭微微一笑，桃花眼在警帽下熠熠生輝，似有星河在里面一般，“這里面，你只有帶上我才行?！?/br>
    蘇夢縈聽到這里，抬起頭吸吸鼻子，沖沈敬亭開口，“舅舅，我有個事想跟你說?！?/br>
    第89章 啞啞啞

    上午約十點左右, 小道消息就開始有了宋先生去世的傳聞。

    這個消息傳出來的瞬間所有人第一反應是“哪個活膩味了的敢造這種謠”, 但隨著不斷看見有世家的車輛從北平城街頭駛過, 這種“街頭傳聞”也越來越多的人在議論后，眾人已經從原本的完全不信, 變成了半信半疑。

    甚至有些老人還雙手抄在袖子里, 站在路邊目送那些黑色小轎車駛過后, 嘆著氣轉身, 說了聲“北平城的天，……看樣子是要變咯~”，一面盤算著這幾天還是不做生意得好。

    蘇爹坐在黃包車上, 遠遠的就見到宋家大門上掛著的白布和紙花，以及守在門口的宋家下人一身白事打扮，腦子里頓時一轟，眼前微微冒著金星。下車時要不是沈敬亭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蘇爹可能一個不穩(wěn), 就踉蹌跌倒。

    門口的轎車早就排成了長隊, 絡繹不絕的緩緩駛進宋家, 依舊是宋家的大管家宋大站在門口，一一恭迎著來客, 有那么一瞬間蘇爹會覺得此時此刻的場景, 似乎是自己回溯到了宋意剛從國外回來, 宋家邀請世家們參加宴會的那天。

    然而當宋大遠遠見到自己后，快步向自己走來，胸口上戴著的白花卻刺痛了蘇爹的雙眼, 似乎眼前這抹觸目驚心的白在無比殘酷又清晰的提醒著他，摯友……真的就這樣悄無聲息走了的事實。

    ……連句話都未留下。

    “蘇先生?！彼渭掖蠊芗宜未笞咧撂K爹和沈敬亭面前后，不著痕跡的看了看周圍，確定無人能聽見他們的話后才壓低聲音開口，焦急又擔心，“今天我不是叫了人到警察廳附近去找沈巡佐您嗎？怎么你們……”

    沈敬亭站在一邊并未說話，到是蘇爹接過了話頭，“我必須來?！?/br>
    “蘇先生?！彼未舐犃耍滩蛔≈?，語氣里也多了一絲氣急敗壞的意味來。

    蘇爹直視宋大，無一絲退意，“宋大，……他是我的至交?！?/br>
    這個人活著時，自己從未夸過他半句。有的只是吐槽和白眼。

    偏對方從未在意?！F(xiàn)在這個人走了，再說“至交”兩字時的蘇爹，竟然在出口的瞬間略頓了一下，才勉力控制住了喉見突然出現(xiàn)的，猶如魚刺哽喉的刺痛感，沒有一絲顫音的說出來。

    只是只有蘇爹自己知道，……喉間哽塞得很，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蘇慕白想起曾經，竟升出無限遺憾和淡淡悔意。

    宋大站在蘇爹面前，他是宋先生生前近侍之一，宋蘇兩位老爺這么多年的情義自然看在眼中。也清楚蘇先生平日是多么的倔強和死鴨子嘴硬，有時候站在一邊也會略氣蘇先生對自家老爺說話時的不恭敬。

    昔日種種，再映照今天。實在知道面前的人說出這些話有多么不容易。并且宋大心里也深知，宋先生其實也是希望蘇先生去見見他的吧？

    這樣一想，也就嘆息一聲，側身讓路不再阻擋。只是眼眶卻也慢慢的紅了。

    目送蘇先生和沈敬亭入了宋府，看著宋府高掛的白色紙花，即便今天天氣萬里無云，碧天如鏡，也依然帶著蕭瑟和凄涼來。

    一路前行，未至靈堂時，蘇爹就越走越慢，到看見廳內堂前的黑白遺照時，在大廳外的門檻除頓了很久，……才在沈敬亭的幫助下慢慢跨過了門檻，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雖早就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卻也沒想到來得這么快且突然。

    宋琸和宋意早在蘇爹還未出現(xiàn)在大廳時，就已經聽大管家宋大遞話進來知道了。并未感到一點麻煩，反而更多的是感動。

    父親去前曾交代得仔細，蘇家有蘇予然，有些事即便不用點得太透也能猜到用意，這也是為什么宋先生去世的消息瞞了近十個小時才對外公布的原因。

    ——給蘇家留走的時間。

    然而中間種種厲害關系相信蘇予然也已經全部說了，但此刻蘇先生卻依舊義無反顧的出現(xiàn)在靈堂上，跪在那里的宋琸宋意除了感動外，也暗下決定絕對要護蘇家周全。

    蘇爹走至宋琸、宋意面前，看著兩人怔了兩秒，張了張嘴后，才在第二次嘗試時順利發(fā)出聲音，“……我來看看他?！?/br>
    看著遺像上含笑淡然的某人，“……上柱香?！?/br>
    宋琸宋意眉眼滿是動容。

    沈敬亭跟在蘇爹身后全了禮數(shù)后，看了看周圍，竟未發(fā)現(xiàn)白伊槿，雖略疑惑但轉念一想，知道有些地方的風俗是孕婦要回避喪葬等事，聽說她又幾盡臨盆的日子。沒出現(xiàn)也屬正常。

    所以沖宋意做了個“一遍說”的手勢后，沖宋琸點點頭避到一邊。

    “雖然即便我不說你們也知道，但我家小哭包專門開了口了，所以我這做舅舅的話也i必須帶到不是？”沈敬亭輕聲，頓了頓對宋意說，“一定當心。千萬要注意有沒有人在車上動手腳之類的?！?/br>
    宋意聽了，心中猶如蜂蜜水入肚，略甜溫暖，勉力沖沈敬亭勾了勾嘴角，點頭，“我知道，……會小心的。”頓了頓后也輕聲囑咐，“等下出了門，盡快離開?！F(xiàn)在排人手，反而容易被注意?！?/br>
    宋意想了想又說，“父親早就在蘇家附近留了暗線，昨天才撤回來。問題不大?！?/br>
    沈敬亭點點頭，“我和予然出門前就已經商量好了，要是萬一回合不了就分開走?！眹@了口氣后伸手拍怕他的臂膀，“雖然對于這門親不僅僅是我姐夫，就連我也覺得并不是太合適，但既然我家小哭包認你了……那也沒辦法?！?/br>
    頓了頓，微用力握握他的臂膀，“……好好的?！?/br>
    宋意點點頭。

    兩人說完話，宋意回到宋琸身邊，沈敬亭則走至坐在一邊觀禮座位上，怔怔看著黑白像的蘇爹，輕聲，“姐夫，我們走嗎？”

    蘇爹回過神，看向沈敬亭，約頓了兩秒才像是逐漸回神知道他剛才說了什么似的點點頭，試圖站起來，卻感覺吃力。沈敬亭見了，忙伸手扶了一把，薄唇微抿后又對蘇爹說，“姐夫，……要不我去外面抽根煙等您？”

    蘇爹點點頭。無話。

    沈敬亭見了，回頭看了眼宋琸宋意在的方向，得到對方微微點頭后才朝廳外走去。

    與此同時，王絲娜跟在父母身后跨了進來，和恰好跨出廳去的沈敬亭插肩而過。

    王絲娜腳步頓了一下，扭頭看向沈敬亭的背影，失落于對方連個斜眼都沒給的冷漠。

    “絲娜？”王夫人見女兒腳下一頓未跟上，回頭輕喚了一聲。王絲娜聽了，微咬著下唇又看了眼背對而站，正低頭偏首點煙的沈敬亭后，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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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在車邊的下人沒忍住打了個呵欠，還未斷就被一只手突然拍上肩膀的動作下了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一扭搭放在自己左肩的手，準備用力一掰時，察覺到對方“哎哎哎”的聲音有些熟，聽見對方叫他名字后扭頭一看才訕笑著放手。嘿嘿一笑，顯得有些傻氣，“何副手，是您啊。嚇我一跳?！?/br>
    何青揉著手腕子白了對方一眼，沒好氣的說，“我才是嚇了一跳呢。你怎么一驚一乍的？”

    “哦，阿大大哥讓我們提高點兒警惕，別在這種時候掉鏈子。剛才不是又碰巧晃了晃神嘛……”

    聽到“阿大”兩字，何青揉著手腕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只停了一息所以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并未察覺。最后甩了甩手后抬頭看向面前的人，“你啊，緊張過度，看你剛才又打呵欠，眼睛里又充滿血絲的，不會是在這兒守了一夜吧？”

    “可不是守了一夜嘛?！蹦侨嘶卮?，看看何青后也笑著說，“何副手您臉色也不好看啊?！?/br>
    連續(xù)在大煙館待上幾晚，就算是鐵人也會臉上不好的。

    即便努力打理了依舊面色憔悴，兩眼充滿血絲，細看會發(fā)現(xiàn)就連嘴皮子都有些龜裂的何青聽了，勉強一笑，“沒辦法，事情有些多。這不？”拎起自己提著一直沒松手的公文包，朝那人示意了一下說，“原本三少叫準備放在車后座的東西都差點忘了。還好剛才又問了一句，不然指不定我會出什么樣的紕漏?！?/br>
    說完又頓了頓后將包主動遞給守在車邊的人，揚揚下巴，“快檢查，檢查完了我得放進車里了?！?/br>
    那人不好意思的沖何青歉意笑了笑，“抱歉啊何副手，職責所在?！?/br>
    “理解理解。”何青笑著，但當對方真的接過公文包，并打開時臉上的笑意卻逐漸沉了下去，右手緩緩插進褲兜——

    “這是……”下人抬頭，臉上略驚。

    ——打開的公文包里，是好幾把手槍之類的。

    “非常時期，得提前在車上做點準備。”何青不動神色的當著面前人的面看看周圍，略湊近了微壓聲音，“……以防萬一?！?/br>
    不知道面前的人想到了什么，又腦補了什么。總之他將公文包一合上后就重新遞給了何青，面色正經嚴肅。“兄弟明白?！闭f完，一側身讓步，就是放行的意思了。

    何青依舊右手插在褲兜里，看看他又看看遞至自己面前的公文包，“你下面不看看？”

    對方“嗨！”了一聲?！昂胃笔侄荚趲腿僮鲞@些事了，我還有什么信不過的？您快放吧，我?guī)湍愣⒅c兒人?！?/br>
    “行?！焙吻帱c點頭，“我得把這個藏后座的座位下才行?！?/br>
    “明白明白?！?/br>
    何青這才將右手從褲袋里慢慢掏出，伸手接過面前人遞過來的公文包。接手時對方不經意斂眼，看見何青被煙熏得泛黃的指甲，笑了笑感慨，“看樣子何副手一定很忙了?！?/br>
    沒有足夠的時間休息，也只能靠著抽煙來硬抗了。

    怪不得即便離著一步遠的距離，也能聞見何青身上的煙味。

    也不知道抽了多少才有現(xiàn)在的味兒的。

    何青聽了，只勾了勾嘴角。然后拉開屬于宋意的那輛黑色小轎車后座車門，彎身拎著包進了里面。當著那人的面將包兒塞在了后座座位下，然后下車，甩上車門，拍拍那人的肩膀，“謝啦，幫大忙了兄弟。”

    “嗨，這有什么。都是為三少做事嘛?！鳖D了頓后，有些好奇有些試探的問何青，“何副手……您說……這個下一任的家主，是大少，……還是三少?。俊?/br>
    何青聽了，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后，看了看四周才微壓低了聲音沖他說，“上面的事，我們不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明白？”

    “明白明白?！蹦侨宋Ⅻc頭哈腰。

    何青點點頭，拍拍他的臂膀，“等過陣子我請你喝酒啊。”說完，也許是因為完成了大事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或者其他原因，何青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淚都跟著從眼角流出了，他隨意的抹去后一面問面前的人，“你今天就守這兒了？”

    “哪兒能呢。”那人憨笑，“阿大大哥有其他事去辦了，我得替他在這兒。要是三少要用車的話我今天就是司機?！?/br>
    何青聽了，看著面前的人慢慢點了點頭，笑，“那我過段時間……還真必須請你和頓好酒了。”

    “何副手您客氣?！?/br>
    “不客氣不客氣。”何青頓了頓，又笑瞇瞇的輕拍了拍面前人的臂膀，意有所指。

    “這是我應該做的?！?/br>
    第90章 味味味

    蘇夢縈趴在桌上, 頭偏著心里亂糟糟, 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勁兒的樣子。蘇予然坐在一邊椅子上, 竟然還和平時一般看著賬本撥弄手里的算盤，其神情從容淡然, 似乎這不過是和平時相似的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