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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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日后園的一場談話,卻令他在狂喜之后,深深陷入了絕望。 原本屬于自己的一份真情摯愛,卻被高湘毀掉了,從此,他再也不可能忘了初雪。 這幾天,不是他去找林潤,就是林潤去找他,總之,這一對難兄難弟相約喝酒,喝醉了就互訴心事。 張居正覺得,自己的悲痛,并不比林潤少,至少銀歡死了,林潤徹底斷了念想。 而初雪卻是活生生地住在裕王府里,幸福就在不遠處,卻可望而不可即。 這日,林潤也是喝高了,居然指著張居正的鼻子說:“既然她還活著,你就該千方百計帶她走才是!” 張居正頹然道:“她已經(jīng)是裕王的女人?!?/br> 林潤哼了一聲:“裕王心里只有銀歡一個人,他何嘗把初雪放在心上?居正,若裕王真把她視若珍寶,咱也沒什么可說的,可你自己想想,他都是怎么對待初雪的?讓她去萬艷樓幫著找銀歡!” 張居正身子一顫,酒,頓時醒了大半。 他開始認真的思考林潤的話。 對于裕王來說,初雪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姬妾,而對他來說,卻是最珍愛的一份初戀。 既然如此,初雪為什么不可以離開裕王,跟他走? 是啊,他帶走她,順便將她的家人也帶走,從此海闊天空,再也不要回這個京城來,這是多美滿的一個結局? 想到這里,張居正有些興奮了,他是個坐言起行的人,當天傍晚,就讓心墨去找小月,將初雪約出來一見。 心墨曾經(jīng)跟著他在裕王府里混了幾年,同王府里頭的下人們都混熟了,想找個小月,不是難事。 可是,心墨帶回來的,卻是這樣一個令他心碎的消息:“李美人有了身孕,不可能再出府了?!?/br> 是啊,不可能再出府了。 張居正當然明白一個母親對骨rou的那份牽掛和羈絆,即便自己不介意把孩子也一塊帶走,可是皇家怎么會容許朱姓的骨rou流落在外頭? 至此,是真正的緣盡此生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張居正開始痛恨自己手中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權力可以吞噬一切,權力同樣可以造就一切。 無權無勢的平民,只能看著自己心愛的東西一樣一樣被別人,或者被命運奪走,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好比他在游歷途中見到的那些貧民,賣兒賣女,甚至典當妻子,只因為他們對命運無能為力。 張居正整日整日地把自己關在房里,痛苦地思考著,反省中,和內(nèi)心的自己激烈的交戰(zhàn)著。 他想,也許,自己當初選擇辭官離開京城,是個錯誤的決定。 當時,恩師徐階就說過一句話,說自己是匹夫之勇,難當大任。 當時的張居正,是不理解這句話的,可是,這幾年他走遍了三山五岳之后,漸漸開始有些明白了。 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一腔熱血,幾句豪情壯語能解決的,要想真正的干成一件事,首先,你得擁有決策權,在你沒有取得權力之前,說什么都是白搭。 他已經(jīng)年近三十,書生意氣,不應該在他身上出現(xiàn)了。 想著想著,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漸漸地成了形。 張居正確定,自己是真的想明白了。 于是,他約了幾個昔日的同窗好友,一起到淡然居去品茶敘舊。 敘舊的過程當中,他問起老師徐階的近況,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還想回朝效力的想法。 同窗便紛紛道:“自從他走后,老師對他十分掛念,時時提及,悔恨當日為什么不勸阻他辭官?!?/br> 聽到這里,張居正心里有了底了。 第二天上午,他去徐府拜會了老師。 見他回來,徐階非常高興,特意留他吃了午飯,師生二人談了很久,也談了很多,最后,徐階道:“自你走后,圣上和裕王也曾多次問到你近況,如今景王去國就藩,裕王太子之位已經(jīng)在望,更加需要你這樣的才俊輔佐,要不,我秉呈圣上,將你官復原職,依舊去裕王府授課,如何?” 依舊去裕王府授課,也就意味著,離初雪又近了一些,當然是極好的事情。 這次的相聚,師生二人都是盡歡而散。 出了徐府,張居正看看天色還早,就轉頭去了淡然居,想用喝茶把這個下午給消磨掉。 依舊是那間竹子雅座,一杯清茶,一碟精美的糕點,幽幽的茶香之中,張居正陷入了冥想的狀態(tài)。 “一個人品茶,不嫌孤單么?”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張居正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女子服飾華麗,一臉淡定,正是高湘。 三年了,怎么又遇見她了 想到自己和初雪分開的緣由,張居正心頭的火苗呼地就竄上來了,他垂下眼簾,轉動著手中的茶杯,只不去理她。 高湘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三年了,聽說他游遍了大江南北,可是臉上卻找不到一絲風霜的痕跡,眉梢眼角,依舊俊美無倫。 三年來,父親給自己安排了無數(shù)親事,她只定下了一個準則,就是此人一定要勝過張居正,無論是才學上,還是在相貌上,可是,這樣的人卻又去哪里找? 三年了,他也該把初雪忘掉了吧。 想到這里,她輕笑一聲:“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我爹爹前日還念叨著你,說青云閣里沒有你授課,裕王殿下的功課都停滯不前了呢。” “裕王殿下的功課,恐怕不勞姑娘費心吧!”張居正冷冷地道,對眼前的女子,他實在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厭惡。 見他油鹽不進,高湘也有些惱了,她自幼嬌生慣養(yǎng),金尊玉貴,張居正以往雖說對她淡淡的,但是也只是淡淡而已,似這般鄙夷的目光與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 羞惱交集之下,高湘冷笑了一聲:“裕王殿下的功課,我自然不去掛心,可是,聽說裕王殿下的愛妾李初雪最近有了身孕,我大明朝天家開枝散葉,多子多福,身為臣民,我自然高興,你呢?你可跟我一樣高興?” 張居正猛地抬起頭,瞪視著高湘,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這女子是不是真的欠揍 看著張居正清俊的臉瞬間蒼白得沒有了血色,高湘的心,像被一條鞭子狠狠抽過一樣,失落的痛楚令她有著剎那間的瘋狂。 三年了,那個女人怎么就這么根深蒂固地長在他心里三年呢?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微笑起來:“聽說這女子很得裕王的寵愛呢,前段時間,還派去萬艷樓當差了,嘻嘻,萬艷樓里的姑娘名動京華,去那里學到的技藝,用在裕王身上,想必更加得寵了!” 張居正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他一伸手,就卡住高湘的脖子,然后方站起身來,用另一只手左右開弓,啪啪連扇了她兩個耳光。 高湘的那張俏臉立刻腫起來老高,她細嫩的脖子被他的手緊緊地卡著,只覺得一陣窒息,再也喘不過氣來。 隨著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高湘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他掐死了。 恍惚中,只聽見他暴喝道:“你要是男人,我今天非撕碎你不可,以后滾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說完,他一松手,將高湘甩在地板上,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雅座。 整個脖子痛得喘不過氣來,高湘趴在地板上,艱難地喘息著,咳嗽著,好半天能自由呼吸。 爬起身來,她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回思方才的情形,只覺得千愁萬恨,一齊涌上心頭。 她就是恨!恨透了! 她恨自己的失敗,恨張居正的無情,她最恨的,就是初雪。 是的,就是這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賤女人,卻在不知不覺間擊敗了自己,讓張居正年近三十,都不肯婚娶。 若是沒有她,憑自己的才華家世和美貌,和張居正該是多么醒目的一對神仙眷屬! 她嫁給裕王了,他忘不了她,她有了裕王的孩子了,他還是忘不了她,那么,假如她死了呢? 他會不會跟著相從與地下? 好吧,她寧愿他們兩個都去死,也不能忍受這樣的一份情了。 高湘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是有一種瘋狂的力量,像個魔鬼一樣驅動著她,促使她做出了那個決定。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這個魔鬼的名字叫嫉妒,那個時候,她才真正開始后悔,可是已經(jīng)太晚太晚了。 而現(xiàn)在的她,所有的念頭,加起來就只有一個,她要報復,她要那兩人都死,或者生不如死。 第76章 喜訊 初雪有孕的消息傳到宮里以后,蔣太后和嘉靖帝果然很是高興,先后派來使者給初雪賞賜了很多東西。 這是初雪第一次單獨從太后和皇帝那里得到屬于自己名下的賞賜,雖然不外是金珠珍玩,綢緞布匹之類,可是也足夠后院里幾個女人羨慕得紅了眼睛,即便是陸采蓮,雖然得到過太后的賞賜,可是皇爺卻從來沒有賞過她什么,沒辦法,誰叫她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呢。 至于康妃,那就更不必說了,知道初雪有孕之后,當天夜里就派人送來一枚和田玉如意,賜給了初雪壓枕,據(jù)裕王說,那是他母妃為數(shù)不多的國寶級的古玩之一。 林嬤嬤心滿意足地看著堆放在一起的那些賞賜,笑瞇瞇地道:“這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有那么多的賞賜來了,若是小哥兒生下來,那賞賜還不堆成山啊!” 初雪輕聲道:“萬一是個女孩兒,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失望了?!?/br> “女孩也好呀,咱們王爺已經(jīng)有了寶哥兒,您生個哥兒是錦上添花,若生個姐兒,那也是天家第一個皇孫女,王爺?shù)谝粋€女兒,肯定都高興,”小月忙接過來道。 見初雪神情有些厭厭的,林嬤嬤沖小月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齊退下了。 林嬤嬤對小月說:“這有了身子的女人,就容易胡思亂想,整日價不開心,咱們沒事就別煩小姐了?!?/br> 小月嘴上附和著,心里卻明鏡似的,她知道小姐為什么不開心,她心里也替小姐難受,可是,正如小姐說的那樣,這都是命,怎么偏偏就這個時候有了孩子了呢。 因著初雪的身孕,裕王原本抑郁的精神,也活泛了幾分。 誰知道,沒幾天,又傳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景王居然在自己的封地病逝了。 真是老天有眼,這個時時刻刻總想著裕王完蛋的弟弟,如今自己卻先完蛋了。這下,康妃母子算是真真正正的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當然,這些興奮和狂喜都是關起門來,自己慢慢消化的,出了門,到了人前,尤其是悲痛欲絕的老皇帝面前,裕王也只有裝出一臉悲痛的樣子。 喪事就是在封地辦的,然后自會有人把靈柩運回京城,盧靖妃娘娘哭得死去活來,幾次想隨兒子于地下,都被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勸阻了。 蔣太后暮年之人,見此情形,也是傷心不已,她素日里雖然不待見景王母子,可是那畢竟是她的親孫子,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接著,裕王府的幾個小妾們就聽到了一個令她們打心窩里發(fā)冷的消息:“景王膝下無子無女,封地財產(chǎn)全部收回,撥給京城宅第一所,供景王妃守節(jié),景王府其余姬妾,一律送到家廟,削發(fā)為尼!” 削發(fā)為尼?這就是皇家! 便是普通人家,男人死了,小妾都是可以自由改嫁的呢,即便家風嚴,不許小妾改嫁,也自會好吃好住供養(yǎng)到老,在這件事情上,皇家的無情無義,要勝過任何一個平民或官宦之家。 連陸采蓮聽到這個消息,都是打了一個冷顫,她突然想,若是景王能有個兒子,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景王府的封地就不會收回,景王那些姬妾也就不會有那么悲慘的下場,原因很簡單,那些姬妾都是景王世子的庶母,定然是要好生供養(yǎng)的。 看來,在自己沒有生出兒子之前,寶兒是萬萬不能動的! 初雪也被這個消息弄得難過了小半天,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景王府那些姬妾們過慣了好日子,如今去廟里當活死人,那種一眼就可以望到頭的絕望,真是教人生不如死。 景王的喪事過后,嘉靖帝頭上的白發(fā)明顯的多了起來。 他一共有八個兒子,如今只剩下了裕王這一根獨苗苗。 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對裕王是越發(fā)的慈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