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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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jìn)去的一瞬間,危素只覺得自己的五感被封閉了起來,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連桃花濃烈的香氣也消失了。前行了沒幾步,眼前忽然一道雪白的強(qiáng)光飛速襲來,她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伸手前擋。 把手放下來的時候,危素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原點,面前依舊是那團(tuán)黑暗。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葉雉沒說什么,沖她招了招手。 現(xiàn)在不是賭氣斗狠的時候,危素走上前去,立定在他身側(cè),透過層層鬼爪般的枝椏和飄落的桃花瓣,望向了不遠(yuǎn)處——那里有座無比突兀的房屋。 站在這里,能看見朱漆斑駁的大門,門上還掛著三個字的牌匾,也許是因為距離不夠近,字形顯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門梁兩側(cè)各掛著一盞紅燈籠,光從里邊一圈一圈地暈了開來,染在灰黑色的墻壁上。 四千米海拔之上,荒郊野嶺,巉巖雪地,長出桃花林已經(jīng)夠詭譎的了,竟然還有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房屋,真是熱鬧得有些過分。 葉雉和危素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神色中都閃過了一絲顯而易見的驚愕,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那個地方絕對不干凈。 “為什么這里會出現(xiàn)房屋?”危素偏過頭問葉雉。 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比她懂得多,不料對方攤手道:“來之前我做了調(diào)查,沒聽說過林子里有這種建筑?!?/br> 沒聽說過?危素心里打了個咯噔。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還有心情調(diào)侃葉雉,“哦,也許是因為……見過它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世了呢?!?/br> 葉雉面不改色,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沒可能?!?/br> 危素眼角微跳,正要說話,手腕上的十二枚小銅鈴?fù)瑫r顫了一下,只有一小下,聲音非常短促,快得幾乎讓她以為是幻聽。 她伸手撥開面前的桃枝,踏過地上那層薄薄的落英,“走?!?/br> 葉雉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定格了一瞬。他抿了抿唇,長腿連邁幾步,走到了她身側(cè)。 待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向前走是唯一的選擇。 ☆、桃魅(04) 危素仰起頭,牌匾上是三個陰文大字——桃源廟。 古語有云,“一人不進(jìn)廟,二人不看井”。她看了看葉雉,心中微嘆,也不知道對方靠不靠得住,但總歸是比她獨身一人好多了。 門把上的銅環(huán)生了綠銹,抓上去指尖皮膚有些刺,危素正要叩動,另一側(cè)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開了,門內(nèi)現(xiàn)出一道頎長的人影來。 是個僧人,看上去年紀(jì)在二十歲上下。 他身穿青色衲衣,手里提著一盞燈籠,眉眼低垂,臉龐映著橘黃色的燈火,樣貌顯得十分溫和又模糊。 他嗓音輕柔地問道:“二位是迷路了么?” 危素和葉雉對視一眼,都沒有答他的話。 僧人也不惱,拉開了門,微微一笑,“請進(jìn)?!?/br> 葉雉對他點了點頭,然后沒有絲毫猶豫,大咧咧地邁過了門檻,往里邊走去。危素則一邊道謝一邊打量了那僧人幾眼,才跟上葉雉。 主殿上倒是亮堂堂的,正中間供著一座木雕大佛,法相莊嚴(yán),慈眉善目。 危素這時候才算是徹底看清了那僧人的模樣。眉毛是細(xì)細(xì)的一挑,斜掠入鬢發(fā),鳳眼,右眼角下長了一顆淚痣。嘴唇很薄,唇色也比正常人的淡了很多,乍一看就像是兩片粉白的桃花瓣被貼在了鼻子下面。 明明該是個吃齋念佛的主兒,卻有這樣的妖異顏色,他不可疑誰可疑。 “二位施主,”他雙手合十,“小僧法號青蓮……”他展了展手,示意他們坐下,問:“敢問二位施主如何稱呼?” 葉雉往椅背上一靠:“就叫我施主得了。” 危素就跟之前在旅館里自我介紹一樣,字字發(fā)音清晰:“我叫危素。” 葉雉聞言,目光異樣地掃了她一眼。趁著青蓮下去給他們準(zhǔn)備茶的空檔,他往危素面前一湊:“干這行多少年了?” 危素把椅子一挪,椅子腿劃過地面發(fā)出刺啦一聲,在安靜的主殿上很是刺耳。她雙手叉在胸前,用吊兒郎當(dāng)?shù)目谖腔厮骸拔覒{什么告訴你?!?/br> 葉雉頓時樂了,“小姑娘這么記仇啊。” 危素別開臉,他不屈不撓地接著問:“是生手?” 做人不能太擰巴,再怎么說現(xiàn)在倆人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危素不好繼續(xù)給他臉色看,開口道:“算是半生不熟吧,也三四年了?!?/br> “你該知道那和尚不對勁,怎么把名字報給他了,不是你真名么。”葉雉把手支在桌子上,托著下巴,大有促膝長談的架勢。 “是我真名啊?!蔽K孛靼走^來他的意思,擺了擺手道,“沒事的?!?/br> 對方如此實誠,葉雉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靠回了椅背上。 名字是連結(jié)rou身和魂魄的鎖鏈,像他們干這一行的人,出門在外基本上都用假名字,危素是老鬼一手教出來的,從沒聽它提醒過自己不準(zhǔn)用真名,她也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兒。 直到某次路上遇見個同行,說自個兒叫西門吹雪,她沒忍住心里的詫異,一句“真的假的”脫口而出,沒想到換回了對方更為詫異的眼神,“當(dāng)然是假的。” 她當(dāng)天就問了老鬼這茬子事,它冷笑了一聲:“這你壓根兒不用放心上?!?/br> 危素再追問,老鬼才給她解釋:“我倆二魂一體,就那什么……如膠似漆你曉得吧,要是單單知道你的名字,不頂用?!?/br> 從此危素再沒把這事兒放心上,也再沒法直視如膠似漆這個成語。 ———————————— 青蓮去備茶備了老半天還沒回來,危素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轉(zhuǎn),四處探看,葉雉就抄著手看她瞎忙活。 她扭頭對他說:“這兒很干凈。” 干凈得就像是個真正的佛門寶地。 他“嗯”了一聲,“所以才不正常?!?/br> 危素覺得他說的話沒什么建設(shè)性,轉(zhuǎn)過身掀起了角落里一道土黃色的布幔。 那布幔從房梁垂下,有些重量,她掀起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剛才在桃林里那種讓她頭疼的濃香。 一個人盤腿坐在布幔后的蒲團(tuán)上,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她。 危素看見他的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叫出聲:“——郭逸珣?!” 原本她以為不可能還活著的郭逸珣,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難道……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里,他一直留在桃源廟? 她怕自己看走了眼,便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對方,最后不得不告訴自己:他就是郭逸珣。至少,是和照片上的郭逸珣長得一模一樣。 按照常理,老鬼現(xiàn)在肯定會興高采烈地叫喚起來,敦促她趕緊去吞炭三斤,但她腦海里還是沒有浮現(xiàn)出任何聲音。 葉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身后,“認(rèn)識?” “我來這里就是要找他?!蔽K卮鸬?,她定了定神,把目光投向郭逸珣那顆光頭,問:“你怎么在這里?你mama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嗎?” 郭逸珣動作輕緩地站起手來,雙手合十,微微鞠了一個躬,“小僧現(xiàn)已遁入空門,一心事佛,凡塵俗務(wù)不再掛心?!?/br> 危素聽了他那文縐縐的話就覺得腦仁疼,冷笑一聲:“行啊,你出家可以,先給爸媽一個交代不行么,有沒有點責(zé)任感了你……” 話沒說完,青蓮的聲音便從背后響起來了:“慧空,發(fā)生何事?” 危素看向他,他正端著托盤立在門邊,托盤里放著兩杯熱茶和一樣點心。 郭逸珣搖頭:“無礙,青蓮?!彼D(zhuǎn)向危素,“施主,煩請你轉(zhuǎn)告……” 危素聽都沒打算聽完:“要說你自己去當(dāng)面說?!?/br> 郭逸珣頓了頓,臉上顯出些為難的神色:“這……” 青蓮放下托盤,走過來給他解圍:“二位施主,夜已經(jīng)深了,不妨先作休息,明日再論?!?/br> 危素態(tài)度十分強(qiáng)硬,扼住他的手腕,“郭逸珣,明天就跟我回去,把事情都跟你爸媽交代得清清楚楚,之后隨便你想干嘛?!?/br> 他終于維持不住平靜無波的表情,用力揮開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回去了他們怎么可能讓我回來!我、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郭逸珣的力氣大得驚人,危素毫無準(zhǔn)備,腳下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葉雉及時地從后邊扶了她一把。 “我不會走的,” 郭逸珣的眼神有些陰鷙,他重申了一遍,而后看向青蓮,臉色稍霽,“我會留在這里,陪青蓮一輩子?!?/br> 說完這話,他便扭頭離開了。 危素心中的怒火頓時轉(zhuǎn)為滿腔疑惑,什么叫做“陪青蓮一輩子”?這么說來,他留在這里的原因,不是看破紅塵,而是青蓮?這……兩個男人? 信息量有點大,她一臉懵怔地看向葉雉,后者非常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可能就是現(xiàn)在很流行的那個,你懂的?!?/br> 危素:“……”什么鬼。 青蓮嘆了一口氣,道:“慧空和二位一樣,迷路誤入此處,住了幾日后便……”他猶豫了一下,“便說希望小僧還俗,隨他下山,小僧一心向佛,自然是不可能同意,于是他堅持要出家,留在此處,小僧無力勸阻,只好為他剃度……罪過,罪過。”他合上眼睛搖了搖頭,右眼角的淚痣在燭光下竟像一滴黑色的眼淚。 危素看著他妖異的臉,莫名陷入了恍惚,囁嚅著嘴接不上話。 她不得不承認(rèn),青蓮長得實在是……太勾人了…… 葉雉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危素猛地清醒過來,一瞬間居然有如夢初醒的感覺,她看向葉雉,他張嘴打了個呵欠,“青蓮師父,我困了,能不能勞煩您安排個房間,讓我倆歇息一晚上?” “這是自然的。”青蓮的眼神閃了閃,他指指了桌上的茶和點心,“二位不用一些么?” 危素看過去,在這種寒冷的地段,那兩杯茶也擱置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竟然還能見到熱騰騰的茶煙飄出來。 茶應(yīng)該是用曬干的桃花瓣泡的,沉在杯底煞是好看,葉雉上前端起一杯聞了聞,“嗯,挺香?!彼帜砥鹨粔K糕點,轉(zhuǎn)過頭問危素:“吃嗎?” 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怎么可能入得了口,她果斷搖頭。 他嘴角勾了勾,端起整盤糕點,“那我不客氣了?!?/br> 青蓮提起門邊的燈籠:“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危素和葉雉跟在他身后,穿過燈火昏暗的走廊,一路走到了主殿后的院子里。青蓮側(cè)身,指著兩間相鄰的廂房對兩人說道:“就是這里,小僧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明天天亮,小僧可送二位離開,請安心住下?!?/br> 安個鬼的心啊,危素心中暗唾一句。 她道了聲謝,青蓮點點頭:“小僧住在對面房里,有事叩門便可?!闭f完了,他轉(zhuǎn)身離開,進(jìn)了對面的廂房。 一陣寒風(fēng)穿過庭院,危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她看向葉雉,對方手里拿著塊咬了一半的點心,嘴里還嚼著,對上她的目光,把盤子往她面前一遞:“來點兒?” 冰天雪地的肚子更容易餓,危素聞著那饞人的香味,半信半疑地拈起一塊,“真的能吃?” 葉雉笑:“我吃了也沒毒發(fā)身亡啊?!?/br> 危素試探性地輕輕咬了一小口,低呼了一聲:“沒有味道?!?/br> 她又嘗了一口,真的沒有任何味道,咬在嘴里味同嚼蠟,可明明看上去能引得人食指大動…… 葉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雪團(tuán)子當(dāng)然沒味道了?!彼噶酥傅厣系姆e雪,“要是剛才喝過茶再吃點心就有味道了,但我估計你也不是那種為了美食連命都不要的吃貨吧?!?/br> “這是雪團(tuán)子變的?”危素瞪大了眼睛,“那也不能吃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