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交代過我，要我隔段時間上來打掃打掃，別讓這里臟了……”栓子眼睛直勾勾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清歡。他看清歡神色不對似乎是要跑，連忙說道：“妹子你別怕，我、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只管在這里住下便是?！?/br>
    清歡相信栓子的人品，這人過去迫不得已出賣過他們一次，良心定然備受煎熬，但是為了確保安全，她又問了一次：“你真的不會去告密嗎？”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栓子撥浪鼓般猛搖頭?！澳憔驮谶@里住著，什么米啊面的我給你下山扛過來，這樣就不會有人找著你了，要是陛下又派人來，我也會提前通知你?！?/br>
    清歡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法非常好，就答應(yīng)了，她對著栓子笑了一下，栓子也撓著頭嘿嘿笑，眼里卻閃過一抹心虛。

    他每個月上山一次給清歡送些日用品，清歡見自己果然安全，也就逐漸放松了警惕，栓子確信清歡不會再懷疑自己也不會再跑了，才回家從籠子里拿出一只皮毛光滑的鴿子來，在它爪子上系了一根紅繩，然后撒手放飛。

    心底發(fā)虛，他這不算告密吧，他可什么都沒說，而且這是陛下交代的，如果妹子回來，他不要驚動她，先把她給穩(wěn)住，然后等到時機(jī)差不多了再放飛鴿子。

    想到這里栓子都替清歡捏汗。

    整整五年，她先是在小鎮(zhèn)上洗衣養(yǎng)活自己過了兩年，然后輾轉(zhuǎn)三年流離，最后還是回到了這座山上，清歡覺得這里就是自己的家。她滿心以為不會有人找到，誰知道好日子沒過多久，可能也就栓子下山的第二天，她去外頭挖野菜回來的時候，一進(jìn)屋就感覺氣氛不太對。當(dāng)下扔掉籃子轉(zhuǎn)身就跑，結(jié)果腿還沒邁開就被人抓住了。皇帝低沉冷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跑一個試試？”

    “殿下！”她立刻跪了下來，渾身發(fā)抖。

    皇帝本來想再教訓(xùn)教訓(xùn)她，可是看她在地上跪著，眼睛上裹著布條，心里憐惜如何能忍住。一邊唾棄了一番自己的沒有原則，一邊把她拉起來，讓其他人出去并且將門帶上，“你膽子可不小啊，跑了這么久，要不是我讓栓子看著你，你是不是還要跑？”

    栓子……清歡瞪大了眼睛：“他說不會告訴你的！”

    “可惜是我先命令他的，我可是皇帝，我最大?！被实郯阉У酵粕?，雙手在她腰上一掐——果然，又瘦了許多，好不容易養(yǎng)的豐腴了點(diǎn)，現(xiàn)在又是骨瘦如柴的模樣?！案一厝??！?/br>
    “不……”她不肯?！拔抑幌肓粼谶@里?！?/br>
    “為什么？”

    “我……”清歡咬著唇瓣，神情難堪又委屈，“我只會給殿下丟臉……”

    皇帝都要被氣笑了：“我都沒說什么，你反倒替我擔(dān)心了？”

    “我跟其他女子不一樣！”她脫口而出，然后似是想到什么，頓覺悲傷?！拔矣殖笥窒?，還不聰明，天生的笨拙，后天再如何勤奮也于事無補(bǔ)，我永遠(yuǎn)做不了和殿下心有靈犀，也無法理解殿下煩惱什么難過什么，我……”

    接下來的話她沒來得及說完，因?yàn)榛实垡呀?jīng)不耐煩地來親她了。唇瓣膠合間，他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誰說你丑，我可不覺得。笨點(diǎn)也沒什么，看你這幾年東躲西藏的我完全找不著，你一點(diǎn)都不笨。我不需要誰跟我心有靈犀，可是我希望你揣測不到我在想什么，又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意?！边@樣的話，他深深的愛意就無需用語言說出來。

    “我……”

    “羅里吧嗦的，一點(diǎn)都沒變?！?/br>
    清歡還是搖頭：“我不行的……”

    “誰說你不行？”皇帝覺得再這樣廢話下去就沒完沒了了，干脆把她抱起來往外走，“有什么話回去再說?！?/br>
    回去？回哪里去？清歡拼命掙扎起來，被他當(dāng)眾打了一下屁股，“老實(shí)點(diǎn)?！?/br>
    她的臉紅的不行，不敢再亂動，皇帝將她抱到馬上，一路疾馳，也不過一個時辰功夫便回到了皇宮。清歡在這里做什么都不對勁，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皇帝把她放在床上，然后重新回到她身邊，捏著她的下巴端詳了好一會兒才道：“要多吃點(diǎn)才行?！?/br>
    她垂下眼，用沉默表示抗議。

    “生氣了？”第一次看到她生氣，不僅不怕，還挺稀奇?！澳阏f過不會離開我結(jié)果卻跑了五年，我都沒生氣，你生什么氣？說話不算話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我覺得……殿下會把我忘了的。”清歡喃喃地說，眼睛里逐漸蓄滿了淚水，“我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好，殿下何苦這樣，我不想做殿下那么多妻妾中的一人，我也不能讓殿下蒙羞。我……”

    “就這么重要嗎？”他問。

    “?。俊?/br>
    “這么重要嗎？”皇帝炯炯地看著她。“你跟我說，所有人都覺得你丑所以欺負(fù)你瞧不起你，可是外表的美丑真的如此重要嗎？重要到連你自己都無法抗拒？清歡，你無需自卑，也無需退縮。我愿意站在你身邊與你一起，為什么你卻要躲避？”

    他頓了一下，道：“這些年來我見不到你，卻愈發(fā)確定了一件事，我對你并非感激，而是男女之情。若你覺得外表如何無法忽略，那就這樣好了?！?/br>
    說完清歡只覺得一陣?yán)б鈦硪u，閉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見的是皇帝變得冷淡成熟，卻仍然英俊無比的面容。

    他要做什么？

    她來不及去想，因?yàn)樗呀?jīng)睡著了。

    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床上，一看就是不會再走，皇帝嘴角微微勾起，這才對，他要的就是這樣。她想再走，也得問問答不答應(yīng)。

    谷天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jìn)來，跪下行禮：“微臣叩見陛下?！?/br>
    皇帝復(fù)國后他被任命為太醫(yī)院總事，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研究兩件事——一是如何去掉天生的胎記，二是如何正確安全有效的換眼。

    “準(zhǔn)備好了么？”皇帝這樣問。

    他還能說什么……“是的陛下，可是……”

    谷天全本想再勸兩句，可是一抬頭，皇帝冷冰冰的眼神就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第七十四碗湯（十四）

    第七十四碗湯（十四）

    清歡覺得這一覺睡了好久好久，醒過來的時候身體并不是很舒服,眼眶也有點(diǎn)酸酸脹脹的,下意識要揉，卻被抓?。骸皠e亂動?！?/br>
    是殿下的聲音！

    她立刻睜大眼睛，睜開眼睛卻什么也看不見,雙目被一塊柔軟的布條裹了起來，只能感覺到殿下的氣息就圍繞在身邊。溫柔的、繾綣的,與他冰冷的外表完全不符合的?！拔业难劬υ趺戳耍俊?/br>
    “沒怎么?！被实鄣卣f，“過兩天就好了,這幾日我政事繁忙,無暇陪伴你，便讓谷天全照顧你，每日按時喝藥，等我回來看你，聽到?jīng)]有？”

    她不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是卻覺得料想不到：“殿下……為何我要喝藥？為何我要蒙著眼睛？我怎么了？”

    “谷天全研究出了去除胎記的方法,因?yàn)槟愕难劬ι弦灿?，所以要蒙起?這樣的話會好的快一點(diǎn)?！?/br>
    結(jié)果平日里笨笨的姑娘卻反問說：“我只有左眼有胎記呀,為何右眼也要遮起來？”

    “……”皇帝覺得她好煩哦，昨天她還說她自己笨，這真的是個笨人應(yīng)該問的問題嗎？“別管那么多，乖乖蒙起來就是了?！?/br>
    他一沉下嗓子清歡就不敢多說話了，抿了抿嘴巴，“那……”

    “好了我要走了?！?/br>
    從他找到她開始就一直在她身邊，現(xiàn)在卻頻頻要走，清歡下意識覺得不對勁。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竟然一把掀開了眼睛上的布條，然后伸手抓住皇帝的衣擺，他一邊要她放開一邊回頭，立刻就被清歡看了個清清楚楚！

    兩人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清歡震驚地看著他：“殿下……”

    皇帝瞇著眼睛，“怎么，嫌我不好看？”

    他臉上多了一條很難看的疤痕，從額頭一直下劃到下巴，整整齊齊，而且顏色呈現(xiàn)出一股詭異的暗紅，竟然都已經(jīng)結(jié)痂了?？赡挠心敲纯?？“昨日分明好好的，殿下怎么……”

    “覺得我丑？”皇帝語氣危險(xiǎn)?！笆遣皇怯X得我該叫阿丑？”

    她慌亂的搖頭，伸手想碰又縮了回來，皇帝抓住她的手放上去，一字一句盯著她的眼睛：“本來短時間內(nèi)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的，可你這樣不乖，我也沒有辦法?？粗@道疤，這是為了留下你我自己劃出來的，而且抹了特制的藥，這疤不會疼不會癢，卻也永遠(yuǎn)都不會好。你總說你自己丑，現(xiàn)在我也不好看了，你能不能不走了？”

    清歡說不出話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皇帝親了下她的左眼，著迷地說：“你用我的眼睛哭，顯得格外好看?！?/br>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可以視物了，聽到皇帝這樣說，更是不敢相信。

    “你的眼睛我不還給你，那是屬于我的，是我們連接在一起的證明?！被实蹖⑺频乖诖采?，修長冰冷的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淚珠，“但是我把你的眼睛給你，這樣你就欠了我的，更不會離開我了，對吧？”

    他狡詐地對她眨了下眼睛，清歡看到他的左眼是一顆顏色極淺的琉璃珠，雖然不能視物，卻倒映著她的容顏，顯得極美極美。

    她面上的胎記也不見了，恢復(fù)了正常面容的她，容色驚人。

    “現(xiàn)在你是最美的，我有點(diǎn)不高興了，不想讓人看到你?！蓖嗜ヌビ浀臅r候皇帝就在一邊盯著，盯的谷天全雙手發(fā)抖，可隨著胎記逐漸變淡，他也好，谷天全也好，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皇帝與清歡曾最親密的糾纏過，他熟悉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種神態(tài)，在他心中那胎記無傷大雅，他無數(shù)次在歡愛時注視她的眼睛，這雙水一般的美目里總是透出綿綿的情意，她的嘴巴又紅潤又嬌嫩，鼻子小巧高挺，側(cè)面非常好看?？杉词褂辛诉@些認(rèn)知，當(dāng)胎記消失，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內(nèi)心的懊悔。

    早知道這么好看，還是丑一點(diǎn)比較好。

    清歡捧住他的臉，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要做到這一步？她只是個出身卑微的婢女，他為何愿意這樣做？

    “不是說了嗎？”皇帝親了親她的眼睛，“我愛你。”

    這還不夠嗎？再多的不可能，再多的匪夷所思，再多的從未有過，都是因?yàn)樗麗鬯?/br>
    清歡哭出來，他又不高興了，“眼睛還沒好，不許哭?！?/br>
    她被他訓(xùn)習(xí)慣了，不敢哭又忍不住，小鼻頭一抽一抽，分外嬌俏?；实墼谛牡赘袊@，這張臉當(dāng)真是傾倒眾生，要不以后還是遮住好了，從古至今，沒見過這樣漂亮的皇后啊。

    她終于不再說走了，提都不敢提，因?yàn)樗恍⌒恼f到這個字，皇帝都會一臉的失落加控訴，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傷，只說她沒有良心自己養(yǎng)了只白眼狼，他堂堂真龍?zhí)熳右粡堄⒖〉哪樁細(xì)Я?，她竟然還動不動就提這個字。一聽到這個字，皇帝就心跳加速不舒服，需要她親一下抱一下才能好起來。

    皇帝真不在意自己的臉變成什么樣，第二日上朝的時候面對下列百臉懵逼的大臣們，他提都不帶提的，而且也沒有人敢問。于是千古明君為何一夜之間毀容這件事被記載到了史冊，成為了千古之謎。

    與此同時令后人津津樂道的，還有這位帝王終其一生只有皇后一個妻子的故事。這是從古至今都沒有的事，在他之前沒有，在他之后的皇帝也沒有。他對妻子的愛就如同他雷厲風(fēng)行的治國之策，不容置喙。

    而對清歡來說，她和殿下——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叫陛下了，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其實(shí)并沒有很大的改變，唯一的一點(diǎn)就是兩人的角色倒了過來。從前是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現(xiàn)在是他更加周到的照顧她，事事親力親為，絕不假他人之手。他連衣服都要幫她穿，早晨若自己上朝的時候清歡未醒，他一定會趕在她起床之前回來，給她擦臉擦手穿衣梳頭，將她當(dāng)作孩子般。

    他還喜歡抱她背她扛著她，總之就是不讓她兩只腳踩在地上?？磿臅r候抱著，逛御花園的時候背著，準(zhǔn)備睡覺而她不肯的時候直接扛起來，她一直不知道為什么，直到他們成親后的第一年冬獵，皇帝將她抱在馬上，兩人甩開衛(wèi)隊(duì)在山林里尋找獵物，突然看見了一頭白額吊睛斑斕虎，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猛獸，嚇得不輕。

    皇帝在她耳邊親了一口，張弓搭箭，只是瞬間，那虎便抽搐著倒在了地上。他拉弓的時候意氣風(fēng)發(fā)英姿颯爽，真是帥到了極點(diǎn)。

    而后，皇帝陛下問：“我厲害還是那個村夫厲害？”

    清歡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說的是誰，頓時失笑：“當(dāng)然是你厲害?！?/br>
    他得意地?fù)P起眉頭，“那是自然。那村夫頂多獵個鹿，我卻獵多老虎豹子這般猛獸。走，咱們再往里去，待會兒獵只銀狐給你做件披風(fēng)?！?/br>
    清歡笑著依偎在他肩頭。兩人真正成了夫妻才知道一件神奇的事情，自換眼過后，他的嗅覺愈發(fā)的與她接近變得極為靈敏，而她也越來越聰明了，看書習(xí)字的時候最是明顯，往日需要讀上幾百遍才能記住的詩句，如今看一眼便能背的下來，大抵，這也是上蒼對他們的眷顧吧。

    不過說到栓子……“陛下之前許下的獎賞可給了栓子？”

    太子呵呵一笑?！敖o他？想得美?！?/br>
    清歡：“……”我就知道。

    還有一點(diǎn)，從前光風(fēng)霽月為人寬厚仁義的太子殿下，在晉升為皇帝陛下后，變得格外小心眼。栓子是被他命令騙她然后告密的，結(jié)果他找到了她，卻又說栓子第二次出賣她，別說獎勵，還打了人家二十個板子。

    只不過打完后又賞了錢財(cái)，這是后話，清歡是不曉得的。

    這次冬獵滿載而歸，皇帝高興清歡也高興，不過趁著皇帝不在的時候谷天全跟武彥突然求見，這二人如今已是股肱之臣，清歡與他們見了，彼此的身份卻都大不相同了。

    因?yàn)楹苁煜?，所以這二人也不繞圈子，求了清歡一件事。她得知的時候很驚訝，待到午膳時候皇帝回來了，她試探著問：“陛下，我回來這么久了，怎么不見商大人？”

    “?。磕阏f商約？”皇帝一邊給她挑魚刺一邊說，“在馬廄撿糞呢。”

    “……商大人那么聰明，你讓他撿糞??？”

    “不然呢？我讓他走他不走，我不需要他了，倒是馬廄缺個撿糞的，我又沒逼他?！?/br>
    清歡也知道當(dāng)初商約看著自己走沒有攔的事，但……這都多久了，陛下還有氣呢?！安畈欢嗟昧税杀菹?，都撿了快五年的糞了……”下午她不信，武彥兩人還帶她去看，商約當(dāng)時就跪下了，涕泗橫流的發(fā)誓自己以后絕對為皇后娘娘效犬馬之勞，清歡倒不需要這樣，只是覺得撿了五年的糞也差不多了。

    只是沒攔住她，也不是傷了她。

    皇帝想了想說：“我記得他好像才撿四年七個月又三天吧，哪有五年?！?/br>
    清歡：“……”

    “不過既然你求情，我當(dāng)然要給你面子?！被实畚顾粤丝隰~rou，黑眸一瞇?！皳鞚M五年整，朕就考慮重新發(fā)落?！?/br>
    清歡高興，得知這消息的武彥等人也高興，商約更是高興的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