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四個問題，清歡一開始沒有回答。事實(shí)上她即使回答了也沒有用，很多鬼魂在問她話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要她回答。它們只是說出自己的疑問，但事實(shí)上，這些問題的答案，沒有人比它們自己更清楚了。

    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卻無法接受，這才是最令人唏噓的。

    但清歡最終還是回答了：“我相信，但并不期待。”

    女鬼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方道：“我自是知曉，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心甘情愿為他付出，但是……”

    但是她當(dāng)真沒有料到，他能那樣絕情。

    絕情到親手挖出她的心臟和內(nèi)丹，煉成丹藥解救他的愛妻。

    “就因?yàn)槲也皇欠踩?，不是他曾一心要守護(hù)的天下人，所以便可以對我這樣殘忍？”女鬼青鳥疑惑地問，她的確是不懂，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和力氣想要弄懂這一點(diǎn)，最后都失敗了。死到臨頭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翱吹剿牡谝谎?，我就喜歡上他了?？墒俏抑浪粣鬯钠拮?，我感慨于他對妻子的深情，便屢次相助于他，為他采仙草，盜仙丹，為他遍體鱗傷，甚至被逐出了蓬萊仙山，再也不敢回去?！?/br>
    “蓬萊仙山要拿我問罪，我便在人間狼狽躲藏，他不讓我留在他身邊，因?yàn)槲业拇嬖趯λ麃碚f是一種麻煩。他照顧妻子已經(jīng)很辛苦了，我如果也在的話，只會引來仙兵擒拿。所以我只好四處逃跑，每次他召喚我的時候我都會出現(xiàn)，可是我不明白，我為他付出了一切！為什么他要挖走我的心？還奪走了我的內(nèi)丹，只因?yàn)椤@樣就能救他的妻子?！?/br>
    那她呢？只因她本非人類，于是連生存的機(jī)會都要被剝奪？她全心全意信任著他！將他當(dāng)成朋友！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得來的又是什么？！

    女鬼青鳥沒有哭，她只是不解。她從沒對他們夫妻二人做過任何壞事，甚至因?yàn)樗麄冋嫘南鄲鄱恢挂淮蔚貛椭麄儯?/br>
    他們逃亡的時候，是她在幫忙，他們遇到危險(xiǎn)的時候，也是她去營救，甚至他們被門派圍攻的時候，是她一人抵擋住了那么多修士，只為讓他們平安離去！她甚至為了幫忙救人，偷盜仙草，因而再也無法回到蓬萊仙山！

    可付出的滿腔情意，最終為何會是這個下場？他對待妻子那樣情深意重，為何對待她便殘酷至此？

    女鬼青鳥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只覺得可能是因?yàn)樽约翰⒎侨祟悾员愫退钠拮佑兴煌?/br>
    她就是無法理解，一個人，如何能為天下人謀福，也能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妻子，卻唯獨(dú)不肯善待她？

    不，他們是朋友，可越是這樣女鬼青鳥越是困惑，為什么要傷害朋友？？她甚至不明白，這還是不是當(dāng)年她喜歡上的青年？

    她喜歡上他的時候，正是年幼，不諳世事，甫從仙山到下界，誰知卻被壞人覬覦，雖是仙獸，又如何敵過數(shù)十魔修一道出手圍剿？她殺出重圍，身負(fù)重傷，不得已化出原形，隕落在天機(jī)門的后山。

    彼時她愛的人是天機(jī)門的大弟子，一身白衣道袍溫潤如玉，將她救下后為她療傷敷藥，又親自將她放生。

    可在這之后的他，還是當(dāng)年那個白衣青年嗎？

    他為了一個女魔修，背棄師門，因?yàn)閹熼T無法接受他愛上敵對魔教女子。那女魔修因而身受重傷，他便想盡一切辦法為她續(xù)命，只求在人世間苦苦廝守?cái)?shù)十載，一朝死去，也好過人事不知。

    于是青鳥出現(xiàn)在他面前。告訴他自己是當(dāng)年被他救下的那只青鳥，特意回來報(bào)恩。他救她一命，最后她將自己的心臟內(nèi)丹都搭了進(jìn)去。但直到死后青鳥都想知道，若是當(dāng)年那個白衣青年，是否也會選擇將她剖心挖丹，只因一個可能醫(yī)死人rou白骨的傳說？

    不是朋友嗎？

    青鳥想不通。

    清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覺得她還是小孩子心性：“人是會變的?！彼院芏鄷r候，人類往往比不上忠誠單純而又堅(jiān)貞的動物。

    青鳥癡癡地看著清歡：“可是天燁他很好的，他很善良，又強(qiáng)大，又溫柔，天機(jī)門的掌門道長看重他，弟子們仰望他，他曾經(jīng)立下誓言要守衛(wèi)天下，不讓魔修入侵?？墒菑乃麗凵夏莻€女魔修開始，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愛情是應(yīng)該堅(jiān)持的，這點(diǎn)我知道，可是為了留住深愛的人，他為什么……”青鳥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清歡?！拔也幻靼?，為什么即使墮入魔道他也不曾濫殺無辜，甚至還擁有憐憫之心，卻唯獨(dú)對我，唯獨(dú)對我能狠下心來？他待世人寬厚平和，為何最后卻偏偏選擇殺死我？我們是朋友呀！”

    “雖然……”說到這里，青鳥的小臉有點(diǎn)紅?！拔沂窍矚g他，但是我從沒表現(xiàn)出來，他和他的妻子也不知道。我沒想過要打擾他們的生活，我只是想幫上忙而已，但是為什么最后要被犧牲的是我？為什么？”

    “為什么向我提出那么多請求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我為他到蓬萊仙山盜仙草，他可曾為我想過，我是蓬萊的仙獸，若是被瑤池娘娘得知我大膽偷盜，會迎來什么后果？他只擔(dān)心他的妻子，為什么……不能為我考慮一下？正因?yàn)槭桥笥眩艖?yīng)該互相體諒不是嗎？”

    她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但最后的結(jié)果卻讓她痛心疾首之余又迷惑不解。

    清歡問道：“那么，你想怎么樣呢？”

    “我……不知道?！鼻帏B茫然地看向清歡?！拔蚁朐趺礃幽?？其實(shí)我是害怕的。他求我為他盜仙草仙丹時，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瑤池娘娘待我很好，我是她的信使，自小我便在瑤池娘娘身邊長大?？上刹菹傻?，是不可以賜給凡人的，即使他們是修士。我……冒大不韙盜了仙草，因?yàn)樗笪?，我沒法拒絕他。他救過我，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朋友。為朋友赴湯蹈火，應(yīng)該在所不辭不是嗎？”

    她像個孩子一樣去問清歡，似乎是想從清歡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汕鍤g卻只是柔和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只是淺淺一笑。

    但是，如果真的在所不辭，為什么她心里總是有疑問呢？

    “你幫他，除了你喜歡他，他救過你之外，還有別的原因么？”清歡問。

    青鳥想了想才說：“也許……是因?yàn)槌宋抑?，就不會有人幫他了?！?/br>
    天燁愛上魔修，背叛師門，早已為人所唾棄，天機(jī)門的人從未停止過尋找他的腳步，都希望能夠?qū)⑺卣?，其中不乏其他門派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但無論如何，天燁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請求任何一個人的幫忙。

    就像是青鳥說的這樣，除了青鳥，沒有人能幫他。

    她只能幫他。即使有些時候她也會在心里問自己，即使她也會感到哀傷——無論她付出多少，天燁在乎的永遠(yuǎn)只有一個人。

    他對她的付出視而不見，甚至不曾擔(dān)心或是感謝過。當(dāng)然青鳥并沒想要他的擔(dān)心或是感謝，這一切都是她自愿付出的，她唯一傷心欲絕的是那把剜入自己心臟的匕首。還有天燁的眼神。

    他似乎第一次對她說對不起，可是青鳥很想問他，為什么要說對不起？為什么眼神那樣后悔傷痛？如果感到抱歉，為什么——還是要?dú)⑺?/br>
    挖心，取丹，一切都是為了給他的妻子續(xù)命。

    那么她呢？

    她不是人類，就可以隨意殺戮嗎？因?yàn)樗窍色F，說到底，與他不是一路人，所以便活該去死？

    青鳥茫然。

    清歡看著她，良久，在青鳥額間輕輕一點(diǎn)，搖搖頭，讓謝必安將其送入醴忘臺。

    吉光不知什么時候蹭了出來，顯然以它的級別是看不上仙獸青鳥的，它在清歡腿邊蹭了蹭，小爪子勾住清歡裙擺，利落地爬了上去。清歡把它擱在腿上，一只手揉著吉光的下巴，小家伙頓時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

    “這次不需要你跟著我去。”

    吉光眼中露出失望的色彩。清歡捏捏它的小rou球，又揉揉小耳朵，眼神幽遠(yuǎn)，不知在想些什么。上一個世界里她挖的那個坑實(shí)在是讓她心有余悸，所以如非必要，她需要更加小心。

    所以最后她仍然獨(dú)自降臨。

    出現(xiàn)在青鳥世界里的時候，清歡還沒睜眼就看到兩邊肋下一陣一陣的劇痛。她先是抽了口氣，然后才小心地從躺著的地方爬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一個山洞里，身下是凌亂鋪著的稻草樹枝，甚至還是仙獸形態(tài)，很明顯是受了重傷，沒有辦法化成人形。

    竟然受了這么重的傷……定然不是凡間所傷，青鳥再不濟(jì)也是仙獸，凡人哪能隨意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