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道：“好畫，此畫意境深遠(yuǎn)，那雪中腳印乃是神來之筆，這梅花當(dāng)真是逼真，此畫法我前所未見，不知是何人所作？蓬萊居士是何人？”

    蜜娘聽得她這番話，努力抑制住自己上揚(yáng)的嘴角，陳令茹笑著看著她，且是道：“許是隱士高人所作吧?！?/br>
    六姑娘搖搖頭：“不，定是個(gè)年輕人，她畫技雖奇巧特別，但從筆力上看，應(yīng)當(dāng)是個(gè)年輕人，還不是很成熟?！?/br>
    蜜娘當(dāng)真是有一瞬間想透露身份同陳六姑娘聊上一聊，好歹是克制住了，但下邊，她便是找了話題同陳六姑娘聊一聊書畫上的事兒，陳六姑娘絲毫不藏私，傾囊相授，亦是道她那邊有一副范大人的名作，若是有空可來觀賞。

    蜜娘興致沖沖地應(yīng)了下來，且是不知范大人是何人，詢問起范大人。

    陳六姑娘鄙夷地瞧了她一眼，然后同她科普起來，范大人可是本朝最著名的書畫家，一字千金，千金難求，只可惜不知所蹤……

    陳六姑娘又抬頭瞧了瞧那副雪梅圖，摸著下巴，遲疑了幾分：“蓬萊居士這字，倒是挺像范大人的字的……”

    第81章 081

    京中突然開始盛行一套一套的送書，誰家孩兒要啟蒙了，嗯，去春芳歇買一套啟蒙書套裝送去，大一點(diǎn)的，送一套四書五經(jīng)，有了的都還要買一套回來收藏一下。

    京城里頭不少書局都受了影響，不少人都聽說了，那書局是新科探花郎家的，京中不少人都是慕名而去的，這探花郎日日沾染書香氣，到了那春芳歇便問，這探花郎都讀些什么書？

    掌柜的起先都呆了呆，后來便是習(xí)慣了，謹(jǐn)慎地選了些讀書人都會讀的書，沒得多久，便是脫了銷。

    造紙坊和印刷坊如今只供應(yīng)一家春芳歇，也忙得過來，不過這京中畢竟是繁華之地，一家春芳歇就頂?shù)纳咸K州府兩三家，不過這地界，成本也相應(yīng)地高一些。

    京中其他書局受了影響，卻也拿春芳歇沒個(gè)法子，畢竟能在京城中立足的，都是有靠山的，那探花郎是小，背后還有陳家呢！據(jù)說和懷遠(yuǎn)侯府也有交情。這盤盤交錯(cuò)之下，都是動不得，但眼睜睜地瞧著這春芳歇后來居上，又是不甘心。

    沈三如今也混進(jìn)了京城的圈子里頭，他這性子在何處都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對于其他書局的遭遇，沈三笑瞇瞇地表示，誰家都可以去拿他家的書賣，總歸這印刷坊都是他的，怎么都是他賺的錢。

    掌柜的大驚，這可不是搶自家書局的生意嘛！古往今來，這事兒可都是使勁的掖著藏著，誰家的供貨源是暴露出來的！

    沈三偏偏不，他這一條鏈子是一體的，不管哪邊賺錢，反正都是他轉(zhuǎn)，這天底下這么大，總有他吃不透的地方，一家書局就這么點(diǎn)大小，總可能京城里頭人人到他書局來買東西，其他店里頭也都會有固定的顧客，只消這價(jià)格固定好了，大家都按這個(gè)價(jià)格賣，市場上利潤也就固定了。

    便是有幾家店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下，從沈三那邊進(jìn)了一些書賣賣看，還當(dāng)真是賣得出去，利潤也頗為可觀，沈三供書的時(shí)候便是簽下契約，這書必需統(tǒng)一一個(gè)價(jià)，春芳歇賣什么價(jià)，你們也得賣什么價(jià)，若是賣不出去可以退回來。

    主要也是看在最后一條上，賣不出去退回來，才敢邁出這一步，且也是這一步邁出去了，后邊就不成問題了，春芳歇的書的確是好，包裝、印刷都沒的說，比市面上其他小作坊印刷的書清晰的多。

    這個(gè)時(shí)代，多是一些家庭作坊，沈三這般如今形成了專業(yè)化規(guī)格化的造紙坊印刷坊的甚少，正是有個(gè)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和包裝，就像是一道流水線。

    很快的京城不少書局的書架上都增添了春芳歇的書，有些書局也聰明，摸透了春芳歇一套子，也做了個(gè)自己特色的書，刷上自家書局的名字，但春芳歇的書皮、包裝都是經(jīng)過沈興淮的設(shè)計(jì)，每年都會進(jìn)行改良，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沈二也一直琢磨著印刷術(shù)，春芳歇的印刷是最為整潔美觀的，另有這范先生的字加分，多有不及。亦是先入為主的觀念，春芳歇的牌號便是意味著精致美觀。

    蜜娘待春芳歇?dú)w來，便是有些魂不守舍，沈興淮敏感地發(fā)現(xiàn)她情緒很低落，待用過晚餐，蜜娘回了書房，沈興淮跟隨其后，見她一直在面無表情地翻東西，便是問她：“心情不好？”

    蜜娘翻出了幾幅字畫，是阿公寫的，她抬起頭：“阿哥，你知道阿公，以前是什么人嗎？”

    沈興淮心知她許是知道了一些事，家中雖從未瞞過她，但也從未刻意告訴過她，她是一個(gè)正常生長的孩子，在她不知事時(shí)，范先生便來到了家中，她也一直以為范先生便是她的阿公，而他并非真的孩子，有成人的判斷能力，且從一些跡象上便能猜測出來，家中也態(tài)度如一，從未提及，亦未刻意去探尋，她自是不知的。

    “以前，是首輔是嗎？”蜜娘又問道。

    沈興淮點(diǎn)點(diǎn)頭，她知道也是遲早的，如今他們在京城，消息四面八方。

    她抱著那副字，蹲著，含著淚仰著頭：“那，阿公的妻兒是不是沒有了？只剩他一個(gè)人了？”

    她仰著頭，淚水還是從眼角滑下來，泛著淚光的眼睛楚楚可憐，她抱著字畫嗚嗚咽咽，心疼阿公又深恨不能陪伴他。

    沈興淮搬開椅子，與陪同她一道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阿公，他還有你，有我們?！?/br>
    蜜娘哭得稀里嘩啦，搖著頭，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她亦不知為何這般難受，她恨不得自己是阿公的親孫女，阿公是他們家真正的阿公，可是他不是，他曾經(jīng)是當(dāng)朝首輔，輔佐過皇帝，憂國憂民，可是他沒有自己的家……

    蜜娘想起他提及一些事情話語里的憂傷，每年的某幾日，總是心緒低落，他厚實(shí)的大掌摸著她的頭，牽著她長大，他有多疼愛她，她便有多心疼。

    沈興淮見她這般，亦是紅了眼睛，他同范先生的情感，定是沒有蜜娘來得深厚，從稱呼上便可看出，蜜娘是全心全意將他當(dāng)做家人的，年幼時(shí)她還不知范先生并非她親阿公，家中出去做客，范先生是去不得的，她常問：“阿公不去嗎阿公不去嗎？”

    范先生笑呵呵地道：“阿公不去，阿公年紀(jì)大了?！?/br>
    她可以坐在范先生的膝蓋上，扯他的胡子，拉他的頭發(fā)，那是親近，無芥蒂地當(dāng)做親人，而他們終歸是知道范先生為何來家中的。

    沈興淮到京中后，所聞所見也甚多，江垣亦是告訴了他一些事情，又靠著他的猜測，他明白范先生為何要在圣上登基后，立即了卻了功名利祿轉(zhuǎn)身便走，以他擁立之功，圣上登基后在朝中亦能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的兒子為皇權(quán)而亡，妻子抑郁而終，又如何能享受這靠犧牲了妻兒而得來的安樂。

    “蜜娘，阿公最疼愛的便是你了，你就像是他的親孫女，我們也很敬愛他，亦是將他當(dāng)做長輩?！?/br>
    蜜娘捂著臉嗚咽：“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年紀(jì)大了走不動了，因?yàn)樗幌矚g京城，所以他不肯來，阿哥，我好想阿公……”

    沈興淮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以后還有機(jī)會的，還有機(jī)會的……”

    此話說出來他亦是有些難過，機(jī)會渺茫，他且不愿蜜娘一人待在蘇州府，他日后定是在京城的幾率比較大，幾年才可能回蘇州府一次，若是蜜娘嫁回蘇州府，他便不能照顧得上。范先生此生再回京城的概率很小……

    蜜娘哭過一番，且是心境好上許多，且是念范先生念得緊，立即寫了一封信，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只字未提他身份之事，他是她阿公，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她阿公，她怕他獨(dú)自在蘇州府孤單無聊，如今亦是明白他為何不來京城，望能夠多寫些信令他開懷一些。

    且是這春芳歇名氣太大了，江垣到元武帝書房中，且是看到案桌上幾本熟悉的書，他眼皮跳了跳，低下頭。

    元武帝正在翻，姨父的字天下聞名，市面上多流傳隸書和行書，他自幼跟隨姨父習(xí)字，自是認(rèn)得，這書中的楷書，他且一眼便認(rèn)得出是姨父的字，不得不感嘆這沈家人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拿千金字用來印刷，當(dāng)真是……

    姨父也當(dāng)真是喜愛他們，向來寶貴自己的字跡的，都樂意拿出自己的楷書任由印刷，若是被人瞧出來了，他這字由一字千金到遍地都是，元武帝想想便是笑了。

    江垣不知他笑何，飛快地抬了抬眼皮。

    元武帝合上書，“阿垣可知春芳歇？”

    元武帝語氣隨意，江垣點(diǎn)頭應(yīng)是。

    “想來也是，如今這京城里頭誰手頭沒個(gè)春芳歇的書?！痹涞蹖救拥桨缸郎?，笑道：“這沈家人倒是頗有意思，姨父這字，可當(dāng)真是不值錢了，好在姨父甚少有楷書流傳出去?！?/br>
    江垣面色如常，道：“姑爺爺?shù)淖智Ы痣y求，如今天下學(xué)子皆能敬仰，這春芳歇的書能賣的這般好，姑爺爺這字占了很大的原因，世人也是識貨的?！?/br>
    元武帝滿意而笑：“旁人的字如何能同姨父比，阿垣今日便是陪朕出去走走，倒是去瞧瞧那春芳歇何等模樣，引得這京中文人這本趨附。”

    江垣心中詫異，且是瞧元武帝這般興致勃勃，笑著道：“叔叔御駕至，那春芳歇即便是再一般也變得不一般了。”

    元武帝喜愛江垣的進(jìn)退有度，該近親時(shí)便親近，辦公事時(shí)便是公事公辦，總是能把握住那個(gè)度，聰明人總是更讓人欣賞的，但懷遠(yuǎn)侯府的繼承人，還是如同江圭這般的比較令人放心。便是有些地方，元武帝樂意多疼愛幾分這個(gè)外甥。

    這春芳歇門口便是迎來了兩位客人，尋常打扮，從那料子上并不尋常，渾身氣度亦是比常人足一些，掌柜的識的江垣，便是笑著迎了上去：“江少爺來了，這位老爺是？”

    掌柜的不敢妄下定論，這開門做生意人，最為講究這口頭上謹(jǐn)慎，稍有不慎便會得罪人。且看那老爺渾身氣度，雖是笑著，便不敢侵犯。

    江垣笑道：“這是我叔叔，我們過來瞧一瞧，掌柜的且別忙活，給我們留出一雅間便是。”

    掌柜的猶豫幾番：“這上頭雅間都滿了，只有一間雪梅閣，我家姑娘來了……”

    江垣聽得蜜娘也在這兒，有些擔(dān)憂，他并不想蜜娘碰上皇上，且當(dāng)真是擔(dān)心什么來什么，蜜娘正是聽得江垣的聲音，雖是輕，但朝夕相處之下，熟悉得很。

    “江哥哥？”

    蜜娘拿著幾本書，朝這邊走來，元武帝是頭一回見著這沈家的姑娘，且都是從每年寄回來的書信中有所了解，亦是那幾幅畫，元武落在蜜娘身上，見她身形窈窕而修長，面容昳麗，鵝蛋臉上，那眼睛明亮而秀美，皮膚白皙，笑時(shí)那兩個(gè)梨渦便是讓人有了好感。

    元武帝依稀記得當(dāng)年還只是幾歲的小姑娘，如今竟已是這般亭亭玉立，有些感慨時(shí)光，憶及她兒時(shí)送來的畫作，升騰起一股長輩一般的情緒。

    蜜娘今日本是同沈三一道出來的，沈三中途遇上了一些事兒，要去印刷坊，便先將她放在春芳歇，待一會兒再來接她。

    元武帝先說道：“這姑娘一晃竟是這般大了！”

    蜜娘詫異，脫口而出：“您認(rèn)得我？”

    第82章 082

    蜜娘詫異道：“您認(rèn)得我？”

    元武帝笑道：“如何不認(rèn)得，我還知你小字蜜娘?！?/br>
    江垣咳嗽一聲，介紹道：“蜜娘，這位是我叔叔?！?/br>
    蜜娘先行禮，道：“伯伯。”

    元武帝頷首，江垣看了看四周，道：“叔叔，咱們到雅間去坐坐吧?！?/br>
    元武帝頭一回來這兒，正觀摩著，且是不樂意道：“朕……這頭一回來，讓我好好瞧瞧?！?/br>
    蜜娘抿唇一笑，“我?guī)Р咦呖纯窗??！?/br>
    元武帝背后縛手，望著這姑娘嬌俏可人又落落大方的模樣便是神清氣爽，姨父教導(dǎo)的女孩兒便是不忸怩，道：“還是姑娘家懂事?！?/br>
    便是嫌棄地看了江垣一眼，江垣笑著后退一步，這還不是怕您被熟人認(rèn)出來。

    蜜娘眼含笑意，杏眼彎起，水光粼粼，江垣看過去，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便是轉(zhuǎn)過去，江垣失笑。

    這第一樓也沒什么好看的，蜜娘帶元武帝到后院去看了看，今日天氣朗和，后院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院中栽植了三棵大樹，那桌子都擺在樹下，亮堂又不刺眼。

    院中很安靜，都是在看書，或有在抄書的，這寧靜祥和的氛圍讓元武帝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是像讀書的樣子，元武帝暗暗地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也不進(jìn)去側(cè)了側(cè)頭，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這邊讀書可另收費(fèi)？”

    蜜娘搖頭：“只收租書費(fèi)，看一本書只收三文錢，當(dāng)天未看完第二日可再來。”

    元武帝點(diǎn)點(diǎn)頭，買一本書要百文錢，拿百文錢可看幾十本書，實(shí)惠許多，天下之讀書人有多少人因窮苦買不起書而中途放棄，此法確實(shí)可行。

    元武帝又看了看二樓、三樓，再到雅間，小伙計(jì)上了一壺茶水，并非多好的茶，元武帝抿了一口。

    蜜娘這才問道：“伯伯，您和我家有故交？”

    元武帝心道，故交也算是吧，“我那兒還有你畫的姨父的畫像，還和我說不讓姨父走，這可算故交？”

    蜜娘在沈興淮的早教下，記憶力還算好，又是每年都會有京中送來禮物，她眼中迸發(fā)出欣喜：“您是阿公的外甥？”

    元武帝見她模樣應(yīng)當(dāng)是不知他身份的，對沈家又是上了一層的滿意，是戶踏實(shí)人家，他且就不信沈家那小子不知范先生身份，但仍舊能夠做到不攀附關(guān)系委實(shí)難得，元武帝點(diǎn)頭。

    江垣見她這般稱呼，眉心跳了跳，觀察元武帝并無不快，且是放下心來，目前看來，叔叔應(yīng)是挺喜歡蜜娘的，蜜娘向來討長輩的歡喜，他便是不多插話了。

    “伯伯每年都給我們家送禮，蜜娘在此謝過伯伯?！泵勰锔Ａ烁Ｉ恚窒肫鹚麄兗疫M(jìn)京這般久也未登門拜謝，便是有些羞愧，“不知伯伯府邸在何處，我們家至今未登門拜謝……”

    江垣低頭看茶水，元武帝頭一回有些不知所言，瞥了瞥江垣，暗罵一句臭小子，見女孩兒滿眼都是羞愧，干咳兩聲：“我近日不在京中，待我日后有空了，再邀你到朕，這寒舍一坐。”

    江垣眼含笑：“姨父這是寒舍，我大底住豬圈了?！?/br>
    這拆臺的臭小子，元武帝不想看他。

    蜜娘想起江哥哥家是侯府，伯伯家更是不會差，她這般說，許是被人家誤會了攀關(guān)系，多是有些懊惱，便是疏離了幾分。

    元武帝目光落在墻上的畫上，屋中寂靜了幾分，見他看畫，也都忘了過去，蜜娘最喜歡的便是這雪梅閣，每回來這兒也必定是坐這雅間，雪梅閣的墻上掛了一幅雪梅圖，墻上也被她用顏料畫了一樹梅花，交相輝映。

    “這畫，頗為特別?！痹涞鄄[起眼睛，看那印章，蓬萊居士，他確定，應(yīng)該不是姨父的印章。

    蜜娘緊張地望著他，有些小激動又有些小期待。

    那章還是江垣刻得他自是清楚，看她那期待的模樣隱隱有些想笑。

    元武帝想起他那邊似是有一幅畫，畫法同這個(gè)有相似之處，只是那幅畫比不上這幅，他原以為這個(gè)畫法是姨父新研究的，如今想來應(yīng)該不是，是沈興淮？“此畫，不類我東方畫技，多似西方，但，意境不錯(cuò)。”

    元武帝自小受范先生教導(dǎo)，于書畫上多有精通。

    蜜娘第一回 將畫作流傳出來，上回陳六姑娘的稱贊讓她備受鼓舞，只可惜她深在內(nèi)宅，不知外人有何評價(jià)，難得有不認(rèn)識的人稱贊，她頗喜歡聽外人的見解，正欲聽下去。

    那門突然被敲了幾下，“阿垣？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