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自小聽阿公的游記長大，幻想巍峨的高山、瀑布、懸崖，大了之后，阿哥會告訴她一些外邊的世界，這個(gè)世界上還有許多個(gè)同他們大周一樣的國家，或是強(qiáng)大或是弱小，“……你可以以不喜歡，但不可以輕視?！?/br>
    蜜娘記得此言。

    江垣微微瞇起眼睛，望著不遠(yuǎn)處一坐一站的兩人，手中的油紙包緊了緊，發(fā)出擦拉擦啦的響聲，他嘴角永遠(yuǎn)是那么一抹笑容，邁開步子，“蜜娘。”

    蜜娘回過頭，漾開了笑容，“江哥哥?！?/br>
    從語氣中便可感受出誰更親近一些，楊世杰心中安慰自己，那是她表兄，自然熟悉一些。望向江垣，“江兄?！?/br>
    江垣點(diǎn)點(diǎn)頭：“楊兄?！?/br>
    他一走近，蜜娘就聞到了那烤鴨的味道，嗅了嗅鼻子，眼巴巴地望著江垣的手里，“江哥哥，那是什么？”

    江垣揚(yáng)了揚(yáng)手，笑容更甚，“得意樓的烤鴨?！?/br>
    她眼中迸發(fā)出來的欣喜，眼睛彎起的時(shí)候就像是一只小狐貍，笑得很有欺騙性的小狐貍，那兩個(gè)小梨渦就像是塞了糖，她一笑，你也忍不住跟著笑。

    江垣本想逗逗她，見她笑得那般甜，又是不忍，拎著那油紙，“可有回報(bào)？”

    蜜娘狡黠一笑：“我畫幾朵萱草花給你。”

    蜜娘可記得他還毀過她一幅畫，江垣自是忘不得，那張畫如今還在他書房，且是無奈道：“送你十盆萱草花可好？”

    蜜娘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楊世杰笑問道：“蜜娘喜歡萱草花？”

    江垣道：“此事，且有些淵源……”

    蜜娘亦是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如同得到了好處的小狐貍，“淵源頗深?！?/br>
    兩個(gè)人打著啞謎，楊世杰便不是滋味了，笑容中帶著許些落寞。

    幾個(gè)人正說話間，門口那小廝興沖沖地跑來，“大小姐和大姑爺來了！到門口哩！”

    蜜娘忙不管什么烤鴨還是萱草，站起來，那畫板子落了地兒，“夏至姐來了？！”

    夏至和苗峰風(fēng)塵仆仆地趕了過來，帶了幾個(gè)木匠和造紙坊印刷坊的管事，江氏早就準(zhǔn)備好屋子了，家里頭突然就這般熱鬧了起來。

    夏至和苗峰的兒子苗駿如今已經(jīng)會走會跑了，正是好玩的年紀(jì)，有些忘記了蜜娘這小姨，待玩上一陣，又親熱地小姨小姨。

    沈三有了幫手，擔(dān)子便是輕松許些，造紙坊和印刷坊的事情交給夏至夫妻，他們對這也熟悉，又帶來了工匠和幾套活字版，待那坊造好便可開工了。

    這人一來，宅子里的第一進(jìn)便開始先推倒了重新造，沈興淮的規(guī)劃中，每一個(gè)角落都要好好利用，家里人要有住的地方，所以不能一下子全部給推倒，要一部分一部分來。

    宅子前頭雖在忙活，但宅子大，平日里影響不到沈興淮和楊世杰，兩人一邊為殿試做準(zhǔn)備一邊等消息，會試是全國性的，比之童生試、鄉(xiāng)試更為嚴(yán)格，三月底放榜，如今且先不論能否中，先準(zhǔn)備著準(zhǔn)是沒錯(cuò)的。

    滿京城的人都等著這會試的消息，每年此時(shí)便是鯉魚躍龍門，亦是定親最多的時(shí)候，榜下捉婿非子虛烏有。

    “徐大人，您瞧這張卷子如何？這字，當(dāng)真不錯(cuò)，算學(xué)全對，策論亦是一絕！”

    徐大人摸了摸胡子，接過來一瞧，眨了眨眼睛，這字跡莫名的有些眼熟和親切感，他一瞧便是歡喜，“好字！”

    其他幾位考官也圍了上來，紛紛討論道：“是好字，筆力深厚，有大家之風(fēng)范?！?/br>
    “且有些眼熟。這策論，立意新穎?！?/br>
    徐大人再是一瞧，可不眼熟嘛！他且是回想著，哪里見過這字呢，微微瞇起眼睛，且是慢慢瞪大，反復(fù)看這字，越看越覺得像，那筆鋒，一撇一橫，像，太像了！

    “徐大人，您覺得這卷子能放第幾個(gè)？”

    徐大人斂下心思，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策論，目光中有欣賞之意，且是批閱到現(xiàn)在，這一篇的策論委實(shí)是其中最出挑的，觀其文風(fēng)以及深度，應(yīng)是有些年歲的人，沉思道：“觀其策論，是個(gè)心胸廣闊之人，立意深厚，定是有些閱歷之人方能寫得出，前三可好？”

    便是有人反駁道：“此人的詩賦太差，怕是不能服眾?！?/br>
    “亦不能說是太差吧，平平罷了，算學(xué)全對，策論亦這般出眾，實(shí)屬難得！”

    “那也得公平公正……”

    徐大人且是被他們吵得頭疼，此是他第一年做主考官，亦是不愿多生麻煩，便是挑出幾張，道：“這般吧，這章卷子，便排第四。第一，第二，第三，便是這三張，如何？”

    待排完順序，定完了名詞，那卷子終于可以拆封，徐大人第一看的是那排名第四的，沈興淮，蘇州府人，年，二十！

    第76章 076

    “皇上，這是今年會試的卷子?！?/br>
    徐言知微微低下頭，雙手奉上，九全接過，兩人目光對視，微微頷首，九全彎著腰高將放著卷子的盤子放到元武帝的案桌上。

    元武帝目光和煦地看著徐言知，“之言這些日子辛苦了?！?/br>
    之言是徐言知的字，兩人有同門師兄弟的情誼在，如不然徐言知這些年也不會升的那么快，年僅四十擔(dān)任主考官。

    “為皇上分憂是臣的榮幸?！毙煅灾傲斯笆?。

    元武帝指了指他前面的位子，道：“我們師兄弟之間私下里便不要客氣了，坐吧?！?/br>
    徐言知坐下，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元武帝桌上那塊鎮(zhèn)紙，依稀之間有二十來年了，還是那一塊，老師當(dāng)年得了兩塊，一塊給了小師弟，一塊給了圣上，師弟去世了，那一塊不知去哪里了，圣上這塊一用便是二十來年，想起老師，徐言知又落在那一疊試卷上。

    元武帝翻著試卷，第一第二第三張便是草草翻了兩下，看了一下姓名便往下翻，第四張便是沈興淮的，他停下手，看了一下，獨(dú)獨(dú)拿出來。

    徐言知心中一跳，他以為元武帝也是看到了這舉子的字，這字，當(dāng)真太像老師的了，若不是他熟悉老師的字跡，兩人還是稍微有些區(qū)別的，他會真的以為是老師回來了。

    元武帝細(xì)細(xì)地看他的卷子，首先入眼他的字跡，和姨父的字有七八分的相像，但在他眼中，仍是不及姨父的。

    徐言知試探道：“此子的字有老師之分范，雖年僅二十，然字里行間有一股老辣雄渾之氣，尤其是策論?！?/br>
    元武帝首先看的是詩賦，有些失望，姨父于詩賦上的造詣?lì)H高，而沈興淮所作的詩賦略有平常，不得姨父的身傳，亦想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此天賦。

    說句實(shí)在話，沈興淮這么多年來勤學(xué)苦練詩賦，能寫到這個(gè)地步也是不容易，這完全就是硬生生將一個(gè)理科生掰成文科生。

    元武帝聽得此言翻下去看策論那一張，細(xì)細(xì)看來，元武帝閱讀的速度很快，沒多久洋洋灑灑的一篇策論便看完了，亦是忍不住拍案叫絕：“好文章。”

    策論的主題主言商道，本朝實(shí)行重商政策，商業(yè)發(fā)達(dá)，然而主流觀念依然是重農(nóng)抑商，便問：農(nóng)商何為輕何為重？

    大多數(shù)人都言，農(nóng)為重，商亦要發(fā)展，然商不可奪民本，再是舉古之例。亦是老生常談、夸夸其談，很顯然并非出題人所想看的。

    沈興淮主要側(cè)重于農(nóng)商的協(xié)調(diào)發(fā)展，策論策論，主論述，例子不多，偏向?qū)嵏尚?，確實(shí)老辣。

    元武帝放下后，心中快意，此題，是他所出。姨父學(xué)生眾多，然教的時(shí)間最久的，只有三人，此子在姨父身旁十多年，自是深的姨父真?zhèn)鳌?/br>
    “為何排第四？”

    徐言知正有些愣神，忙道：“此舉子詩賦不出挑，怕難以服眾，但算學(xué)是全對的，便放在了第四位?！?/br>
    元武帝未說什么。

    又看了一下第一第二第三的，下面的也就沒看多少了，一般考官的定的名次還需皇帝審核一遍，元武帝于這種事情上，向來都是給面子的，他們定了便是定了。

    且是放榜那日，考試院門口便是圍滿了人，不僅僅是要看榜的，還有那捉人的，哪個(gè)中了，先捉去再說。

    沈興淮這親事都定下來的自然不能去，派了兩個(gè)小廝去，一家人在屋里頭等，如今暖和了，衣服穿得少了，小孩子便是撒了歡。

    夏至和苗峰要出去辦事，駿哥兒便是常常跟著蜜娘，繞著他小姨跑來跑去，蜜娘畫畫，他也要搬個(gè)小椅子，那張紙，在上邊涂涂抹抹，抹得自個(gè)兒身上都是墨水。

    今日夏至和苗峰未出去，駿哥兒便是繞著他爹娘打轉(zhuǎn)，蜜娘且是氣悶道：“往日里小姨小姨的，他姆媽一在，看也不看一眼他小姨。”

    她嬌嬌悄悄的，目光流轉(zhuǎn)，且是望駿哥兒那邊瞥。

    駿哥兒正膩在夏至懷里頭，夏至聞言，便是笑著拍了拍他屁股，“奈小姨吃醋了，去，親親奈小姨?！?/br>
    駿哥兒笑嘻嘻地跳下來，啪嗒啪嗒跑過去，拉著蜜娘的手臂，嘟起嘴。

    蜜娘亦是玩笑，見他這吃的滿嘴都是，更是好笑，掏出帕子在他嘴上按了按，“瞧瞧你，吃成什么樣子了，還親我呢！”

    駿哥兒搖晃她的手臂，奶聲奶氣地叫道：“小姨，親親?！?/br>
    蜜娘低下身子，駿哥兒踮起腳，撲向蜜娘，木啊一聲，涂了一嘴口水上去，才滿意地跑回去。

    屋里頭都是笑了，江氏瞧著這孩子也是眼熱，“小婆婆沒得嗎？”

    駿哥兒稱花氏是婆婆，黃氏是大婆婆，江氏是小婆婆。

    家里頭許久沒有孩子了，蜜娘后頭沒了小孩，駿哥兒是下一輩里頭第一個(gè)孩子，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紀(jì)，大家也都可勁地疼他。

    江氏同他玩了一會兒，便放他回夏至那兒去，瞧著他又蹦又跳的模樣，心里頭也在想，且再過個(gè)兩三年，許是自家也有了小孩兒，越想越是高興，恨不得讓沈興淮立即成親，馬上生出個(gè)孩子來玩玩。

    一邊聊天一邊等候，時(shí)間亦是過得快，等也等過不少回了，雖也緊張，但沒得第一第二回 那般干瞪著眼看門口。

    且是外頭有了聲響，小廝一邊跑一邊道：“中了，少爺中了！”

    是阿福的聲音，大家都站起來，阿福跑進(jìn)來一臉喜氣：“少爺中了，第七十三名！”

    放榜是從后邊開始放的，越早知曉那邊是排的越后，楊世杰聽到這個(gè)名次不忍有些失望，誰都希望自己的名次越靠前越好，但中了仍是高興的事。

    沈興淮且也知他心氣，若非他春闈身子不適，應(yīng)不是這樣的名次，道：“恭喜世杰，也算是靠前的了，殿試的時(shí)候還能往前面挪一挪?！?/br>
    楊世杰很快調(diào)整好心情，笑著接受了大家的恭賀，他心中也清楚，七十三名再往前挪，也不可能挪到哪里去，頂多再前進(jìn)個(gè)三四名，名次算不得太好，雖是二甲，也是二甲靠后了。

    會試中了便可稱貢生，一屆有三百出頭的貢生，本朝殿試浮動不大，只要不出大的差多，你的會試名次和殿試是差不多的，好一些便是往前挪個(gè)幾名，殿試對策論出眾的考生來說是有優(yōu)勢的，但若是表現(xiàn)不出眾

    后頭的榜放完了，沒有沈興淮，便是鎮(zhèn)定如他也不免有幾分緊張，接下來都是排名靠前的了，都是好名次，且是能中還好，若是落了榜……

    大伙沒了歡笑聲，都有些魂不守舍。

    另一個(gè)小廝終于回來了，頭發(fā)都亂了，衣衫也是被扯得不整齊，他亦不顧得多少，趕緊跑回來報(bào)喜，“老爺，夫人！少爺中哩！少爺是第四名哩！”

    那心里頭踏踏實(shí)實(shí)地落了地，欣喜之情升騰而起，沈三拍著沈興淮的背，連道三聲好，“快，放鞭炮！”

    江氏高興不已，第四名，若是殿試發(fā)揮的正常，老位子也是二甲第一，這婚事便是定了！

    曾家可不也在等消息，也派出小廝去看，待是知曉第四民，曾氏和陳令茹都高興了，楊氏的肚子已經(jīng)凸顯了，笑著說：“難怪娘要這么急急忙忙地定下，果真是乘龍快婿?！?/br>
    若是這殿試好一些，指不定點(diǎn)了個(gè)狀元郎、探花郎。

    曾氏等放榜的日子里頭也是憂心不已，雖說是相信淮哥的實(shí)力，可若是出了岔子，落了榜如何是好，這沒個(gè)好一點(diǎn)的身份，閨女嫁過去也是讓人恥笑的。

    這會試第四的名頭拿出來，再說這婚事，便也沒了大問題，曾氏這般想著，笑著說：“沒想到淮哥這般努力，這下子也敢拿出來說了，走，咱們到前頭去?！?/br>
    曾氏想著，這會試第四的名頭傳出去，指不定有誰看上了她瞧中的女婿，他們家可是提早預(yù)定好的，如何能讓別人捷足先登，可得先把話頭傳出去。曾氏這般想著，心里頭便是火熱，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

    沈家放了鞭炮，周圍鄰里也都知道這一家子來京城便是為了春闈，這鞭炮聲一響，便是也知曉這定是中了，紛紛派人來詢問，亦是討個(gè)好，日后指不定便是成了共事。

    待是那第四名的名頭傳過去，這鄰里間的更加熱切了，紛紛送來賀禮，都是親自來的，左拐右拐地問可有定下親事。

    這會兒江氏便是矜持了，應(yīng)了定下了。

    不少人家多是可惜，詢問是什么人家。

    江氏心道此事還未同陳家通氣，便是不愿說出來，笑笑不語，旁人便以為是在老家那邊定下的，想來許是出身不高，心里頭有了個(gè)盤算。

    那隔壁胡家娘子一回去，便道：“月娘，此事你便別想了，那沈家的少爺已經(jīng)定了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