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興志正在擺書，聞言，放下未擺好的書，小跑至柜臺前：“幾位官人要買什么？咱這兒是書局，筆墨紙硯都有，且可租書。”

    “噫，竟是個書局呀，這名字取的，竟跟個窯子似的！嘿嘿嘿。”那紈绔打開折扇yin笑起來。

    這書局里頭原先是安安靜靜的，下面也只有幾位選書的書生，那門口來了一大幫子，卻鬧哄起來。

    沈興志怎的見過這陣勢，那窯子他也知是何地，少年臉漲的通紅，不知該說啥。

    一高個兒繞著柜臺走了走，瞧著地上的板子，一腳踹翻：“還租書，嘁，小爺是那種沒錢的人嗎？果真是窮酸書生來的地兒?！?/br>
    沈興志愣愣地站著，想說什么卻卡在喉嚨口子。

    掌柜的匆匆趕來，推開沈興志，陪著笑：“幾位爺，要啥呀，咱們店里新來的小伙計不懂事，還望幾位爺見諒?！?/br>
    “那道還是你個老家伙懂事兒。算了，這地兒忒無聊了，走吧走吧，還沒茶館子有趣?！蹦菐孜煌妻?，說著葷話兒哄笑著出去了。

    樓下的客人皆搖著頭，鄙夷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掌柜的瞧著他們走遠(yuǎn)，轉(zhuǎn)過身，瞧著沈興志那憤懣的模樣，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可得忍住，這開門做生意，最怕就得罪人。且對他們諂媚些，附和些，倒也相安?！?/br>
    沈興志心中不平，也知不能給他三叔惹麻煩，點點頭。

    打這春芳歇在縣里頭開業(yè)之后，很快就籠絡(luò)了一批家境普通的讀書人，鑒于其裝修清雅，又設(shè)有雅間，著實戳中了讀書人那清淡嫻雅的喜好，但就那名字“春芳歇”，也被讀書人津津樂道，好奇這幕后的老板是怎等清俊之人，取的這般隨性灑脫之名。

    沈三每月初五來送些書，以及查一下賬目。江氏想來縣里買些胭脂水粉，蜜娘是必須要帶著的，沈三想著就把范先生和淮哥也帶上，索性全家都出來，在縣里玩一玩。

    小蜜娘難得出這般遠(yuǎn)門，她姆媽給她穿著淡粉色繡著桃花的襦裙，頭上扎上兩個小花苞，戴上絹花，也不知這般可以堅持多久，照著她那頑皮的習(xí)性，到晚上，那絹花必定是不見了的。

    天氣燥熱，車?yán)镱^擺了些冰塊，窗戶用了紗網(wǎng)，馬車跑得快些，有涼風(fēng)吹入，便是舒服了。

    馬車有些顛簸，小蜜娘先是興奮了一會兒，湊到紗窗邊上瞧上一會兒，問東問西，待一會兒過去，就歪著腦袋躺在江氏懷里昏昏欲睡了。

    待到了縣城里，江氏將她喊醒，還惺忪地揉著眼睛，頭上的花苞已經(jīng)歪了，江氏笑著給她重新扎過，親了親她軟乎乎的臉頰。

    到縣里頭正快要晌午了，春芳歇里頭仍舊有不少讀書人，不少讀書人一早上來就會帶些干糧，中午的時候就隨便啃些干糧，繼續(xù)看書。

    沈三在里頭查賬，小蜜娘坐不住，拉著沈興淮要四處走，追尋她大哥跑到后院子里，沈興志正給人講這邊的規(guī)矩，冷不丁腿上多了個掛件。

    “大哥哥~”沈興志低頭，那小蜜娘正抱著他的腿，仰著頭笑得開心。

    沈興志嚇了一跳，瞧了瞧面前的書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她的小花苞：“奈怎的來了？”

    “跟著阿耶一塊兒來的?！?/br>
    “三叔呢？”

    “在前面~”

    沈興淮過來把她抱開，“蜜蜜，大哥哥有事兒，別鬧大哥哥。大哥，你先忙，我抱蜜蜜到邊上玩?！?/br>
    沈興志點點頭，朝面前的書生道：“真是不好意思，家中小妹頑劣?！?/br>
    書生笑著擺擺手：“無妨，若我有這玉娃娃般的meimei，我定也拿她無法子?！边@娃娃笑得可真甜。

    沈興淮抱著她坐一邊的椅子上，豎起手指放嘴邊：“噓，不能出聲，你瞧大家都在看書，安靜一些。”

    小蜜娘扭著屁股坐不?。骸澳敲勖圩鍪裁?？”

    “坐著歇會兒。”

    “蜜蜜不累?！?/br>
    “阿兄累?！?/br>
    “那，好吧~”

    小蜜娘托著腮幫子，去瞧那些個兒讀書人，那些個人也非無感覺，若是被一般大人這般盯著，自是渾身難受。但這般小娃娃，生的如此精致可愛如同觀音坐下的童子，睜著靈動的眼睛，著實讓人生不起氣，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怯，還朝著你甜蜜蜜地笑。

    范先生從樓上逛了一圈下來了，坐到沈興淮對面，用袖子不停地扇風(fēng)，這老頭素來怕熱，若是在家中，這冰塊都要直接敷身上了。

    后院里頭只有蟬鳴聲與翻書聲，那些個讀書人餓了，就拿出早上準(zhǔn)備的干糧、硬了的包子，一點一點往嘴里塞。

    范先生瞧著這些勤奮的讀書人，心中感嘆，便對沈興淮說道：“你瞧瞧人家，多艱苦，你家中不用愁錢，也不用愁沒有好的老師，整日只需待在家中，無酷暑無日曬的，多舒坦?！?/br>
    沈興淮笑著說：“若先生樂意，我也樂意日日來這邊上課，曬曬日光，也長得高些?！?/br>
    范先生吹胡子瞪眼，這黑心小子，嘁，什么曬曬日光，不就是吃準(zhǔn)了他怕熱嗎？

    沈三對完賬，也到了飯點，到后院里頭來，見那些年輕人塞著硬邦邦的干糧，念及自己年少時求學(xué)經(jīng)歷，心中憐惜，對身旁掌柜的說：“老張，給他們都泡杯熱水把干糧泡泡軟和再吃，別硬塞撐壞了嗓子。”

    掌柜的點點頭，說是。

    小蜜娘眼尖，從椅子上跳下來，提著小裙子就往屋檐下沖，“姆媽耶耶~”

    小孩子甜膩的聲音整個后院子都聽見了，忍不住抬頭看了幾眼，也不知那如玉般的娃娃父母是什么模樣的。

    沈三接住小蜜娘，把她抱起來，做了個噓的動作。

    沈三身高八尺，頭束玉冠，容貌昳麗，舉止間有仙人之姿。那讀書人一個個抬頭望過去，日光強(qiáng)烈，瞇著眼睛，只見得周身繞了一圈光暈。

    那夫妻兩，皆是好相貌，那小女娃也是如玉一般，一家子的神仙眷侶，讓那讀書人呆了呆，皆朝這邊望。

    待一家人走后，掌柜的端著熱茶過來，“有干糧的來拿杯熱茶泡一泡，東家憐惜大家辛勞，各位郎君可別累壞了身子?！?/br>
    在這兒租書看的，家境定是一般，餓不著，卻也沒那么多錢銀買書，這往日里都是能省則省。過來分一杯熱茶，心中亦是guntang。

    且問道：“掌柜的，剛才那同你一塊兒的可是你東家？”

    掌柜的笑道：“正是。”

    一干人心中感嘆，果真是仙人之姿，這般清雅之名、清雅之地也就是這般雅俊之人才能想得出。

    古之人重相貌，也信相由心生。一時間，縣城里讀書人皆傳言，春芳歇的東家形容皆美，有仙人之姿，且有這好奇之人上門以求一遇，奈何沈三閉門讀書，偶爾來之。

    后得知沈三每月初五必來視察，每月初五這一日，必定是人滿為患。

    又是一年中秋時節(jié)，沈三把他爹娘接到鎮(zhèn)上來過中秋，沈三原本想著，他們?nèi)齻€兄弟，讓爹娘在每戶人家都住個一兩年，輪流來。奈何沈大不同意，沈老頭沈老太也不樂意。

    沈大說自個兒是老大，理應(yīng)照顧兩老。沈老頭沈老太說住不慣鎮(zhèn)上，偶爾住一下也就罷了，長住可不寂寞死他們。

    像這般，想小孫子小孫女的時候，就過來住個幾天，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小蜜娘嘴巴甜，抱著沈老太那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沈老太笑得合不攏嘴。

    夜里頭在小院子里擺上兩桌，家中不管主人下人都一塊兒團(tuán)個圓，此時太湖大閘蟹已經(jīng)長成大個兒了，漁民們這個月靠著這螃蟹就能掙上不少。

    大閘蟹放鍋子里水煮，煮個十幾分鐘撈出來，沾著醋吃，正宗的大閘蟹蟹膏黃而多，母蟹的蟹黃偏橙，凝結(jié)狀。公蟹蟹黃流質(zhì)狀，可以吸，rou還多。

    沈興淮素好這一口，每年秋季這小鎮(zhèn)的家家戶戶都少不了這太湖蟹，買來容易，有些會水的還能自個兒下水去撈些。

    小蜜娘三歲以后也漸漸地吃上了這螃蟹，大人們幫她把蟹給拆好了，她就能一個人吃的滿臉都是，樂滋滋的。

    沈老太也喝了點桂花酒，不烈，是小酒。瞇著眼睛，“今年個雨水豐富，瞧著又是個大年，豐收好??！”

    “家里又多了幾畝地，人手可還夠？”沈三問道。

    沈老頭：“奈大哥港都找點人（你大哥說多找點人），哎自家就否用太辛苦?！?/br>
    “阿耶年紀(jì)也有點了，就否要下地了。家里地多了，就租掉點。留一點家里夠吃就行。”沈三這話兒也不知說了幾年，也不知道何時能聽進(jìn)去。

    沈老頭沈老太身子骨在村里頭同輩老人中算是硬朗的，這些年保養(yǎng)品吃的不少，又沒什么經(jīng)常cao心的事情，兩個人這幾年都沒什么變化。

    “誒曉得曉得，今年否下地了，這腰板子不行嘍?！鄙蚶项^喝了點酒，美滋滋地瞇起眼睛。

    范先生道：“老爺子如今只消享享兒孫福，這兒女都大了，老爺子老太太好福氣，教養(yǎng)得好?！?/br>
    得了范先生的稱贊，沈老頭沈老太笑容就沒下去過，本著謙虛的性子，只道：“這兒女都是前世的債，個個都不省心?！?/br>
    小蜜娘吃完一個螃蟹，砸吧砸吧嘴巴，還要再吃一個，江氏給她擦臉擦手，虎著臉說：“小孩子否能多且（不能多吃），且多了肚肚疼。”

    小蜜娘眼饞地看著那籃子里的螃蟹，扯著江氏非要再吃一個：“姆媽，再且一個再且一個?！?/br>
    小孩子吃那螃蟹，也就那蟹rou同殼兒一塊咬一咬，的確是沒吃到多少rou，不過那蟹兒性寒，多吃不得。

    江氏仍是不肯。

    小蜜娘癟癟嘴，大眼睛里竟是蓄起了眼淚。

    沈老太忙拉進(jìn)懷里哄：“哦哦，乖囡不哭，來，好婆的給蜜蜜吃，好婆剝給蜜蜜吃好不啦？”

    江氏：“姆媽，小孩子還沒長好，這多吃了肚子受不住?！?/br>
    沈老太朝江氏眨了眨眼睛，“蜜蜜最乖了，我們就吃一點兒是吧？一點兒沒事的。”

    小蜜娘點點頭，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一點兒，沒事的?！?/br>
    她淚珠子還掛在睫毛上，江氏好氣又好笑。

    聊到家中兒女之事，老太太就聊到了自家兩個最糟心的事兒：“……咱家不缺吃不缺穿，老太婆我也沒啥好奢求啥的了，就是兩個老二不省心。哎呦，我家老二還沒個兒子，咱家倒也不是追求啥繼承香火的，就是想有個兒子好養(yǎng)老。但生不出兒子的人家也多了去了，女孩兒找個老實的上門女婿也不是事兒，就是我那兒媳婦啊，想不開，鬧騰得要死?！?/br>
    范先生點頭：“可不是，這女娃有時候可比兒子貼心多了，留在家中，反倒是好。”

    范先生復(fù)又瞧了一眼沈興淮與蜜娘。

    沈興淮正被蜜娘纏著陪她玩，無暇顧他這偏心的老師。

    “可不是，就是她想不開，老二家那小閨女也不上心，整天作，哎。其次便是我那二女兒，也是個鬧騰的主，不安分，二女婿人老實，管不住她……”

    老太太許是喝了些酒，話也多了些，雖是家丑不可外揚(yáng)，但范先生在沈家住了幾年，于沈家很多事也都清楚。

    圓月在半空中，照著這戶人家，一如那圓月，正冉冉升起……

    第18章 018

    沈三既是閉門讀書，且要隔絕那外界，無論親友之相邀亦或生意上之座談，只能一律外拒亦或是江河替他打點，而住鎮(zhèn)上，實則厭煩，便在中秋之后，送沈老頭沈老太回家之時，一塊兒回鄉(xiāng)下去了。

    沈三暫且不同父母提科考之事，他要些臉面，若是不中，權(quán)且不提，若是中了，再告知。只道回鄉(xiāng)幫忙，此后秋收之時，家中繁忙，沈老頭沈老太亦是欣喜。

    這一回來就遇上一場秋雨，那家中長久未有人住，竟是漏雨了，江氏先帶兩個孩子到沈大家休憩，沈三找人修屋頂。

    江氏上回兒去了縣里，買了些胭脂水粉，這會兒子回來也贈送些給兩個妯娌，大姑姐那兒回鎮(zhèn)上時已送過了，那二姑姐，江氏平日里沒得來往，且也不愿。

    女人天性對著沒個抵抗，三人女人湊一塊兒研究那胭脂，平日里那木訥的花氏倒也頭頭是道。

    “這縣里頭的就是不一樣，這香味可真好聞，梔子花的。”花氏欣喜地反復(fù)聞胭脂。

    黃氏：“這長得就好看不少，果真是給縣里頭的貴人用的。”

    沈興淮是沒看出什么不同，幾乎就那幾個顏色那幾個味道，他姆媽看了半天，問他同沈三哪個好看，兩人真是瞧不出什么不同。這縣里頭和她往日用的也無不同，果真這女人就是追求“品牌效應(yīng)”?，F(xiàn)代的時候，女人追著阿瑪尼、迪奧，古代呢，估計就是城里的、縣里的、鎮(zhèn)上的。

    夏至拿著一盒蜜粉聞了又聞，望著江氏，又張不開嘴，手指頭有以下沒一下地卷那衣服邊兒，當(dāng)真是心里糾結(jié)死了。

    江氏心思細(xì)密，瞧夏至已是十多歲了，也是到了愛美的年紀(jì)，笑著說：“夏至，這盒嬸嬸送你，咱們夏至也是大姑娘了，要打扮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