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兩難全(下)
【慈母柳恒煜之墓,兒顧偕立】 蒼遒有力的清刻字之下,是一句古怪的墓志銘: “一個陌生女人的二十八年?!?/br> 生卒年不詳。 朱砂疑惑地皺起了眉。 墓碑上陳舊泛黃的照片沒有讓美人遜色半分,這十幾年的風雨滄桑反而令“風華絕代”這四個字鐫刻于泥土之下。 朱砂在網上搜過很多超?!敖鹉锬铩钡膶懻?,那些照片里攝影師放大了她的嫵媚矯揉,讓她像個空洞美艷沒有靈魂的精致人偶。擺出誘惑姿勢,露出繡著金色薔薇的手臂,深深定格在男性物化視角的照片里。 而墓碑上的美人笑得燦爛爽朗,筆挺的鼻梁與清晰的下頜線中和了美艷帶來的俗氣,眉宇間有股渾然天成的英氣,眼神熠熠清亮,仿佛是捍衛(wèi)人權精英律師或者參與機密研究的科學家,與印象里T臺上的性感尤物和日后丑聞纏身的怨婦形象都相差甚遠。 大理石碑置于一簇薔薇花下,現(xiàn)在不是花期,干冷的北風吹動干枯的枝椏與蒼綠葉子發(fā)出沙沙聲響。 朱砂轉頭望向身旁,顧偕從她手中接過風衣,穿在身上,隨后轉身,低聲說道:“走吧?!?/br> 朱砂略微一愣。 ……就這樣嗎? 來祭拜母親,卻連一束花都沒帶? 而且……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會和她講一下母親的故事嗎? 至少說一下,為什么連生卒年都不寫吧。 朱砂懵懵懂懂轉過身,顧偕已經走出很遠。 遠方淺灰色天幕下,顧偕的背影雄渾挺拔,氣場強硬冷漠,一雙修長的腿始終向前,好像從來不會回頭,也永遠不會停下。 那瞬間朱砂心中升起一絲疑惑,她想就站在這里,一直靜靜望著顧偕,看到他要走到哪里才能回頭。 半晌,朱砂嘆了口氣,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她不是顧偕的女朋友。 她只是個被包養(yǎng)的小情人,是他千萬情人中的一個,一個可以隨時被取代替換的物品。 哪里有資格任性。 朱砂呼了口氣,轉過身恭恭敬敬地朝墓碑舉了個躬,心中說道:您好,再見。 陽光倏然破開云層,在墓碑上斜射下一道光芒。照片上的美人目光平靜,堅定而專注地注視著虛空。 保時捷駛離墓園,漸漸消失在灰渺的天幕盡頭。朱砂胳膊肘搭在車窗上,手擋住了嘴巴,以此掩飾住笑意。 成為顧先生的情人也有一段時間了,可她幾乎不了解他。顧先生本人不喜歡說話,和她呆在一起的時間幾乎都在zuoai。 她關注股市,訂閱財經新聞,學習如何煮出醇香的咖啡,甚至將避孕套和潤滑劑放在他習慣用的右手邊抽屜里,像愛豆的私生粉一樣每天在谷歌里搜好幾遍他的名字,透過放大鏡追溯他的過去,不論是財經采訪還是八卦自媒體,只要有“顧偕”二字出現(xiàn),她會跳轉數(shù)十相關鏈接直到看到一篇她沒讀過的陌生稿件。 她想知道顧偕的一切,更想知道他還有沒有別的情人。 顧偕點了根煙,降下了一截車窗,風呼嘯著吹進車內,勾得人脖子里癢癢的。 朱砂偷笑。 ——顧先生主動帶她來見他的母親了,四舍五入就是見過父母了吧。 · 半小時后,朱砂跟在顧偕身后穿過私人療養(yǎng)院明亮走廊,冷漠地忽視了迎面走來的每一個護理小姐。 這家療養(yǎng)院坐落在城郊,從大門到主樓開車需要十幾分鐘,園內風景幽美,山清水秀,從外觀裝修就知道這家療養(yǎng)院價格不菲,沒想到里面竟然別有洞天。 從前臺到護士,每個女性都穿著不同顏色制服短裙,裙邊剛剛級過臀部,雙胸幾乎要從衣領里擠出來。朱砂看過,也認真學習過成人色情片,也買了一些情趣服裝,如果不是剛才進門時,真的有人推了急救床送上直升飛機,她都要懷疑顧偕是不是帶她參加荒yin的變裝性愛派對。 顧偕似乎對這里很熟悉,每一個護士都會甜甜微笑,叫一聲“顧先生”。 同為雌性生物,她怎么會看不出這些“狐貍”小姐在想什么。 然而顧偕的反應只是冷冷地點了點頭,目光似乎沒在那些巨乳上流連一秒。 少女心中竊喜,挺直了胸膛,快步跟上顧偕,從他身后走到他身旁,略微揚起下頜,任由她們打量。 ——對,沒錯,就是我,我才是那個能吃rou。 走廊盡頭,只聽咔噠一聲推開門,然而下一刻顧偕猛然拉上了門把手,砰地關上了門,退到外面走廊上。朱砂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后背,緊接著眼前一黑,一股冷淡的木調香籠罩下來。 顧偕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一動不動任由顧偕摟著,旋即聽見他又推開了門,冷冷說道:“讓她們穿上衣服?!?/br> 里面?zhèn)鱽硪粋€老人的聲音:“誰啊?男的就讓他過過眼癮,女的,她自己又不是沒長,有什么好回避的?!?/br> “何伯——” 顧偕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他松開了手,攬著她站在一旁,不到半分鐘,只見三個年輕漂亮的女護士先后從房間走出來,齊刷刷對著顧偕拋了個媚眼,叫一聲甜膩的“顧先生”。 果然! 她就知道! 這里不是什么正經的療養(yǎng)院! 朱砂心底莫名地翻騰,渾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氣什么,畢竟顧偕只是看了一眼,就讓她們穿上衣服走,然而她就是不爽,哪里都不爽,不爽到連顧偕拍著她肩膀讓她進房間時,她躲了一下他的手! 房間內明亮寬敞,窗外正對著天然的瀑布,應該是療養(yǎng)院里最好的一間房。一位坐著輪椅的老人笑瞇瞇地看著朱砂,面前是一張撲克桌。 “朱砂,”顧偕簡單介紹,“何伯?!?/br> 朱砂禮貌點頭:“何伯好?!?/br> 人過六十歲以后,衰老的程度反而變慢,人們能一眼看出十歲和二十歲的區(qū)別,對于七十歲和八十歲的人卻難以辨認。 何伯的頭發(fā)完全白了,臉上皺紋密布,但精神矍鑠,尤其是胸前口袋里的分明還裝著一條黑色蕾絲內褲,朱砂一時間難以判斷。 他問道:“小姑娘,你們還沒上床嗎?” 朱砂臉頰瞬間變紅。 顧偕明顯不滿了,語氣加重道:“何伯?!?/br> “我就打打撲克牌,不過是輸了脫一件衣服,”何伯無奈,“一來就讓我把人請走,你們陪我玩嗎?” · 窗外日頭偏西,房間內灑滿了金紅色。 何伯把一手爛牌啪嗒往桌上一摔,心服口服地看著最后一枚籌碼挪進了朱砂面前那小山堆兒似的籌碼里:“小姑娘可以,可以,很可以?!?/br> 朱砂眼尾眉梢浮上得意,淺色的瞳孔瞄著顧偕,想從他那沒有半分波瀾的面容上找到一絲絲不同痕跡。 她是他的人,應該會為她驕傲吧。 某一次顧偕出差回來,壓著她從早做到了晚,一天用盡了一盒避孕套,到了晚上朱砂先堅持不住了,顧偕還有點意猶未盡,似乎想等她緩過來再戰(zhàn),離睡覺時間還有點早,朱砂一天里“見縫插針”地睡了好幾覺,這時只是累還不困。 顧偕一時興起,翻出撲克牌教她玩德?lián)洹?/br> 既然顧先生親自教導,她便沒有理由不做到最好。 然而顧偕只是在朱砂灼灼的注視中放下了手中的牌,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自謙”地說她還可以,也沒有夸獎她做得很好。 朱砂別開視線,無聲地呼了口氣。 房間里光線昏暗,何伯打了個哈欠,活動著僵硬的頸肩,說道:“去看看夕陽吧,那邊有幾棵早玉蘭開了?!?/br> 顧偕推著何伯的輪椅三人慢慢穿過走廊,還沒走到大門口,向來懂得察言觀色的朱砂指向自動販售機,笑著說要留在這里吃冰激凌。 收費昂貴的療養(yǎng)院并沒有太多病患,傍晚時分,大廳里冷冷清清,雪白的墻壁反射著夕陽金光。早春一月的天氣里,朱砂手捧著冰激凌杯,一個人坐在長椅上。 腳步聲從拐角處漸漸走走近,直到一雙高跟鞋停在了她面前。 “小meimei,你一個人嗎?顧先生和何老呢?” 朱砂頭也沒抬:“出去散步了?!?/br> “你是何老的孫女嗎?” 護士略微彎腰,聲音溫柔,那語氣仿佛在和一個六歲小朋友說話。 朱砂挖了一勺冰激凌雙,暗暗往下瞟了一眼。少女身體青澀,還未發(fā)育成熟,襯衣之下只有一點起伏的陰影。 顧偕對這里,向來只是撫上去揉摸,從沒有過“抓”的動作。 呵,這么小,有什么rou能抓起來嗎。 “不是,”朱砂冷冷道,“這是顧偕第一次帶人來看何老嗎?” “嗯,何老在這里住了快五年了,還是第一次來了顧先生以外的訪客?!?/br> “何伯什么???” “阿茲海默癥?!?/br> 朱砂手一頓。 “完全不像是不是?”護士坐到她身邊,雙手搭在膝蓋上,“老人家風趣幽默,風度翩翩,很有老一輩銀行家的那種穩(wěn)重是不是?去年和我們打牌他還是故意輸,可惜到了今年已經是我們故意輸給他了。” 朱砂嘴角一抽,輸一次脫一件衣服,哪方故意輸都是耍流氓。 她問道:“這里真的是療養(yǎng)院嗎?” “是療養(yǎng)院,我們都是有專業(yè)執(zhí)照的,”護士笑了笑,“比外面高二十倍的工資里包含了微笑服務和特殊著裝,但我們不提供特殊服務,如果有病人需要,我們會主動幫忙聯(lián)系?!?/br> 好吧。朱砂一時也說不出來什么,只能默默吃著冰激凌。 半晌,護士又問道:“小姑娘你知道何老和顧先生是怎么認識的嗎?” 朱砂差一點就要沒好氣地懟一句“怎么認識的”,但旋即她意識到,護士是在認真提問,而非在她面前賣弄。 她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果然護士顧自打開了話匣子: “何老和我說,他發(fā)現(xiàn)了金融系統(tǒng)的一個洗錢漏洞,追查到了政府首腦身上,然后就被莫名其妙送進監(jiān)獄了。接著這位政府首腦派殺手到監(jiān)獄里去暗殺他,正好顧先生和他一個牢房,把他救了下來。 “但是,何老告訴另一個護士,他早早發(fā)現(xiàn)了金融危機的跡象,向政府提交了預警報告,這份報告卻在官僚系統(tǒng)里神秘消失了。他在黑道上雇人查明真相,沒想到背后牽連得太大,他和查這件事的人都進了監(jiān)獄,而受牽連的倒霉鬼就是顧先生。 “還有個版本……” 朱砂一抬手止住了護士的話,冷漠道:“我不知道?!?/br> 顧先生坐牢是因為幾年前黑幫火拼搶地盤時背上了人命,但他英明、睿智、以及非常具有前瞻性地主動承認了幾樁不痛不癢的小案子,在檢方追查兇殺與涉黑期間乖乖坐牢,躲過了政府對黑幫的大清洗。后來那件舊案被保密封存,所有懸案都成了不可說的秘聞,于是在監(jiān)獄里自學了法律的顧先生為自己翻供辯護,只關了三五年便因證據(jù)不足放了出來。 這件事任何顧偕粉都知道吧! 第一個版本不說何老的“傳奇經歷”多么離譜,他和顧先生的結識還有點可信度,第二個版本是什么鬼? 顧偕,一個從黑幫老大到金融大鱷的傳奇人物,一個被老前輩們評價為前后五百年再也出不了第二個的天才,要說他被國安部盯上后,和特工們在政府大樓里火拼了三天,最后寡不敵眾,欲意自盡守節(jié)時,上頭惜才,招安了顧先生,然后在某一次骯臟的刺殺任務中,顧先生錯殺了一個小孩子,內心無法安寧,萌生了退意,主動坐牢去贖罪,這才有點可信度。如神明般強大的顧先生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甜蜜的冰霜滑入喉嚨,朱砂心里有個地方彌漫起粉紅色的泡泡。 顧先生與何伯相識的過程,對她而言并不重要。顧先生對何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如神明雕像般冷漠的男人心中也有情感,而這種感情應該叫做親情吧。 那從某種意義上講,她今天也算見過顧先生的父母了。 不論顧先生的其他情人有沒有去過他母親的墓地,至少沒有情人見過何老。 她有了一份其他情人都沒有的待遇。 “何老現(xiàn)在處于阿茲海默的第二階段了,常聽他提起他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卻從沒見兒女來探望,我們都非常希望何老忘記一切之前,能見一見家人,”護士又問,“你不是何老的孫女,那是?” 朱砂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激凌,將小勺子往紙杯里一扔,堅定迎上護士的目光: “我是顧偕的女朋友。” 旋即她在護士驚詫的視線中朝向大廳門外的垃圾桶走去。 她沒有撒謊,她是顧偕未來的女朋友。 雖然她現(xiàn)在還只是顧偕的小情人,但就像胸部一樣,小又怎么樣,她還在青春期,科學穿內衣,多吃膠原蛋白,兩三年后一定會變成C 。 她不會辜負顧偕的教導,她要第一名的成績進入Top1大學,學習金融或者法律,成長為足以與顧先生匹配的優(yōu)秀女人。 冰激凌杯咕咚沉入垃圾桶,少女對著墻壁發(fā)愣,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著笑意。 一個溫柔深情的顧偕在她腦海中漸漸成型,他會不分場合地從背后抱住她,親她耳朵,低聲說我愛你;他會蒙住她的眼睛,將一條項鏈戴在她脖頸上,等她為鉆石感嘆時,他就湊上前討一個吻;冬天他會抱著她在暖暖的被窩里賴床,夏天明明渾身是汗卻依然貼在一起接吻擁抱。 他們會有一場簡單的婚禮,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她會是他在商場上最強勢的火力助攻,也會是他家里最溫柔貼心的太太。 朱砂驀然轉過身,只見長廊盡頭,顧偕推著何伯正朝她走來,他的目光平靜冷漠,氣場森然嚴肅。 她腦海想象出的那個溫柔形象瞬間蒸發(fā)了。 · “顧先生,終于找到你了?!?/br> 遠處夜空灰渺又高遠,北風拂過臉頰,頭頂?shù)挠裉m花倏然搖曳。兩人留在療養(yǎng)院陪何伯吃了頓晚餐,顧偕滴酒不沾,朱砂瞟了一眼顧偕,見他沒有反對,便向何伯舉起了香檳杯。 幾杯香檳下肚,朱砂又暈又熱,被護士扶進客房里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已經月上柳梢。 顧偕坐在涼亭里抽煙,冷淡問:“你怎么來了?” “來找你,”朱砂又補充一句,“我醒了。” 她臉色通紅,眼底朦朧,從行人道走到土坡這幾步走得路搖搖晃晃,一點看不出酒醒的樣子。果然,下一秒她做出了清醒時絕對做不出的動作——撲進了顧偕懷里。 少女在酒精作用下控制不住力度隨意亂晃,顧偕怕手手里煙頭燙著她,把夾著煙的那只手撐遠,只用單手扶著她。旋即她越發(fā)大膽,倒在顧偕的腿。鼻息間滿是酒氣,漫天星光與顧偕倒映在她眼底,她輕聲問:“我來找您,您不高興嗎?” 顧偕冷冷問道:“你現(xiàn)在不怕我了?” “怕啊,”朱砂大膽地摸著顧偕的下頜,“但我現(xiàn)在喝醉了。” “所以呢?” “我可以為所欲為?!?/br> “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親我?!敝焐爸噶酥复浇牵坝H在這里?!?/br> 早春的夜晚干冷,夜風吹動不遠處的玉蘭樹,發(fā)出如泣如訴嗚咽哭聲。顧偕沒有低頭吻她,而是望著夜色,緩緩說道:“今天是何伯的生日,也是我母親的忌日?!?/br> 朱砂內心驚訝,瞬間清醒了不少。她知道今天應該是個特殊的日子,卻沒有想到竟然這么巧。 “您和何伯是怎么認識的?” “坐牢認識的,他算是我的導師吧?!?/br> “導師?” “是啊,他是金融街頂尖的投資經理,否則我一個下城區(qū)的流氓混混怎么會懂股票?!?/br> 朱砂感慨:“好神奇!” “嗯?” 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顧先生有母親、顧先生有老師,我覺得您應該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一出生就驚天地泣鬼神,三歲攪東海,五歲鬧天宮?!?/br> 顧偕無聲地笑了一聲,問:“冬令營申請下來了?” “嗯,剛收到郵件。”朱砂睜眼,望著顧偕,誠懇道,“會去兩星期,您要是需要,我可以留下?!?/br> 單薄的月光倏然穿過云層,靜靜映照著風中搖曳的玉蘭樹。早玉蘭花瓣純白如雪,夜色中猶如一盞盞幽幽發(fā)光的白燈。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顧偕悠然開口,“不知道應該怎么和你相處?!?/br> 朱砂詫異:“您沒有其他情人?” 顧偕一愣,似乎沒想到她竟然這在乎這個?;蛟S是酒后的小姑娘看起來軟萌乖巧,他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一句:“沒有?!?/br> 朱砂放肆地笑了兩聲,那清脆笑聲從胸膛沖出喉嚨,仿佛有生之年第一次這么開心地笑出來。 顧偕好像不懂這有什么值得高興的,臉上沒有絲毫變化,卻任由她往自己懷里鉆,冰涼的小手也慢慢往他褲襠上摸,問道: “那……我的身體,舒服嗎?” 他們一坐一躺,離得很近,星光和路燈倒映在朱砂眼底。顧偕許久沒有回答,少女真的喝醉了,平時冷場時會很局促地捏著衣角,今天她卻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進顧偕的懷抱里,笑著說了一句:“您的roubang,讓我很滿意?!?/br> 顧偕依然沒有說話,這張年輕英俊的臉在月色中看起來晦澀難辨,眼底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冷風颼颼地刮,少女捂住口鼻打了個噴嚏,顧偕抓住她冰涼的手放進自己的風衣里。熱度一點點傳來,酒勁兒再次涌上來,就在朱砂又要睡著時,她忽然聽見顧偕問: “恨我嗎?” “嗯?為什么恨您?” “逼你動刀。” 朱砂身體一僵。她正靠在顧偕懷里,這微弱的身體變化無法對他隱瞞。 一個月前,她被顧偕生意上的對手綁架,對方威脅顧偕放棄交易,否則就要強暴她。和所有英雄救美的劇本一樣,顧偕在關鍵時刻趕到,然而后續(xù)發(fā)展是,顧偕逼著她拿刀,要她親手閹了綁架犯。 朱砂平靜說道:“我知道您是對的?!?/br> “‘對’你還做噩夢?” 朱砂嘴唇動了動,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顧偕錯開了目光,望著風中搖曳的玉蘭,淡淡說道: “你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我已經是快要三十歲的男人了?!?/br> 朱砂心底一沉,忽然又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來。 “我是個禽獸,不是你的救世主,和那個要買你的王老板沒有任何區(qū)別,最多不過是他把錢給了你母……給了生你的那個女人,而我把錢給了你?!?/br> 冰涼的血液瞬間沖上腦頂,朱砂呼吸越來越急促,生怕顧偕說出那個答案。 “我看了冬令營資料,只有兩個女孩子入選,你們倆是這十四個人里最出色的,成績、背景、獲獎經歷,但凡有一項稍遜,冬令營都會變成男兵營?!?/br>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您喜歡我嗎?” “你聰明、漂亮、上進、好強,又有天賦?!?/br> 她又問:“您喜歡我嗎?” “我母親從前是明星,她遇上了一個男人,被他花言巧語騙了,然后生下了我,”顧偕嘆了口氣,“她的悲劇,在于她一生都想要那個男人的愛。” 朱砂陡然一驚,guntang眼淚幾乎沖出眼眶。 “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不愿意留在我身邊,我們可以結束這種變態(tài)的關系?!?/br> “不!” 朱砂從顧偕身上猛然坐起來,雙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袖子。 “別怕,”顧偕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平穩(wěn)到冰冷,“基金會會繼續(xù)資助你,你可以上大學、和你喜歡的男孩子談戀愛,然后結婚生子安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br> 恐懼、悲拗、畏怯等等難以言喻的情感一同漫上心頭,朱砂抓住顧偕袖子的雙手止不住發(fā)抖,胸腔里如烈火焚燒,還沒張口說話,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朱砂嘴唇慘白,牙關直哆嗦,定定望著顧偕什么都說不出來。 顧偕就這樣無動于衷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朱砂全身被寒風凍得僵硬麻木,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顧偕從風衣里掏出手帕,遞給了她。 朱砂沒有接。 她耳鼓里嗡嗡響動,顧偕的聲音如隔著海水般模糊不清,她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不!她就是聽不懂他說什么,她不懂!她不懂! 為什么前一刻還帶她見父母,現(xiàn)在突然要說分手。 干冷的空氣吸進肺腹,引發(fā)一陣刺癢,和胃部翻涌的酒精一起向上泛涌! “咳……咳……咳……” 朱砂一邊咳嗽一邊干嘔,似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從身體里咳出來。 “好了,好了?!?/br> 顧偕淡淡說道。 他始終靠著涼亭柱,眼睜睜看著少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帕還捏在手里,卻沒有一絲要幫她擦眼淚的意思。等朱砂終于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冷漠又平靜地說道:“或者留在我身邊,我看得見你的野心,你大可以借著我往上爬?!?/br> 朱砂瞬間止住咳嗽,如果仔細看的話能發(fā)現(xiàn)她的胸膛沒有起伏——她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個世界的資源偏向男性,女人想要有成功,勢必要比男人遭受更多孤獨、打擊和心碎,你不能一邊談著戀愛一邊想要叱咤風云。” 神思和理智一點點回歸,朱砂驀然抽離的靈魂也轟然落進rou體。 顧偕吸完最后一口煙,一抬手,煙頭在夜色中劃出一道紅色弧光,他再次用朱砂所熟悉的那種審度的目光看著她。 “我對你好,不是因為你里面很舒服,當然你里面確實很舒服,”顧偕笑了笑,“可我在意的是你的克制,欲望和犧牲是等價的,想成角兒,得自己成全自己。” 朱砂終于止住眼淚,猩紅的眼睛定定注視著顧偕的眼睛。 “不要取悅我,不要像我母親一樣,更不要去博得任何人的認可,”顧偕偏過頭,一如她方才要求的那樣,在她嘴角落下一個輕吻,低聲說道,“選擇吧,朱砂,要安穩(wěn)幸福還是當個怪物?” 成千上萬片玉蘭花瓣在風中飛舞盤旋,每一瓣都映出一張陌生或熟悉面孔,這些人對她奚落嘲笑、對她破口怒罵、對她真切懇求,她像個裹著鎧甲的怪物戰(zhàn)士,沒有心亦沒有觸動,抬手在收購拆分合同上簽下她的名字。 名利和情感兩難全。 時間本身始于宇宙大爆炸,她仿佛在黑暗中沉睡了億萬光年,直到十五歲那年,她逃出小黑屋,沖出了迷霧般的森林,她的時間才被開啟。 所以,她注定是個怪物,她必須一往無前。 無數(shù)人因為她一夜暴富,也有無數(shù)的人因她家破人亡。 但她始終無動于衷。 直到她閉上眼,看見夜幕盡頭,有一個哭泣的、虛弱的、掙扎的、枯瘦的、頹弱的自己,那個滿頭流血的十五歲的少女,抬起了手指,指向她,無聲說道:“殺人犯!” “干死他!”“上?。 薄按虿贿^一個娘炮嗎!” 擂臺上金鈴一響,臺下觀眾瞬間沸騰,口哨和噓聲同時沖向地下拳館那黑漆漆的棚頂。 朱砂定定站在拳臺下,雙手在身旁緊緊握成拳,耳畔響徹著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各種聲音:“賤人!”“兇手!”“婊子!” 身邊盡是荷爾蒙躁動的人群,拳館內彌漫著那股嗜血的力量和原始沖動從虛空中轟然流進她的血管,帶著撕心裂肺般的劇痛涌向四肢百骸,一瞬間將她名為“怪物”的金身鎧甲加固夯實。 猝然睜眼的那一剎那,她聽見少年的自己堅定說道: “我要當怪物?!?/br> ————————以下不收費———————— 1.墓志銘:一個陌生女人的二十八年,取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篇幅不長,有興趣可以找來看看。 2.對顧偕母親的疑問。為什么名模會變成妓女?當妓女比二奶賺得多嗎? 以下是106章《父子》中,顧偕回憶母親的畫面: “醫(yī)護人員慢慢推出來一張鐵床,白布將床上的人從頭到腳全部覆蓋住,只有一截手臂露了出來。 肘窩內側布滿瘀青針眼,金紅的薔薇紋身盛開在灰白的皮膚上,一路蔓延到手腕,那象征著曾經“走一米賺40萬”的超模身價。” 手臂特寫,意在強調她吸毒。 本文沒有明確的時間,但顧偕母親走紅應該是“海洛因時尚”期間,與她命運相似的吉婭·卡蘭之、凱特·摩斯、詹姆斯·金等等,甚至現(xiàn)在的模特圈也是這個樣子,光鮮亮麗背后毒品泛濫。 好牌可以打爛,壞牌可以翻身,有腦子的人,能從妓女做到政客,沒腦子的人能從公主做到妓女,重點不在于身份,還是得看她自己拎不拎得清。 如果一個女人只有美貌,沒有腦子,那她這生一定活得生不如死。 3.今天寫了將近8000字,相當于兩天的更新量,明天要去開會,我會早起碼字,如果12點前能寫完就照常更,12點寫不完,就當今天提前更新了,后天。12點我會同時在微博和po的文案說說。感謝大家喜歡。 Ьей書徠源玗嚸И+②+q+q嚸c+ο+м(弝+厾掉Ьā嚸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