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韶和見狀,很快恢復了平靜,搖著頭嘆了口氣:“你可曾聽過一個漢詞叫‘陰差陽錯’?”她問完一頓,再道,“你很聰明,卻拗不過天意。如你所想,我的確不是普通人,但你不用等,也不用再絞盡腦汁想辦法撬我的嘴,因為你想了解的事,我根本一概不知?!?/br> 細居雙眼微瞇,盯著她沒有說話。 韶和繼續(xù)淡淡道:“如你所說,我當年非常天真,被陸侍郎直言拒絕不久便削發(fā)為尼,入了長安罔極寺,之后更因勘破紅塵,不再過問俗世,遠走敦煌潛心禮佛,至死沒再回過京城。大周如何,南詔如何,吐蕃與驃國又如何,我身在茫茫戈壁,豈會知曉?如果我當真清楚那么多,這輩子又怎么可能叫自己落入這等境地?” 細居面上的笑意漸漸凝注了。 她說著伸手取過面前幾案上的紙筆,邊描畫邊道:“河西走廊的千佛洞里有很多珍奇壁畫,每一幅我都能默畫下來,你若不信我所說,大可派人去對照察看,也可去長安仔細詢問,看我這輩子是否到過敦煌?!?/br> 韶和說完,似是接連刺激之下悲極生樂,反倒有些快慰地笑了笑:“但不論如何,我都已是南詔的太子妃,你現(xiàn)在后悔,大概是來不及了?!?/br> 翌日,和親隊伍抵達南詔皇城,太子細居以公主之禮迎娶韶和入東宮。一月多過去,季夏六月末旬,南詔皇宮傳出喜訊,太子妃有喜了。 消息傳到長安,正與陸時卿談事的徽寧帝霎時大喜。 陸時卿知道老皇帝在高興什么。細居在求娶韶和時,曾立書為證,說只要他順利登基,就會將嫡長子送來長安,自愿為質三年。 如今,眼見這嫡長子是有了苗頭了,且確實是韶和的子嗣,是大周的血脈。 他神色淡淡地向老皇帝道了幾句恭喜的話,繼續(xù)在旁陪侍,一面翻閱著手中公文,片刻后,忽見方才前來報過喜的宦侍再度匆匆入了殿門,一路到了上首徽寧帝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徽寧帝聞言眉梢一挑,低聲問:“當真有那么巧的事?” 宦侍彎身回道:“是啊,陛下,這可真真是雙喜臨門了?!?/br> 陸時卿沒太注意倆人窸窸窣窣的動靜,正氣定神閑地提筆在公文上圈畫,突然聽見老皇帝叫他:“子澍啊?!?/br> 他抬頭應聲:“陛下有何吩咐?” “你家中仆役來了,問你何時回府,說賜嫻有喜了?!?/br> 寬綽的紫宸殿里激起“啪”一聲脆響。 陸時卿手中的公文掉到了地上。 小劇場: 慫慫:對不起對不起,陛下,臣一個激動…… 顧導:這都要當?shù)娜肆?,能不能穩(wěn)重點! 第93章 093 陸時卿游魂似的出了宮門, 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心里頭半晌沒回過味來。 他真是敗給元賜嫻了。天知道他這一個多月來,過的都是什么要命日子。 自打上回,她得知自己被他白白折騰了一夜, 便吸取了教訓,開始刻苦鉆研房中術, 誓要叫每一次辛苦的耕耘皆有所收獲, 到了易孕的幾日便不舍晝夜地勾他,叫他晚也鋤地,早也插秧。 這種事說來是很刺激的。比如他好端端坐在書房辦公, 她能突然從桌案底下鉆出來扒他腰帶。再比如他在凈房沐浴,她會拿解手作借口跑來跳他浴桶。 初嘗滋味, 血氣方剛,他哪里捱得過這種招數(shù),嘴上叫她別鬧他, 手腳卻不聽使喚地節(jié)節(jié)敗退, 只道她之前放出的狠話的確不錯,生不生孩子還真是由她說了算的。他就是頭黃牛, 只管揮汗干活, 這一個來月,哪哪都已馳騁過。 但陸時卿也不是沒有遠見, 為免她太快生養(yǎng),叫他孤寡十月,早先幾次總是臨到關鍵時刻后撤退出。幾回過后, 元賜嫻急了,再見他想逃,就纏著他死死咬住不放。他便只有放棄掙扎,失守在里頭。 所以說,她這么努力,能懷上一點也不稀奇。 陸時卿一路慨嘆著回了府,下了馬車疾步往里,見拾翠便問:“大夫來診過了?” 他原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想過得到否定的答案,不料她竟答:“郎君,大夫還沒到呢?!?/br> 陸時卿一腳急停,頓在元賜嫻房門前。 見他愣住,拾翠忙解釋:“但夫人自己給自己把過脈了,看起來很篤定?!?/br> “……”自己給自己號了個喜脈,她真是能耐了。 陸時卿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什么好,半晌才想到,自己何必跟拾翠浪費口舌,直接進去不就得了,便一把推門而入。 元賜嫻正盤腿窩在一方矮榻上,右臂攤平,掌心朝上,左手三根指頭壓在右手腕脈上,歪著腦袋蹙著眉,一副活神仙的模樣,聽見推門動靜,忙隔著屏風問:“大夫來了嗎?”大概以為進來的是婢女。 “是我來了?!?/br> 元賜嫻一愣之下便已見說話人繞過了屏風,怪道:“你不是在宮里頭,怎么這個時辰回了?” 陸時卿噎了噎。剛剛報信的事其實的確跟她沒關系。她雖近來一直纏著他要孩子,卻一向知道分寸,不會妨礙他正事。來大明宮的仆役是他特意吩咐了留在府上照看她動靜的,想是聽了一耳朵“有喜”就急急忙忙來了。 這下好了,要是元賜嫻給自己號錯了脈,陸家怕是要欺君了。 不過這個不重要。 他在矮榻邊坐下,不答反問:“真號出了個喜脈?” 元賜嫻聞言便知他為何突然回來了,肯定地點點頭:“這回一定不會錯了!” 她的月信已推遲了十來日,起頭兩天又一次心驚膽戰(zhàn)地叫來了大夫。但興許是彼時脈象尚未顯露,大夫沒號出究竟,只叫她莫生憂思,再觀察幾日。之后,她眼見自己也沒別的明顯癥狀,就不再勞煩人家一次次空跑了,干脆自己學了號喜脈的法子。 一日號三十回,想怎么號就怎么號,隨時隨地,容易又便宜。 但陸時卿自打上回為她白愁了一夜,已經(jīng)不敢再輕信她了,見大夫未到,閑著也是閑著,便抓過她的手腕,學了她的架勢也開始號。 元賜嫻挪挪身子,湊他近些,把下巴擱在他肩頭,滿心期待地瞧著他:“摸到了嗎?滋遛滋遛的?!?/br> 陸時卿抽下了嘴角:“等一下?!闭f完,抬頭挺胸,放松吐納,手指下壓,努力去把。 “是不是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 “……”他默默感受了一會兒,偏過頭實話道,“沒感覺到。” 元賜嫻不高興了,把手抽出來,嫌棄道:“是你不會號。” 術業(yè)有專攻,這個陸時卿確實不會,看她盼子心切,也不好打擊她,重新把她的手抓過來握在掌心,承認道:“是我不會號。” 她瞥瞥他:“那還不快去給我催大夫?!?/br> 陸時卿一噎,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倒跟去年姜璧柔在陸府落胎,她把他這堂堂侍郎當小廝使喚,叫他去請大夫一樣。 只是當時她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里,如今卻已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她眼下便是叫他去端盆洗腳水來,他也是愿意的。 陸時卿起身去催人,不久后親自領著一名葛姓大夫回來,又親眼盯著他給元賜嫻診脈。 這叫葛正的大夫在長安城里頗有名望,平日多在藥堂施醫(yī),極少上門出診,著實是陸家面子大才請得動這等人物。 元賜嫻又開始跟這老頭耍無賴:“葛大夫,我一瞧您這面相,就覺您比上回那個方大夫討喜。您這紅潤的印堂,一看就是專號喜脈的?!?/br> 葛正伸手虛虛點住她,風雨不動安如山地道:“陸夫人,您再說話,脈要跑了?!?/br> 元賜嫻嘴一癟,看向站在一旁的陸時卿。 陸時卿努努下巴,示意她安靜坐好。她便是當真懷上了,也最多只一月,如今這脈的確難切,自然急不得。 屋里靜了下來。陸時卿暗暗屏息盯著葛大夫,等他將元賜嫻的左右手來回號了一遍,撤了迎枕,才問:“葛大夫?” 葛正起身向他拱手:“恭喜陸侍郎,令正確實有喜了?!?/br> 陸時卿起先怕又是誤會一場,也沒真信了元賜嫻的鬼話,眼下腦袋一暈,負在身后的手都抖了一抖,面上鎮(zhèn)定問:“脈象可還平穩(wěn)?” 葛正搖了搖頭。 不平穩(wěn)?他心底一沉,正要發(fā)問,便先聽他解釋:“令正中脈與下脈皆盛,很可能是一胎雙生,這脈象暫時平穩(wěn)不來?!?/br> 陸時卿一個激越腿軟,伸手扶了把桌案:“您說什么?” 一般大夫實則很難鑒別雙生子的脈象,但葛正確是醫(yī)術了得,一把一個準,因情形特殊,臨走交代了不少諸如吃食方面該注意的事物。陸家上下得了消息,齊齊一通忙碌。 陸時卿本是又歡喜又愁的,可一聽說是雙生子,就覺得這忌口忌得非常劃算了,坐在矮榻邊,跟同樣始料未及,半晌沒回過神的元賜嫻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率先接受了自己確實天賦異稟的這個光榮事實,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她小腹,問道:“真能裝得下兩個?” 就她這一點余rou都沒有的肚子,他瞧著一個都勉強。 元賜嫻聞言有些不服氣,朝他一挺尚且非常平坦的小腹,道:“它能變大的!” 陸時卿不免失笑,見她撲上來摟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問道:“一懷懷倆,我厲不厲害?” 她這橫沖直撞的,也不怕壓著肚子。 陸時卿略微避開她一點,挑眉道:“這話該我問你吧?” “你有什么厲害的?”元賜嫻低哼一聲,“我剛才掐指算過了,這胎一定是我在上面的時候懷上的。” “……”陸時卿一噎,問道,“哪次?”好像一般都是他在上面勞作的。 她沒羞沒臊地答:“你在書房寫公文,我爬你椅子那次啊?!?/br> 陸時卿“哦”了聲,回憶了下:“后來不是去了桌案上嗎?”還毀了他一沓公文,叫他那天晚上返工抄書抄到手軟。 “在桌案上的時候你是站著的,又不是在我上面。” 陸時卿被她說得下腹一繃,皺了下眉道:“打住?!?/br> 再說下去,他腦袋里都有畫景了。 元賜嫻狡黠一笑:“反正就是我的功勞?!?/br> 倆人爭了半天的功勞,直到仆役說,宣氏喊他們?nèi)コ晕缟拧?/br> 元賜嫻還沒見什么害喜厭食的癥狀,肚子確實餓了,聞言兩腿一蕩下榻。陸時卿一把揪住她胳膊,蹙眉道:“怎么下榻的?”說罷把她端端正正扶好,像攙八十老太一樣將她攙了出去。 “……” 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 路遇臺階,倆人齊齊停步。陸時卿先往下走一級,然后伸展開雙臂作出一個隨時能夠接住她的姿勢,再等她緩緩往下走。 短短一段路,倆人足足磨蹭了近兩炷香。 宣氏在廳堂等得飯都涼了,望眼欲穿之時遠遠瞧見寸步難移的倆人,一愣之下不由扶了一下額。 一旁陸霜妤道她身體不適,忙問:“阿娘怎么了?” 她搖搖頭示意,自顧自順了順胸口,道:“我怎么生出個這樣的傻兒子……” 再過半刻鐘,陸時卿終于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呼:“阿娘?!?/br>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么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帶著賜嫻繡花呢?”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