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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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覺得他還是怪怪的,竟然親手給她開門,且目光灼灼,簡直像要燒穿了她的臉皮,也不知是否仍舊在因站隊之事試探她。 她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陸侍郎,我方才回屋考慮了一下,雖說長安抓了批假嫌犯,但嫌犯再假,也算抓著了。剛好我也出來很久了,阿兄阿嫂都特別記掛我……”她說到這里,覺得陸時卿的眼光一點點冷了下去,莫名叫她有些氣弱,“那個……所以我想跟您請個辭,回長安去。” 元賜嫻垂眼說完,抬頭瞅了瞅他,卻見他臉色仿佛冷得結(jié)了一層冰霜。 她回想一番,趕緊補救道:“我不光是為阿兄阿嫂,也是替您著想。您瞧您如此日理萬機,我一直在旁叨擾,多不好啊!” 陸時卿拿眼刀子刮了她很久,確信足夠刮得她臉蛋疼了,才冷笑一聲道:“元賜嫻,你想得美?!?/br> 第35章 035 陸時卿當(dāng)真有點惱。起初聽她敲門,他道她是想通了, 來與他坦白元家和鄭濯的事的, 故才興致勃勃起身開門,不想?yún)s是一盆冷水從天而降。 但他惱的不是元賜嫻, 而是如此沉不住氣的自己。 因此脫口而出這一句后,他便后悔了。被她一次次輕易撩撥得心思浮動,已然夠叫他不甘和難堪, 倘使心思外露,豈不叫她嘚瑟, 叫她誤以為他已被徹底攻陷了。 美色當(dāng)前, 身是堂堂正正兒郎,心非巋然不動木石, 一時被迷惑再尋常不過, 等幾日,等他忘了那個瘋癲的夢就好了。 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 見元賜嫻顯然非常吃驚, 他當(dāng)即恢復(fù)了淡漠的神色, 將槅扇大敞開來,然后朝里道:“朱縣令方才說,有樁天大的要緊事, 須得瀾滄縣主幫忙才可辦妥,是吧?” 他說完,再扭頭跟元賜嫻解釋:“我已跟朱縣令應(yīng)下此事,所以你暫時不能回長安?!?/br> 元賜嫻恍然大悟。她就說嘛, 陸時卿一向很煩她在他跟前晃,怎會不肯放行。 她問:“有何要緊事?能幫的我一定幫。” 陸時卿怎么知道有哪門子要緊事。他看向坐在書房下首位置,瞧上去又憨又胖,油光滿面的中年男子,道:“這個,還是請朱縣令與你說吧。”他說完便事不關(guān)己一般,負了手背過身去。 朱縣令兩撇黑黝的胡須一抖,烏溜溜的眼珠子一遍一遍來回滾,萬分緊張地盯著陸欽差的背影:哎呀,怎么個情況,天地良心,他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陸時卿卻絲毫沒有回頭解釋的意思,仿佛他不現(xiàn)編個像模像樣的理由出來,改日就扒了他的皮。 大人物一個轉(zhuǎn)身,考驗小人物的時刻就到了。 朱縣令腦袋里一剎間山崩海嘯,風(fēng)雨大作,在陸時卿的背脊越來越僵硬時,一個踉蹌,慌手慌腳奔上來,到得元賜嫻跟前,點頭哈腰一陣,拱手道:“是這樣,是這樣的……縣主,咱們唐河縣吧,它……它出了個貪官!對對,貪官。這個貪官吧……他特別貪!不僅貪財,還貪色!” 元賜嫻不明所以地瞧著他。 朱縣令在陸時卿八月飛雪一般寒涼的背影里,終于編出個說辭:“可偏偏此人十分狡猾,竟叫下官無論如何也捉不著他的把柄。下官就想啊,縣主您玉貌仙姿,是不是能夠誘他露出馬腳……” 陸時卿驀然回首,瞧著滔滔不絕的朱縣令,先是驚詫,后是震怒。 元賜嫻也是猛一偏頭,看的卻是陸時卿。他這是叫她去色誘一個貪官? 她難以置信地問:“陸侍郎……您竟答應(yīng)了朱縣令這樣的事?” 陸時卿也沒料到小人物被逼急了,竟如此口不擇言,挑了碰不得的刀口上。他矢口否認:“不是,他起初并非這樣與我說的?!?/br> 朱縣令真想抽自己三百個大耳刮子。他怎說出了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就他這腦子,恐怕永遠都是個縣令了! 不,眼下得罪了貴人,還是在人家陸欽差的生辰得罪的,他大概連縣令都做不成了。 他忙接連抽了左右臉倆耳刮子,道:“下官僭越,下官僭越了!” 元賜嫻管他僭越不僭越。便是一百個朱縣令叫她去色誘別人又如何,她不高興的是,陸時卿答應(yīng)了如此提議。 他這是將她當(dāng)成什么人了。 她一時氣惱,沖他道:“陸侍郎,我知道我在外邊風(fēng)評不好,許多人提到我,都得喊我一聲禍水??赡显t太子也好,九皇子也罷,我從未主動招惹他們,也就對您做過些沒臉沒皮的事。”她說著說著,大約委屈上了,見陸時卿微微錯愕,卻毫無辯駁,便更是生氣,“您想色誘貪官,上什么醉紅樓醉黃樓醉青樓找漂亮的小娘子去,她們可比我精通!” 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說完扭頭就跑。 陸時卿似是想去追,腳步一移復(fù)又頓住,到底抿了唇默在原地。 朱縣令渾然是被嚇傻了,屁滾尿流告了退,回去后一心想著該如何彌補這樁過失,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尋素來聰慧的縣令夫人說明了此事。 聽他將事情始末講完,縣令夫人一眼參透其中玄機:“這事根本不是你的過失,陸欽差與瀾滄縣主誰也沒氣你。都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倆的心結(jié),旁人哪里解得了?你想將功贖罪,莫不如給他們制造個解鈴的機會……” 朱縣令猛點幾下頭。 今日八月二十二,的確是陸時卿的生辰。往年這天,總是宣氏替他大肆cao辦,如今恰好撞上公差在外,自然就省了,哪怕前頭朱縣令一見他便獻殷勤,問他可要設(shè)個宴,他也是一口回絕。 但晚膳時,雖菜色一切如常從簡,他卻在桌幾正中瞧見了一碗長壽面。 陸時卿瞥瞥恭候在旁的朱縣令,目光質(zhì)疑。 朱縣令腆著臉笑:“陸欽差,您不許下官設(shè)宴,可這長壽面還是該有的,否則便是下官太不懂人情世故了?!?/br> 呵呵,他若懂人情世故,至于給他捅出個大簍子嗎?元賜嫻可在屋里悶了一下午,未曾踏出過房門半步。 陸時卿也懶得與他計較了,問:“縣主呢?” 朱縣令忙答:“下官已差人好生去請了?!?/br> 他話音剛落,果見元賜嫻來了,穿了身瞧上去過分厚實的男袍,頭發(fā)束得一干二凈。 今早她與陸時卿在唐河縣落腳后,原本是換回了女裝的,眼下擺明了對下午的事心有芥蒂,才故意如此。 陸時卿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元賜嫻卻看也沒看他,坐下后就低著頭自顧自動筷了。沒毛病,反正她最大。 她不是風(fēng)月話本里,一點點委屈就絕食的小娘子,再生氣也得吃飯,不吃飯,吃虧的是自己。 所以哪怕她臉很臭,卻也吃得很香。 朱縣令繼續(xù)腆著臉笑,站在一旁給她介紹席間菜色,一盤一盤指點,眼見得那手勢都是繞著正中那碗長壽面走的。 等他說得口干舌燥,快接不上氣的時候,元賜嫻終于開口問他:“這怎么像是長壽面,朱縣令府上有人過生辰?” 機會來了!把陸欽差今日生辰的真相告訴瀾滄縣主,叫倆人親近一下的機會來了! 陸時卿聽見這一問,夾菜的筷子一頓。 朱縣令心中大喜,忙擺手道:“不是,不是的……!” 元賜嫻卻只是“哦”了一聲,然后便重新低頭吃飯了。她心緒不佳,不欲多言,原也不過隨口一問,既然不是就算了。 朱縣令張著個嘴愣在原地。這就完了?正常人下一句不該是繼續(xù)追問的嗎? 他剛欲出言將話茬繞回去,卻突然覺得有點冷——席間氣氛好像有點凝固。低頭一瞧,原是陸欽差的筷子和瀾滄縣主的筷子夾著了同一根秋葵。 兩雙筷子一雙夾了一頭,兩人都頓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那綠油油的秋葵看,像是誰也不肯相讓。 一晌過去,兩人齊齊松筷,去揀別的菜,下一瞬卻又夾著了同一塊童子鵝rou。 好家伙。朱縣令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見陸欽差這次很快收回了筷子,像是想將鵝rou讓給縣主,可縣主卻也跟在他后邊擱下了筷子,面無表情地說:“我吃飽了?!比缓笃鹕砭妥?。 朱縣令臉都苦綠了,正想說點什么打破僵局,見陸欽差也撐案站起,一句話未留回房去了。 陸時卿回房后歇了一晌便去沐浴了,等拾掇完畢,翻讀了幾本公文,召來曹暗詢問刺客案的進展。 曹暗回稟道:“郎君,照長安現(xiàn)今的動靜瞧,兇手應(yīng)該找好了替罪羊。此人知道圣人多疑,遇事必要彎繞思慮,一層布置是不夠的,故而先嫁禍給了韶和公主。圣人一定與您及縣主一樣,不會輕易接受這個結(jié)果,而一旦他往里深入查探,便能順藤摸瓜,找到另一個替罪羊,也就是兇手真正欲意栽贓的人。但小人想不通,這個即將倒大霉的人是誰?” 陸時卿略一思索:“二皇子?!?/br> 曹暗一驚:“二皇子如今已然日落西山,誰還不肯放過他?” 他搖搖頭:“表面看來是在嫁禍二皇子,最終目的卻是阿濯乃至元家。上回盂蘭盆法會,雖未有證據(jù)直接證明是二皇子陷害了阿濯,但依照當(dāng)時的利益關(guān)系看,圣人心中多半已認定是如此。也就是說,在圣人看來,他的二郎近來是在針對六郎的,而如今,一個針對六郎的人卻向元家下了毒手……你以為,這將給圣人提供一條怎樣的思路?” “圣人會覺得,元家興許與六皇子有牽扯?!辈馨钓畷r下了層冷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此人心思高妙,一石二鳥之計著實狡詐!郎君,咱們該如何應(yīng)對?” 陸時卿笑了笑:“計策雖妙,卻可叫他未成先夭。你想想,圣人既要順藤摸瓜,該從誰查起?” “劉少尹。想來劉少尹已被兇手收買,到時指不定在御前供出什么來。” 他冷笑一聲:“那就叫他永遠也沒這個機會開口?!?/br> 曹暗頷首應(yīng)是,正欲告退去辦,突然想起樁旁事,躊躇道:“郎君,縣主似乎心情不好,您是否該去與她解釋幾句?” 陸時卿默了默沒說話。 他繼續(xù)小心翼翼道:“小人知道您顧慮什么,您無非是擔(dān)心,她別有用心地接近你,萬一曉得了您暗藏多年的幕僚身份,令您無法再站在絕佳的位置cao控朝局,從而耽擱了大事。但照小人看,縣主哪怕并非絕對的真心實意,也必然不是想害您。您可曉得,她遇刺當(dāng)日,緣何回頭中了埋伏?” 陸時卿這下抬起眼來,眼色疑問。 他便將刺客令元賜嫻誤會陸時卿遇險的經(jīng)過講了,然后道:“縣主若一點不在乎您,彼時怎會心急忙慌走回頭路去救您?今日也是,那不上道的話是朱縣令講的,可她偏偏生了您的氣,可不正是因了她無所謂朱縣令如何看她,卻在意您嗎?左右都是誤會一場,您與她解釋幾句也不花多少力氣……” 未聽他將話說完,陸時卿便已接連變幻了神色,到得最后倏爾起身,一陣風(fēng)似的走沒了影,不料方至月門,就見門檻對頭來了個人,正磨磨蹭蹭,猶猶豫豫往這兒走。 是元賜嫻。 兩人倏爾齊齊停步,驚訝對望。 第36章 036 天色已然昏暗了,今夜無月, 倒是滿天星斗熠熠燦燦, 河漢縱橫分明,將整個唐河縣籠在一片瑰麗的光澤里。 珠星粲然, 一門之隔,自然也瞧得清彼此的神色。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晌,元賜嫻先道:“陸侍郎。” 陸時卿輕咳一聲, “嗯”了一句。 “您可是來尋我的?”她繼續(xù)問。 他微微一滯,一個“是”字臨嘴一滑, 轉(zhuǎn)而道:“睡不著, 出來走走?!?/br> 他方才當(dāng)真腦袋一熱就沖出來了,其實并未想好合適的說辭, 加之元賜嫻出現(xiàn)得突然, 便想先拿“散步”做借口緩一緩。 陸時卿答完又問:“你怎么?” 元賜嫻撇撇嘴,很小聲地哼了一下, 瞅著自己的鞋尖說:“我也睡不著, 出來走走。” 他“哦”了一聲:“那就走吧。”說完轉(zhuǎn)身往外頭去。 元賜嫻在原地愣了幾個數(shù), 意識到這似乎是邀她一道散步的意思,方才抬腳跟上。他似乎刻意壓小了步子,所以她很快就與他齊平了。 兩人一路無話, 直至橫穿過一整個院子,卻突然異口同聲道:“我……” 陸時卿停下步子,偏頭看她,大抵是叫她先說的意思。 元賜嫻轉(zhuǎn)過身面對他, 猶豫了下道:“對不起,陸侍郎,其實我是來與您道歉的?!?/br> 陸時卿倒是被她這話惹懵了:“你道什么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