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郁玲接了過來看,六七張照片中,除了沒有人物入景的海洋落日之外,其余照了她的,都很一般,不是光影有模糊,就是把她照得偏黑。更讓她大為吃驚的是,兩人的合影中,她竟然比鐘樂白不了多少。她再望了這個屹立在海風(fēng)礁石中叉腰等待她贊賞的男人一眼,心道,怎么可能?于是不聲不響的把手機還給了他。當(dāng)下,她更清楚一個事實,也許那些愛在朋友圈里曬九宮格的女孩,都有個照相水平上佳的男友。 等到天黑,郁明的電話催過來了:“你倆再不過來,燒烤位都要給人占了。” 燒烤場在沙灘的西側(cè),郁玲和鐘樂下了礁石,一路從沙子里踩過去,此時,沙灘上人少了許多。仔細看,少的多是團體結(jié)伴或家庭游,還有單身的。依偎在一起的情侶,只要有私密空間,是無懼天黑的。郁玲被鎖在陽臺時,尚穿著運動鞋,來不及換沙灘鞋,這會踩在深深的沙子里,跟隨鐘樂的步子,抬腳過快,沒走幾步,已是一鞋的沙子。她十分不喜這種膈應(yīng),便喚鐘樂:“等下,等下。”索性把鞋襪都給脫了,赤腳站在沙子上,沙子尚有余溫,但已不燙人。再把鞋襪里的沙子給倒了,她拎在右手上,起身說“好了。” 突然看見鐘樂伸出了一只手,郁玲把左手上的沙子往自個衣服上擦了擦,也伸出了手。鐘樂握緊她的手,牽著她大步往前走。本來都是沉默的,沉默得有些怪異,又異乎尋常的和諧,大家似乎已經(jīng)有那份默契了,他又開口:“你人矮,步子太小。不能太相信你弟,他們才不會光占位不烤東西吃呢,我們要不快點去,他倆肯定會把雞翅和牛rou串都吃光的?!?/br> 一瞬間,郁玲仿佛還聽見他吸吮口水的聲音,她有點糊涂,也許這是個真吃貨,天真的吃貨,畢竟還那么能做菜。 果然被吃貨說中,郁明和小倩早就烤上了,韭菜金針菇土豆一個沒動,上架子的全是rou。郁明招呼:“快過來,都給你們烤上了,怎么這么久才過來?” 進燒烤場之前,兩人手又自然沉默的分開了,鐘樂說:“景色不錯,看了會夕陽?!彼罄拢骸爸x謝你們替我烤了?!痹贅O其自然的把小倩那邊的鐵串拿過來一大半,分給郁玲一半,朝她眨眼睛。郁明舉著串說:“樂哥,你拿我的啊?!?/br> “哎,這么客氣干嘛,你把你的給小倩就行了。” 郁玲坐下,看對面小倩的臉色,已有些僵硬。她想起下午被困在陽臺的仇恨,心情莫名大爽。四人的燒烤桌,郁明和小倩坐一起,她自然就只能挨著鐘樂坐了。她低聲問他:“你為什么要拿小倩的,不拿郁明的?” 鐘樂看了她一眼,頗有你怎么連這都不懂的意思:“那當(dāng)然了,只有快烤好的,郁明才會放到小倩那邊去,還有,好的肯定先給小倩吃啊。” 郁玲狂忍住內(nèi)心的笑,起身去拿素菜。鐘樂此舉超沒紳士風(fēng)度,身為女性,她應(yīng)該貶低他,看不起他,怎么會越發(fā)的欣賞起來? 一頓燒烤吃到九點還未散,郁玲喝了兩罐青島,胃里再也裝不下東西。她也乏了,中午小倩在房間里喋喋不休,她沒有睡好。當(dāng)然更主要的是,她實在不習(xí)慣這種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的夜宵生活。郁明、鐘樂都是她最熟悉的親人和朋友,有話能說自然平時就說了,要把話堆在一頓飯里說,說著說著那也得無聊。 她便先撤了。郁明和小倩隨她去留,鐘樂以為她醉了,要送她回去。她說:“沒事,兩罐啤酒,灌不倒我?!敝坝裘鲉査麄z干什么去了,鐘樂回答說看夕陽去了,后來小倩找到事由了,說你倆看什么夕陽啊,該不會是背著我們談戀愛去吧。這會她要避點嫌。 郁玲很不喜這種輕易拿人感情說笑的交談方式。以往公司組織這種玩樂會,只要她碰見個單身的男同事,稍熟稔,或因工作往來,多說兩句話,就有人從頭發(fā)根打量到腳底板,你倆別是談戀愛吧。這種不喜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冒犯,戀不戀愛,和誰戀愛,關(guān)你何事?聊天的人既然不能親昵就不要故作親昵。再說,說者無心,她內(nèi)心里多大的慎重、多大的顧慮,在這些人嘴里,也是一文不值的。 這點上,郁明還是清楚自己老姐,因為姜美鳳這兩年不斷的逼相親,郁玲對“談情說愛”、“找對象”這些字眼相當(dāng)反感。過年時就和老媽吵到電話都不接的地步了。這半年來,還不是聽了郁治平和他的勸:先歇歇,別逼得太狠,把能干的女兒都逼出家去了。 這下,他便先于郁玲和鐘樂,拍著小倩的小臂:“哪能啊,都跟你講了,我姐和樂哥是從小就認(rèn)識的,一起看個夕陽能有什么關(guān)系?就像我隔壁家二丫頭,她穿開叉褲時我就認(rèn)識她,光屁股不知看了多少回,那又怎樣,我也沒跟她在一起啊。” 見郁玲臉色緩和下來,郁明邊喝啤酒邊偷著樂。郁玲是什么人?你是不可能讓她承認(rèn)她不愿承認(rèn)的事情的,他也不曉得兩人去看夕陽,究竟看出些什么來了沒有,但是想挑明?逼她?門都沒有的。說不定本來有點譜的事,都能因為她的傲氣,反方向走了。 想當(dāng)年姜美鳳翻出她的日記,看到了那五百塊獎學(xué)金被她借給一個男生買了吉他,那個氣的啊。原來郁玲從那么乖巧聰明,變得那么難管教,全是因為早戀。早戀也該早戀上一個清華北大的啊,門當(dāng)戶對,以后一起留在北京,她說出去多有面子??稍鐟僬l不好,早戀一個藝術(shù)特長生。她還特意去打聽過,四中的這些藝術(shù)特長生,幾乎全是靠后門進去的,模樣光鮮成績差的小混混,高考只能考個三百分,絕大多數(shù)都只能去本市那所大專校。至于那所大專校呢,風(fēng)評太差,本市的人都看不起,說男的都只會玩游戲泡妹子,女的呢,都只好打扮,出臺傍大款,一到周末,奔馳寶馬停一校門,全是來接這些靚仔靚女的。 她著急郁玲找了這么個男朋友,日想夜愁,和郁治平說,說什么也要把他揪出來,莫誤了女兒的前程??蛇@日記本里的內(nèi)容,就和它的少女主人一樣,自帶遮光板和防解鎖,只要涉及心事和男朋友的,都文藝酸溜得讓人看不懂,而且男朋友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他”來代替。姜美鳳已是四十多歲的大嬸了,哪里還有那顆敏感的少女心,又沒得做閱讀理解的好耐心,粗略翻完半本,就迫不及待打電話給郁玲,逼她招供。 郁玲哪里會招供,只問,你憑什么去翻我的抽屜,看我的日記?我還有沒有隱私? 隱私?做女兒的哪里要有隱私?我是你娘,我為你好。你還在跟他交往嗎?就你這樣的女孩子,學(xué)習(xí)好的,沒什么花花心思的,最容易被這些混混吸引,斷送掉好好的一生。 問了幾天,都沒問到男朋友是誰,姜美鳳下殺手锏了。郁玲,你再不說,我就盯著你的同學(xué)朋友,一個個去問,反正就快要放暑假了,他們都要回來了。 郁玲終于服軟了,說,媽,我要期末考試了,你要我好好的把考試考完,回來我跟你講。 姜美鳳終于在郁玲那里收復(fù)了一點母親的領(lǐng)地和尊嚴(yán),點了點頭,好。要解決那個男的,最好當(dāng)面解決,當(dāng)然郁玲回來最好了。 放暑假了,郁玲先拖著不回來,說沒買到票。后來又說想打工賺點錢。姜美鳳意識到這是她的拖延戰(zhàn)術(shù),說家里不差你這點錢,快點回來。快到八月的一天,郁玲回來了。郁明記得,姜美鳳做了好幾個她喜歡吃的菜,大概是想用母親的柔情感動她。 郁玲在飯桌上說,沒這個人,我沒有談戀愛。姜美鳳失望極了,日記本都翻出來,那你五百塊錢給誰了。借給一個貧困生,他后來還我了。你也知道的,我還重新買了一個復(fù)讀機,一百多塊,不然,我哪里來的錢。 你誆我呢,白紙黑字,你沒喜歡誰? 郁玲越是否認(rèn),姜美鳳心里越是慌張,甚至恐怖。人快到更年期,見識過無知單純的少女,因為沖動盲目的愛,極端的排斥父母,再把自己給毀掉。她原先對郁玲沒有什么好期待,期待都在郁明身上,但是不起眼的郁玲考上了好大學(xué)啊,以后再找好工作,好老公,日子好過著呢,做母親的怎么能讓她把自己毀在二十歲之前呢。 母女倆開始大吵。吵到最后,郁玲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當(dāng)時,他們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后來知道的,她在燒東西,她一抽屜的東西,什么日記本、同學(xué)錄、聯(lián)系本、書信,全給燒光了。燒光了,她出來,一臉的眼淚,說實在,郁玲是很少哭的。她說,我沒談戀愛,你要我怎么承認(rèn),怎么帶你去找那個人。反正不管了,我以后不會再和任何老同學(xué)聯(lián)系了,我保證,我發(fā)誓。你不要再去找他們,我不想丟這個人。 憑良心講,一個人呆在房間里燒東西,是蠻恐怖的。郁治平姜美鳳郁明更加肯定有這個人,但郁玲拼死了也要維護他的。郁治平還是心軟些,怕把女兒逼出問題來了,要姜美鳳退一步。姜美鳳想了法子,這個暑假,你哪里也不許去,誰來見你也都不許見。只要聯(lián)系不上,大概也容易斷得多。郁玲也答應(yīng)了。 再過十幾年,想起這件事,郁明心里還是有疑問。郁玲那么喜歡那個人,那人究竟是誰,是死是活啊。等郁玲離開,他便開口問鐘樂。說實在,十幾年過去了,當(dāng)初很大的事,到如今,也是隨口一提。 “樂哥,你曉不曉得,我姐上高中時,把獎學(xué)金全借給一個音樂生,去買吉他的事啊?!?/br> 那不正是自己嗎?鐘樂“啊”一聲,不知他為何問這話。郁明說:“上次你不好奇嗎,在醫(yī)院里問我,我也好奇。我估計我姐喜歡的,就是那個音樂生。記得我跟你說的嗎,大一還大二暑假,為了這個音樂生,跟我媽吵得啊,天崩地裂?!?/br> 鐘樂正在吃烤好的雞胗,烤到最后,他技術(shù)越來越好,這幾串不老不嫩,多汁味濃。聽到郁明的話,大腦轟聲一片。郁明接著說:“那個音樂生,現(xiàn)在在哪啊,是死是活,結(jié)婚了還是離婚了,你知道不?”他笑著摟小倩的肩膀,“我這個做弟弟的,還是要為jiejie做點事,找到這個人。” 小倩吃吃的笑:“你還想成全他們?” 郁明笑得瀟灑:“不,讓我姐做個告別。你不知道,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姐是個深情款款的人?!?/br>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鐘樂看一眼手機,離十點還有十來分鐘。他說想起還有點事情,你倆慢慢吃。 小倩掃了一眼他離場的背影,手肘推了郁明一下:“你個沒心眼的,你jiejie以前喜歡過誰,要你說出來啊?!?/br> 郁明不解,問:“這有什么?” “男人都小氣。你說,要是你知道我十年念念不忘誰的,你還追我啊?!?/br> 郁明擺手:“沒關(guān)系,鐘樂肯定知道的,不過有義氣,也幫我姐保密著,不肯告訴我?!?/br> 離開燒烤場的鐘樂,徑直回到了酒店,在他們?nèi)胱〉?023、1024房門前不停踱步。他得停下來走一走,緩緩剛才的心驚,再想想這里頭是否存在什么誤會,偏讓他給理解錯了。那個音樂生怎么可能會是自己呢?他做事從來都是三分鐘熱度,到了高二下學(xué)期就壓根沒想過藝考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實擺在了眼前,而更讓人意想不到卻又如此自然的直覺也襲擊了他,好像后者比起前者,更讓他心驚一些。 他頗有些心慌,沖動促使著他,讓他想去敲門??伤趾ε虑瞄T。細細一想,他也不知從何說起。都三十歲了,總不能一直當(dāng)個冒失鬼吧。他在酒店昏暗的走廊里徘徊,感覺像是他的人生在四處亂竄,找尋不到出路。他點了煙,難得他今天還揣了包煙在兜里。早上臨出門時想到的,郁明抽煙,他最好也備上一包,男人嘛,總要禮尚往來意思一下才好。 其實,他相信郁明說的,不需要郁玲來證實,他就相信。因為只有相信,他這十年來的疑惑才有最好的解答。就像他和郁玲什么都能聊,什么都能推心置腹,偏偏只有她的感情除外,不經(jīng)意問過那么一兩次,便知那是禁地。還有在市一院郁明告訴他郁玲其實有喜歡的人,回深圳后他去求證她是否有那么個喜歡的人時,也很疑惑,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十年都過了,為什么還不能聊?他實在不是強求人的個性,不能聊就不能聊吧,但心里還是在意的。 眼下再清楚不過,站郁玲的立場上,確實不能聊,只因為當(dāng)事人是他。 當(dāng)事人是他,這平淡的五個字,不經(jīng)意在他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鐘樂覺得自己殘忍,以前他見郁玲為自己和蘇慧的事傷神,覺得愧疚。到如今才清楚明了自己于茫茫海霧中射出的那箭到達了何處。 他可以裝不知道,裝選擇性失憶的忘記今晚郁明說過的這番話。于他是安全的,于郁玲更是一份保全。她那么高傲,絕不會愿意被他當(dāng)著面撕掉偽裝,露出真實狼狽的自己??伤睦锸f個不愿意要去隱瞞。即便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郁玲能瞞十年,那是她的能力,鐘樂一分鐘都不想裝,這也是他的心氣。 他去敲門。片刻后郁玲來開門。她赤腳穿著睡裙,微閉著的眼睛睜開,見是鐘樂,“嗯”了聲,“是你啊,小倩呢,我以為她回來了?!?/br> 鐘樂堵在門口,偌大的身影把走廊里的燈光都給遮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完全不設(shè)防的女孩,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郁玲睡意朦朧,靠在玄關(guān)柜上瞇了那么幾秒,再睜眼,鐘樂既沒有說話也要進來的意思。她疑惑,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怎么啦?” 鐘樂知道這會不是好時機??珊芏嗍虑槭穷櫜簧咸魰r機的。他也沒有思緒和心情來組織語言,他就是這么的粗暴:“剛才郁明和我聊起,說起你高中時喜歡的那個人,是個音樂生。” 郁玲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怔怔看著鐘樂。 “才不是什么音樂生,你買的那把吉他是給我的,是給我的?!?/br> 郁玲臉色都變了。她伸手去推鐘樂,要把他推出門外。鐘樂反手抓住她手,她掙脫開,想退回房間的黑暗里,好像那里才是她的安全地帶,一不留神撞到了小倩置放在過道里的行李,打了個趔趄,再站起來,裝模作樣的摸著手臂,好像她被撞疼了。 站門口的鐘樂鼻子一酸,眼淚都差點掉下來,眼前的郁玲茫然失措的像個孩子。冒失鬼就冒失鬼吧,擇日不如撞日,他覺得有些話今天一定要講。 “郁玲,我當(dāng)然知道什么都不說最好了,但你知道我的,我知道了就沒有辦法裝不知道?!?/br> 今晚的郁玲完全沒有能力武裝自己。鐘樂是不會走的,她回到自己床上,坐下,問他:“那我呢?你希望我知道你知道后是什么反應(yīng)?” 鐘樂語塞。過一會兒才說,“那我又該怎么辦?鈴子,我有傷害你嗎?我肯定有傷害你,我不能當(dāng)傷害了你,還假裝自己很無辜。” “你沒有傷害我什么。就算有那也不是你的錯?!庇袅徂q解,看到自己赤著的雙腳,覺得氣勢真他媽弱。她戴上眼鏡,起身去關(guān)房門,鐘樂推著門不許,郁玲睜大眼瞧他:“我換身衣服,出去談?!币挂焉?,郁明和小倩也該回來了。 走廊的盡頭,是青石臺階,走下臺階,便是這家酒店主打的東南亞風(fēng)情的園林。園林的中央是露天游泳池。此刻靜謐無人。郁玲都能聽到旁邊人的呼吸聲。 兩人就地坐在碎石鋪就的路上,看天上偶露的幾顆星星,看頭頂高高的棕櫚樹,看泳池對面的茅屋,看腳邊的烏龜石雕,久久無言。 郁玲先開了口:“你不氣勢洶洶,有很多話要說嗎?” 鐘樂回頭定定看了她一眼,再看看黑黝黝的天:“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再是久久無言。郁玲嘆了口氣:“你要不說我就回去了。困了,真的。”鐘樂揭露這個秘密,她確實是慌張害怕的??蛇^了這個檻,她反而舒適了。她那些怕被知道的患得患失,已失去了所有的意義。她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說,既然鐘樂非要挑起這個事端,那就他自個善后吧。還能做像以前的朋友,也可以,做不成的話,也隨他去吧。 鐘樂拉下她手,“你別走?!彼麊?,“為什么這么多年你都不說呢?” 郁玲坐回原地?!盀槭裁匆f?” 鐘樂急了:“郁玲,我們從今天起都坦白,好不好?我覺得守這樣的秘密,一點都不好。真的,太嚇人了?!?/br> 郁玲臉色又白了?!斑@是件很嚇人的事嗎?暗戀,暗戀一個人,是犯法還是變態(tài)?” “我哪有這個意思。郁玲,你要能早點說這件事,沒準(zhǔn)我們早就在一起了,真的,哪有這么多糾葛,孩子都大了?!?/br> 郁玲臉都紅了,無言以對。鐘樂接著說,“你知道郁明一直在說音樂生音樂生,我回過神來知道是自己時,是什么想法嗎?就是剛才我講的,我都嚇我自己一跳了。一直以來,我就是個心很粗的人,我不太能體會到你們女孩子說的那種很細膩的情感。如果你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人,也許他早就開竅,發(fā)現(xiàn)你的心事了。以前寧少說男女之間是沒有純粹友誼的,我還覺得是他想得齷齪,長大后才知道,其實是寧少比我早熟?!?/br> “我和蘇慧吵架時,雖然我嘴上總是說我和郁玲沒什么,但其實我在吵架時心底里會比較的,要是這事?lián)Q成了郁玲,她會這么做嗎?會和我這樣吵嗎?我總是忍著她,大概也是清楚即便這樣想,對她也不公平。和她分開后,我就想過,想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就算再找女朋友,也誰都不如你了解我,我了解你??晌也恢涝趺春湍惚戆??!?/br> “我也算知道,你是個很看重感情的人,我怕你覺得我輕浮,和前女友分手才一個月就要追人,這愛啊,也沒什么分量。又怕你覺得我淺薄,知識啊能力啊,各方面都配不上你。其實說到底,我就是自卑,從來都是。就像念書那會老拉著你玩,其實欣賞愛慕都有,可我不敢承認(rèn),覺得你這么優(yōu)秀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在中學(xué)里談戀愛,還是穩(wěn)穩(wěn)妥妥做個朋友好。后來李澤帆說他喜歡你,初二時就喜歡你了,說你既然不會早戀,將來他便要和你去念同一所大學(xué)。說實話我覺得他比我有實力,更何況他母親逼他很厲害,考試考第二名都拿條子抽的,他一度都要放棄念書了,所以我們都挺同情他的,他難得喜歡上一個人,還要為此努力去考個好大學(xué),所以我又是心灰意冷又是嫉妒。” 鐘樂說完這長長的一段,嘆了口氣?!昂髞砦乙矝]考上你們那么好的大學(xué)。” 好在郁玲已經(jīng)抓住了重點:“你是說你也喜歡我?”她搖頭,“你要喜歡我,什么時候都可以說,也可以不說,為什么偏偏挑今晚郁明告訴你那個音樂生的事情之后來說?!?/br> 這個時機不對,她始終不是個感性的人,聽了意中人這長長的嘮叨,竟然沒有被感動到,只認(rèn)為這是鐘樂的內(nèi)疚感在作祟。她想,她要的愛就是愛,而不是別的什么。 “哪里是我挑的時機,是時機挑的我,好不好?我們失去聯(lián)系十年了,我有很多疑惑?!币娪袅崦媛稇岩?,他插了另外一句,“我的疑惑不是那種要很深入思考一定要答案的東西,我的疑惑就是那種,解不開就不要去想了的。所以說,我是個很能跟疑惑,還有模糊啊這些中性地帶共存的人?!彼又f,“可今晚郁明告訴我的,能解釋一部分,但它解釋不了全部。就比方說,我和蘇慧,你介意我說她嗎?” 郁玲搖頭,他說,“按道理,我和她的感情應(yīng)該是比較深的,可我才分手了,我好像也沒有多痛苦。仔細去想,玲子,我很少會這么去想,這種分手的感覺,都沒我這十年失去你消息的悵然和遺憾要強烈?!?/br> “這十年里我不下百次的想起過,要是郁玲在,多好,有多好。我大一時還老老實實的去上課,拿了獎學(xué)金,平生唯一一次拿獎學(xué)金,有八百塊,我記得很清楚,我沒有很開心。因為我想給你買點東西,就像你的獎學(xué)金給我買了吉他一樣,可我電話聯(lián)系不到你了,我只好買了譚木匠的梳子,按照原來的宿舍地址寄過去了,可被退回來了。我好喪氣啊,然后剩下的錢,我就包了網(wǎng)咖,請室友們打游戲去了。還有我參加了校園里的唱歌選拔節(jié)目,上臺唱了幾首歌,當(dāng)時我就想要是你就在臺下為我加油,該多好。我好像還得了個名次,第五名還是第六名,我給忘了?反正最后頒獎了,可上去領(lǐng)獎狀時我也沒多開心。這些過去的事也就算了,今年我們又碰見了,我明知道你煩蘇慧,蘇慧也煩你,可我老是找你,我就想多聊聊,我怕十年過去了,我變了,你不了解我了,然后我們又散了,你說這樣的重逢有什么意義。我這個人,是不太愿意想一些比較抽象的問題,我要是愿意多多思考人生,沒準(zhǔn)早就想開了。還好,我現(xiàn)在想通了,玲子,說到底,我就是想和你分享我的生活。你說我知道一個女孩子喜歡我,不該有點得意?為什么要心慌。不是我現(xiàn)在才愛你,是我一直不知道?!?/br>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郁玲本是個十分認(rèn)床的孩子,這些年要是沒有她家那拉下來猶如門神的窗簾護著,她在哪里也睡不安穩(wěn)。這晚上倒是個意外,或許是被人拉著談心談得實在是困了,一覺睡醒起來,意外發(fā)現(xiàn)小倩都醒得比她早,已在洗手間里洗漱了。瞇眼向右側(cè)望去,窗簾早已拉開,陽光灑了一屋子進來,明明昨晚睡覺前,她仔細給拉攏好了。 她問小倩:“我還沒醒,你怎么就拉開窗簾了?!?/br> “我看看外頭天氣唄。今天天氣不好,下雨了?!?/br> 昨天那么曬的天氣,天空里都瞧不見幾片白云,今兒個怎么會下雨?郁玲戴上眼鏡,到窗前一看,果然是,屋子里開空調(diào),門窗關(guān)得緊閉,這雨下得悄無聲息的,讓人無從知曉。 她拉開窗,風(fēng)立馬就溜進來了,竟然比屋子里的冷氣還讓人清爽。海邊下起小雨來,天也不陰,只是陽光不如昨兒個那樣的大晴天耀眼。她赤腳走去露臺,雨滴隨著海風(fēng)吹落在她身上,別有一股溫柔的滋潤。她側(cè)頭看看旁邊的露臺,空無一人,愣了一會,仍覺得昨晚的談心像是她做的一場夢。自從和鐘樂重逢后,她的夢又多了起來??梢酝膲糇鲂押?,是失落是哀傷是人生無趣。今天她一個也感覺不到。 回到屋內(nèi),小倩還沒收拾好自己,郁玲站在洗手間門邊等候,看她有條不紊的從洗漱臺上攤開的化妝包掏出水乳霜等等往臉上各種拍打擦拭。那包的體格,也算得上是碩大,難怪出來度個一天的假,都得拎個行李箱。 小倩斜眼瞄她,見她心情不錯,也不催自己:“玲姐,昨晚做什么好夢了,笑了好多次?!?/br> 郁玲心里一咯噔:“我有嗎?” “怎么沒有?還嚇到我了,以為你怎么了,開燈去看,嘴角都咧開了?!彼づぷ约赫咎哿说难?,臉再往鏡子前湊,手拉起右眼眼皮,眼神向下,是要畫眼線了。郁玲再走近一點觀摩,人畫得熟練,還能和她開玩笑:“該不會是夢到哪個男生了吧?!?/br> 郁玲心驚,嘴上裝沒人事的說:“這種夢有什么好開心的,得夢到天上撒給我好多錢才開心。” 小倩沒法再聊,心想郁明這jiejie就是無趣、算計,變著法的想要她出這趟玩的份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