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撲上去抱男人褲腳，帶著鼻音開口：“哥哥，這是我剛剛碰到的阿姨……狗狗病了……”

    男人低頭牽過小女孩的手，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接著抬眼繼續(xù)盯著謝楚清看。

    這道目光仿佛是帶著實質(zhì)性的。男人略微瞇起的眼中暗潮洶涌，說不出來是什么情緒，抿起的薄唇似乎還帶著些笑意。

    “……”謝楚清能指天發(fā)誓，眼前這個笑容絕對算不上友善，他這個表情，說是下一刻把她生吞活剝了也不為過。她被男人看得頭皮發(fā)麻，心中警鈴大作，恨不得當下立即轉(zhuǎn)頭就跑。

    然而在不動聲色地瞄了眼自己今天穿的細高跟后，謝楚清笑著轉(zhuǎn)移話題：“……差輩分了啊，怎么她叫你哥哥，到我就是阿姨了？”

    男人并沒有回答，定定地看著她良久，這才緩慢開口。

    他的嗓音低沉清冷，卻咬字極重，像是每一個音節(jié)都反反復復念過后才說出口。

    “謝，楚，清?！?/br>
    ☆、第2章

    這一聲叫得感情飽滿，還連名帶姓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棄怨夫千里追妻呢。

    謝楚清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她腦子里閃過這一句，下意識地瞥了眼男人此刻的神情，心里瞬間咯噔一下，邊往后退邊露出一個善意的笑：“顧行，好巧啊，你怎么也在這里？”

    她的語氣尋常得像是在問“你今天吃飯了沒”。顧行瞇了瞇眼，直接忽略了這個問句，他盯著她沉默半晌，正要開口說些什么，手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起來。

    “哎，顧行你怎么突然掛了??？剛才不還說得好好的嗎，”電話另一邊，李唐緒窩在老板椅中轉(zhuǎn)了一圈，優(yōu)哉游哉地蹺二郎腿，“老徐那邊跟投資方談得差不多了，就等談妥后簽合同，到時候資金定下來，新項目也能開始著手做了。這個項目是你家老爺子特地叮囑過的，應該沒什么問題——”

    話還沒說完，被顧行開口打斷：“唐緒，我這里還有點事，這件事等下再談?！?/br>
    喲呵？在工作狂的眼里還有事情能大過公事的？

    李唐緒一聽感了興趣，也沒聽出來對方語氣中的異樣，坐直了腰：“有什么事能勞駕您把工作放一邊??？”末了隨口調(diào)侃了句，“讓我猜猜……難不成在泡妞呢？”

    當然李唐緒這句話問得沒個正經(jīng)，也沒指望著顧行能回他。

    總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照不宣，顧總就是個行走的工作狂輻射器，所到之處沒有不哀嚎一片的。這幾年來有不少分公司的海歸女精英擠破頭想往總公司跑，沖著誰來不言而喻，但再熱情也架不住這位顧總面冷心冷，不解風情到連李唐緒都看不下去，好幾次都恨不得能直接往顧行床上塞個女人。

    顧行聞言頓了一秒，看向眼前正小步往后挪的謝楚清，沉聲“嗯”了一聲。

    “嗯？嗯是什么意思？被我說中了，真在泡妞？”李唐緒瞪大了眼，“誰啊？”

    “謝楚清?！?/br>
    “……”

    那邊李唐緒愣神盯了被掛斷的電話足足十分鐘，連秘書什么時候進來了都沒注意到。新來的女秘書長得甜美可人，將文件放在桌上后還貼心地問了句：“李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李唐緒慢慢轉(zhuǎn)過頭，這才回過神來，不顧形象地把手機一把扔在了桌上，半天憋了句：“……我靠?！?/br>
    謝楚清??！我靠！

    先不去管這兩人是怎么重新碰上了的，光聽著剛才顧行在電話里那語氣，他就知道一定會有好戲看。李唐緒兩眼放光地摸了摸下巴，轉(zhuǎn)頭問一旁的小秘書：“小林，我知道你機靈，我看你都來了這么久了，顧總那邊應該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吧，他有沒有提過今天要去哪里？”

    小林：“沒有?！?/br>
    李唐緒八卦的表情凍結(jié)在了臉上：“……你這話我沒法接?！?/br>
    .

    另一邊，謝楚清見顧行掛了電話后二話不說地徑直走向自己，最先反應是想溜，但無奈她腳邊還趴著條病怏怏的拉布拉多，要是這個時候置之不理，怎么都說不過去。最終職業(yè)道德還是戰(zhàn)勝了條件反射，她只能老老實實地等他過來。

    被顧行牽著的混血小女孩一邊抽鼻子一邊揉著眼打量她，眼淚汪汪的小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小女孩蹲在拉布拉多旁，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耳朵，抬頭問：“哥哥，它會好起來嗎？”

    “如果只是吞了個塑料袋，基本沒什么大問題，一般的狗都會自己排泄出來?！敝x楚清有意避開顧行審視般的目光，“像它這樣的情況要稍微嚴重些，但送到附近寵物醫(yī)院去檢查催吐就應該沒事。”

    小女孩聞言望向她，再看了看沉默的顧行。

    謝楚清噎了一下，她剛才語速有些快，很顯然這位混血小姑娘沒聽懂她的話。她轉(zhuǎn)向身旁的男人：“你——”

    “你在附近的醫(yī)院工作？”

    她一愣：“沒?！?/br>
    “這么久沒見，方便的話，留個電話？”

    顧行這句話像是問得很隨意，但手機卻已經(jīng)拿在了手里，他修長的手指劃開屏幕，點開添加聯(lián)系人一欄，接著抬眼看了過來。

    謝楚清心想躲這位還來不及呢，她是嫌日子過得夠平靜才敢把電話號碼給他。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唇，剛想開口拒絕，一眼瞥見了他的神情，到口的說辭頓時被堵死在了喉嚨里。

    他的眼神毫不遮掩。

    如果說剛才顧行的眼神中只有審視和探究的話，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唇上，眸色漸漸加深，像是一只已經(jīng)鎖定獵物的黑豹，潛伏在最深最濃的夜色里，隱忍嗜血，低調(diào)卻危險。

    謝楚清的太陽xue開始隱隱作痛，她毫不懷疑，要是眼神能化為實質(zhì)的話，這會兒自己可能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

    她就說怎么這兩天眼皮老跳，原來還不是因為謝楚明那個小祖宗車禍出事，真正要出事的人……是她?。?/br>
    見她沉默半晌，顧行收回目光：“既然要送寵物醫(yī)院，那謝醫(yī)生知不知道附近的寵物醫(yī)院怎么走？”

    “……”謝楚清憋了又憋，還是沒忍住開口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被卮鸬脽o比坦然，“人生地不熟，還是要麻煩你帶個路了?！?/br>
    鬼信啊。

    他對b市要比她熟悉得多，這里是二環(huán)鬧區(qū)，又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這附近有哪些寵物醫(yī)院？想是這么想，但看著對方不容置疑的態(tài)度，謝楚清遲疑了片刻，看了眼一旁紅腫著眼的小女孩，認命地從兜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這家寵物診所離這里不遠，不堵車半小時就能到。”她拎回外賣的塑料袋，退后退后再退后，“真是不巧，我現(xiàn)在手頭還有事，就先走了?！?/br>
    說完她根本不給對方接話的機會，保持著微笑轉(zhuǎn)頭就離開了。

    顧行望著謝楚清落荒而逃，垂眸看向手中的名片，拇指貼著紙面摩挲過去。遞過來的名片素底白紋，最上方印著一行“b市馨寵寵物醫(yī)院醫(yī)師”，中間用燙銀的正楷印了“謝楚清”三個大字，最下方是醫(yī)院的地址與聯(lián)系方式。

    顧行將這三行字反反復復看了幾遍，眉頭皺了起來。

    寵物醫(yī)院……

    獸醫(yī)？

    .

    醫(yī)院病房上還躺著個嗷嗷待哺的謝小爺，謝楚清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對上他望眼欲穿的目光。

    謝楚明呈躺尸狀眼巴巴地在床上等了兩個小時，期間護士進來換過一次吊瓶，怕他無聊就順便替他開了電視，將頻道調(diào)到了家庭倫理劇。他全身一動不能動，硬生生被逼著聽了兩個小時的愛恨糾葛與撕心裂肺，這會兒投向謝楚清的眼神有如見到了救星。

    “姐，快快快，快把電視關(guān)了，再聽下去我都快憋出內(nèi)傷來了?！彼麧M臉的痛苦，“姐你怎么去了這么久？我還以為你半路上被人拐跑了呢?！?/br>
    說對了，還真是差點被拐跑。謝楚清腹誹了句，將袋中的餐盒一樣樣擺出來，抽空看了眼電視。

    屏幕上的演員正歇斯底里地朝另一個人吼“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惹上你”，謝楚清聞言晃了下神，接著毫不猶豫地關(guān)了電視，哭著心想，這簡直就是她現(xiàn)在的真實心情寫照啊。

    她放回遙控器，開了餐盒：“明天我下班了來看你，你這事不想讓家里知道，中午就沒人來照顧你了，將就吃下醫(yī)院餐吧?！?/br>
    謝楚明倒是不在意，就算他姐不來，醫(yī)院里還有小女朋友照顧著，今天讓姐來只是方便通個氣，到時候在爸媽那邊好瞞著點。

    謝家家教嚴格，謝父對謝楚明這個獨子的要求更是高，上個月小兔崽子被抓到凌晨高速飆車這事的氣還沒消，現(xiàn)在要是讓謝父知道他又酒駕，后果簡直……一言難盡。

    “反正我媽下個月才回國，姐只要你不跟爸說，想我怎么著都行……但要是給他知道了，我這條腿還得再斷一次?！敝x楚明全身綁滿了繃帶紗布，像只可憐兮兮的白粽子，“你都不知道上回飆車被抓的時候，他來局子里把我領(lǐng)回去的時候怎么說的，一句話把我整個月的零用錢給扣了，卡凍到現(xiàn)在，修車錢都沒給我剩下?！?/br>
    要不是他拼死護著，愛車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被鎖在車庫里揚塵了。

    謝楚清樂了：“那你怎么總愛跟爸對著干？”

    白粽子艱難地拍床板：“誰跟他對著干啊，是他非跟我過不去！”

    都說嚴父出孝子，這話的后半句到了謝家卻轉(zhuǎn)了個彎。謝父當年白手起家經(jīng)營事業(yè)，手下的產(chǎn)業(yè)從一開始的合資小公司漸漸走到了今天的大企業(yè)，而身為謝家獨子，謝楚明從小就被委以大任，謝父希望兒子大學主修金融，將來也能繼承家業(yè)，但謝楚明卻志不在此。

    謝小少爺之前一心想折騰點設(shè)計，當初選大學的時候連學校專業(yè)都挑好了，而臨到提交截止日期時又被謝父硬生生地換了下來，為此父子倆還大吵了一架。當時謝楚明氣得要斷絕關(guān)系離家出走，被謝母好說歹說勸了回來，最后人是回來了，但父子倆的關(guān)系卻大不如前。

    想起來就氣。謝楚明轉(zhuǎn)話題：“不說這個了，反正他最近忙著公司里的事，也沒這個閑工夫來管我?！?/br>
    “對了，”清了清嗓子，他繼續(xù)問，“姐你剛回來沒多久……碰上顧哥了沒？”

    “……”謝楚清正在削蘋果，聞言一個用力，蘋果連皮帶rou地削了一大塊下來，她平靜地扔了蘋果皮，一眼看了過來。

    他真是……吃飽了撐的問這個！謝楚明神經(jīng)一緊，后悔地縮了縮脖子：“我、我就是隨便問問，真沒什么別的意思，天可明鑒??！姐你要相信我，我聽你的話，這幾年從來沒去找過顧哥?！?/br>
    謝楚明偷偷補了句，當然，都是顧哥找他的。

    要問謝楚清現(xiàn)在有哪些不想見的人的話，最不想見的應該就是顧行，沒有之一。而就不久之前，她一時頭昏腦熱就直接把名片給了他……

    謝楚明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被|干脆利落地切成瓣的蘋果，微不可察地往床里挪了挪。

    .

    待了一會兒，到了查房的時間，敲門進來了兩位拿著病歷的醫(yī)生。

    兩位醫(yī)生一男一女，男的看著已近中年，而另一位女醫(yī)生卻頗為年輕。謝楚清掃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隨后進來的女醫(yī)生身上，頓了幾秒，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打量自己。

    “謝楚……”女醫(yī)生有些遲疑，推了把眼鏡，見謝楚清愣住，她半是不可置信半是驚喜地睜大眼，遲疑著開口，“楚清……是你嗎？”

    ☆、第3章

    女醫(yī)生話一出口，病房內(nèi)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她大概也發(fā)現(xiàn)了這段尷尬，低聲對一旁的男醫(yī)生說了兩句，后者聞言看了眼謝楚清，拿著病歷離開了房間，出去前還不忘帶上了門。

    “悠悠?！?/br>
    謝楚清看著牧悠悠驚喜交加的表情，嘆口氣想，今天就不該出門的，晚上等她回去就買本黃歷在家供著。

    眼前的這位好巧不巧是她的大學校友兼同班同學，當初兩人的關(guān)系還不錯，但交情也就到能說兩句話的程度。牧悠悠是校新聞中心的骨干，當時出于一些原因，謝楚清這個名字在校bbs上出現(xiàn)的頻率僅次于學術(shù)交流，那回牧悠悠還特地來采訪了這位“敢公然跟老教授叫板”的學生，自此兩人關(guān)系就開始熟絡(luò)起來。

    要不是大五臨近畢業(yè)的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之后謝楚清基本跟認識的所有人都斷了聯(lián)系，說不定現(xiàn)在兩人關(guān)系還能更進一步。

    謝楚明好奇：“姐，你們兩個認識？”

    “認識，我們以前是校友?！?/br>
    “沒想到在這里能遇見你，我剛剛看病歷的時候就奇怪，還在想這個名字怎么跟你這么像呢。”牧悠悠看了眼病床上的謝楚明，一推眼鏡，“這位是……”

    謝楚清頷首：“他是我弟。”

    多年沒見，牧悠悠顯然有一肚子話想跟謝楚清說。她簡潔地報告了下謝楚明的病情，詢問了兩句情況，后者雖然看上去傷的嚴重，但都是些好治的傷，好好養(yǎng)幾個月，等到恢復好后保證能生龍活虎上天下海。

    但謝楚明還有幾分不情愿，他的車還被扣著，駕照也吊銷了，以后總不能讓他在一水兒的跑車中騎摩托車泡妞吧？謝楚清聞言冷笑一聲：“沒讓你騎小破輪就已經(jīng)夠好了。”

    小破輪是他初中的自行車，除了鈴鐺不響其他都響，現(xiàn)在正靜靜地躺在倉庫里頤享天年。

    謝楚明噤聲，憋屈地暗自感嘆：放眼望去，也就顧哥能治他姐了。

    牧悠悠記了兩筆，抬起頭來：“楚清，我還有半小時就下班，方便一起吃點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