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離開這兒??墒?,他說他再也不會來了?!?/br> 兩句話有點前言不搭后語,但微微想一下,青獅也就明白了。 “我都看見了?!鼻嗒{說。 “看見什么?” “什么都看見了?!?/br> 白虎突然覺得長了滿臉毛挺好的??伤遣蛔杂X甩動起來的尾巴勾上了青獅的。白虎急忙把尾巴垂下來。 眼看到了樹林邊, 青獅歪歪身子在白虎身上撞了一下,“那你就自己好好想想吧?!?/br> “你不發(fā)表意見?”白虎停下來看它。 “我發(fā)表意見有什么用?我說別走, 你就會不走了嗎?”青獅晃著尾巴走了。 白虎覺得青獅說的對。青獅的意見沒有用。怕是所有珍獸都過來跟它說別去, 也沒有用。僅僅是一個夜晚過去, 它就開始瘋狂地期待第二天的日升, 瘋狂地期待玄恒會來, 那樣它就會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告訴他,我跟你走。 一天過去了, 兩天過去了。第三天太陽剛剛升起,白虎就早早地去了岸邊等著。 可是等到日落,那人沒來。白虎化回獸形,在碎石灘上趴下來,靜靜地望著玄恒來時的方向。 那種不斷累積、不斷累積,快要爆發(fā)、快要將它壓垮的期待和興奮, 像是被突然劃開了一個大大的破風(fēng)口,沒有爆發(fā),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空落落的,令它無所適從。眼睛被風(fēng)吹得發(fā)干,想用眼淚來潤一潤,卻也哭不出來。 夕陽完全隱沒進了地平線之下。月上中天,群星璀璨。 日復(fù)一日。 期間青獅和銀狼它們來找過白虎幾次,說了什么白虎也沒太聽進去,只記得青獅說了一句,那你去找他好咯。 找他?去哪找?白虎不知道??伤幌朐龠@么毫無希望地等下去了。所以它踏上了旅程。 一路沿著溪流而行。第五日的時候,白虎瞪大了眼睛,四爪騰空地跑了一段路,站在溪邊茫然四顧。 “吼——”它仰天長嘯。不消片刻,遠處出現(xiàn)了青獅、銀狼它們的身影。 “你怎么回來了?”它們問。 白虎有了一種搖搖欲墜的錯覺。它召集了所有涵虛之地的珍獸,問有誰離開過這片疆域又回來了。沒有,一只都沒有。 白虎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百獸四散而去。幾日后,它們重新聚集在這里,相視一片沉默。 它們被囚禁在了一個無法離開的空間里。 是誰?用了什么方式?目的何在? “結(jié)界?!毙乱蝗伍L臂猿長老開口道。 “結(jié)界?什么東西?”百獸問。 “我也記不太清了,還是很小的時候聽當(dāng)時的長老提起過。隱約記得,結(jié)界就是隔離出一個空間,被困在內(nèi)的生靈,有可能是被囚禁的,也有可能是被保護的。結(jié)界多種多樣,有的可以出去卻進不來,有的能進來卻出不去,還有的,就是徹底隔離,里邊的永遠也出不去,外邊的永遠也進不來……”長臂猿長老說。 “可是那個人來去自如。”銀狼看向白虎,“難道是他布下的結(jié)界?” “他并未跟我提起過此事……”白虎說。 百獸七嘴八舌了片刻,五色鹿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了一個很不好的猜測?!?/br> 百獸安靜下來。 五色鹿小心翼翼道,“你們……還記得很久之前來過的那群渾身冒著奇怪氣息的家伙嗎?” “怎么可能會忘?!蓖米诱f。 “那你們想想,他們離開之前說的話……是不是就是說,要把我們先圈養(yǎng)著,等到我們長大了,留下足夠多的幼獸后,他們會再來……” 收割。 “那種事我們不會再讓它發(fā)生的!”青獅吼道。 兔子瑟瑟發(fā)抖,“由不得我們吶……” “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而且很強!比祖輩們強!那群家伙再敢來,要他們有去無回!” 以青獅為首的rou食獸類紛紛咆哮呼應(yīng)。只有白虎垂著頭沒動靜。 青獅注意到了,同垂下頭來靠近白虎低聲道,“喂,大王,我們這一身本領(lǐng)可是你教出來的,你這么垂頭喪氣的,讓我們情何以堪啊。” 白虎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兔子說的對?!?/br> “什么?” [不殺你便不是壞人?小白,你實在是可愛得緊。你怎么知道我不殺你,不是為了做其他更傷天害理的事?] 白虎記得那人說這話時眸子中的冰寒,記得那人身上猶如浸入骨髓般的厚重殺氣。 玄恒說得對,它怎知……他不是壞人? 也許,他只是被那群人派來觀察此地珍獸的成長狀況,也許,他只是無聊才陪自己過招,也許,那日他把自己抱在懷里不過是一時興起…… “如果他們……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強悍,我們沒有一分勝算的?!卑谆⒌吐曊f罷,轉(zhuǎn)身從獸群離開了。 仍舊熱血沸騰的百獸瞧著它們的大王黯然離去,迅速消停了下來面面相覷。青獅丟了個“你們繼續(xù)”的眼色,自己追白虎去了。 “嘿,怎么了?擔(dān)心那誰跟那群壞蛋是一伙的?”青獅追上來問。 白虎頓了頓,慢慢搖搖頭,“只是覺得……很無力?!?/br> 青獅看看它,咂咂嘴說道,“雖然我只是躲在草叢里遠遠地看著……但我覺得那家伙真的不像壞人。你看,他身上沒有那種奇怪的氣息?!?/br> “他有。”白虎說,“只不過藏得很深,要靠得很近才能察覺?!?/br> 青獅驚住了。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卑谆⒖戳饲嗒{一眼,而后黯然道,“我也是?!?/br> 叢林中的氛圍前所未有地壓抑、緊張了起來。畢竟,比被毀滅更可怕的是,等待被毀滅。 百獸們惶惶不可終日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天還是藍的,水還是清的,陽光還是那么暖,風(fēng)兒還是那么柔,又覺得自己頗為杞人憂天。尤其是草食系珍獸,它們覺得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早在被那群奇怪的家伙收割之前,先考慮怎么從rou食系珍獸的獠牙和利爪下逃命更切合實際。 叢林又恢復(fù)了一貫的模樣,只有白虎一直悶悶不樂。 可它并沒有消沉地?zé)o所事事,而是每日踏風(fēng)去探尋涵虛之地的邊界。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所謂的“邊界”看不見也摸不著,只是走很遠后發(fā)現(xiàn)此地景色似曾相識,那便做下記號,反復(fù)探索,才能定下一個大概的位置。 被結(jié)界隔離起來的涵虛之地很大??墒欠磸?fù)走上幾千幾萬遍后,又會覺得涵虛之地小得可憐。 百獸們目之所及的遼闊無疆,不過是一場幻覺。 [外邊的世界一點都不美好。沒有溪流,沒有草木,沒有浮云,沒有日月。只有無盡的荒蕪,大地上灑滿了黑色的血,殘刀斷戟七零八落……那不會是你愿意看到的景象。] 之前五色鹿說出那個駭人聽聞的假設(shè)后,白虎也惶惶然地認(rèn)為這結(jié)界是用來囚禁它們的??蛇@幾日,它反復(fù)想著玄恒的話,又覺得,這結(jié)界其實是用來保護它們的。 它之前沒有仔細想過玄恒的話。因為它從未離開過這里,它無法想象玄恒描繪的外面的世界是何種模樣。所以它只記住了玄恒的那句,“離開這里跟我走,是一個很愚蠢的決定?!?/br> 愚蠢……生活在一座巨大的牢籠中而不自知,還會有比這更愚蠢的事了嗎? [如果你選擇跟我一起,離開這片安寧的土地,就意味著你的余生只有無盡的殺戮。沒有戰(zhàn)敗,只有戰(zhàn)死。] 白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玄恒離開得越久,它對他的印象就越深刻,仿佛那個人就站在自己眼前,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他的聲音,他的話語,在耳畔,于靜謐的風(fēng)中,反反復(fù)復(fù)。 白虎開始認(rèn)真地思考、想象,外邊的世界是如何的,外邊世界中的玄恒又是怎樣的。 可是徒勞。它見過的太少,它想象不出來。 它的腦海中全是玄恒。再想不到別的事情了。 魂游天外的白風(fēng)從猛地撞上了什么東西,從半空中跌下來的那一瞬,他看到眼前的景色如蕩起波紋的水面般波動起來,而在波動的中心,又似被撕開了一道裂縫,有什么顏色昏黃而厚重的另外一層?xùn)|西貼上來一般,一種他此前從未聽過的巨大的嘈雜聲響也從那震蕩的裂口處滲透過來……然而還不待他看清聽清,玄恒的身影便憑空出現(xiàn),那一瞬,一切的一切,都淪為了背景。 “……小白?!” 他發(fā)絲凌亂,風(fēng)塵仆仆,看到跌坐在地一臉震驚看著自己的白風(fēng)從,露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慌張。 第69章 story 58 ... 偶遇得太過突然, 兩人一立一坐, 相視無言。 身后的結(jié)界入口彌合, 隨著玄恒一同涌入的、那濃重到早已令人麻木的味道隨風(fēng)飄散,額角的幾縷發(fā)絲被輕風(fēng)送到鼻端,抬手拂去之時,玄恒嗅到了那殘留在發(fā)絲上的濃重氣味。 是土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是腐爛到令人作嘔的味道。 玄恒抬手, 幾步外的溪水中便升騰起一縷清流,如有生命般地飛向玄恒的指端,跟隨著玄恒指尖的軌跡, 漸漸將玄恒從頭到腳地包裹成一個卵形。白風(fēng)從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極為神奇的一幕——水流不斷匯聚而不散, 圍在玄恒的身遭螺旋狀飛速旋轉(zhuǎn),頭頂是匯聚而來的清流, 足下是滌蕩后流走的濁流,像是紡線軸的兩端,一端在不停纏繞, 一端在不斷抽離。那人虛浮在水卵的中心, 衣袂翩翩、發(fā)絲飛揚,他微仰著頭, 雙眸輕合,美好得不似此間生靈。 待到所有水流散去, 那人輕飄飄地落回地面,又變回了那個白風(fēng)從總會見到的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人。他俯身,笑著伸出一只手,“小呆子?!?/br> 白風(fēng)從看著那只手, 伸手握住,借力站起來后仍是不肯松開?!拔腋阕?。”他說。 玄恒突然覺得片刻前他的那些心慌是那么可笑。他看著那雙沒有一絲動搖的幽藍眸子,沉默了片刻,“那去道個別吧?!?/br> “不需要?!?/br> 玄恒感受著對方握住自己手掌的力度,看著少年眼中近乎偏執(zhí)的固執(zhí),無奈地笑了?!拔艺f過,你現(xiàn)在跟我離開這里,我就再也不會放你回來了?!?/br> “我知道。” 以白風(fēng)從目前的御風(fēng)速度,從這里往返最快也要三日左右。他耗不起。一秒鐘都耗不起。 “那——”玄恒任白風(fēng)從拉著掌心,繞到他的身后,以另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把眼睛閉上,聽我的。” 白風(fēng)從聽話地閉上眼睛,能看見的,只有穿透指縫、蒙在眼皮上的一層暖紅。 視覺被封鎖,聽覺、嗅覺、觸覺便愈發(fā)地敏銳起來。耳畔是清淺的風(fēng)聲,和那人若有若無的呼吸。青草和野花的清香、還有那人身上浸入骨髓般揮之不去的冷冽氣息,縈繞在鼻端,前所未有地清晰。背后是那人溫?zé)岬男靥?,掌心是那人骨感卻柔軟的手掌,覆在眼上的掌心干燥而輕柔。 少年纖長的睫毛顫個不停,輕掃著玄恒的掌心,也輕掃著玄恒的心尖。 玄恒看著少年如此溫順地將自己全權(quán)交給他,一時有些百感交集。他吸了口氣,緩釋有些雜亂的心境后,低聲道,“往前走。別害怕,我就在你身后?!?/br> “我不怕。”少年緊了緊拉著玄恒的那只手,“我知道你就在我身后?!?/br> “只要我在,你就什么都不怕?” “沒有比你不在更可怕的事。” 玄恒站住了。被玄恒環(huán)在懷中的少年也只好停下來,“怎么?” 玄恒:“反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