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楊戩眨眨眼睛, “因為……是父親啊……” 哮天犬覺得不可理喻。沉默了片刻后, 它問,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家?” “……離開……能去哪呢?” “反正天大地大?!?/br> 楊戩把下巴搭在膝蓋上, 沒有說話。 “??!”一聲哀叫, 楊戩的頭被砸得一偏。灌木叢外傳來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 有人高喊道, “‘鬼’在這里!”旋即又有幾塊小石子被扔過來。楊戩急忙用手抱住頭, 把頭埋在膝蓋間。 被一塊石子傷及無辜的哮天犬看著楊戩,怒火叢生。可還不待它發(fā)火,楊戩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一把它摟進懷里,用自己的身體為它撐起了一道屏障。 哮天犬:“……” “只要你開口,我可以幫你教訓(xùn)他們?!彼f。 “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不疼,一點兒也不疼,真的?!睏顟旒泵ψ柚瓜烊?,抱著它的手臂也緊了緊。 只是說到最后,聲音里有了一絲哽咽。 在學(xué)堂的時候,楊戩是小公子們的活靶子,玩耍的時候,楊戩是那只被作弄的“鬼”。 “為什么他們這么喜歡欺負我?”楊戩小聲啜泣著問哮天犬。 “為什么呢?”哮天犬重復(fù)了一遍,“因為你優(yōu)秀卻弱小吧?!?/br> 楊戩似懂非懂地看了哮天犬一眼,“那……要怎么變得強大?” 哮天犬扭頭,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孩兒,“有人欺負你就打回去??!” 可是楊戩不敢。那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敢,只是一種趨近本能的直覺,告訴他,要忍。千年之后楊戩再想起時,覺得大概是因為那時的自己太貪心了。想要父親,想要伙伴,想要親情,想要友情,想要認可,想要尊重,想要……活在人的世界里。 分明一無所有,他卻什么都想要。 可難道不就是因為一無所有? 不,那時他還有哮天。 可他沒有注意到。 小石子一顆顆地扔過去竟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四公子擺手示意大家停下,走近灌木叢,撥開,“都發(fā)現(xiàn)你了還藏什么……?。」贰肮?!有野狗!” 四公子被哮天犬黝黑兇猛的外形嚇得倒退幾步,一個不穩(wěn)跌坐在地上。反應(yīng)過來便俯身撿起地上的碎石用力丟過去,“打死它!” “打死它打死它!”一群半大孩子紛紛撿了石子開始猛打。 “別打別打……求你們別打!”楊戩急忙轉(zhuǎn)身護住哮天犬。 可是單方面的凌虐,從來都是一場感官盛宴。楊戩叫的聲音越大、哭得越慘,公子們越是來勁兒。 “不疼嗎?” “就這樣好嗎?” “這里根本沒有人在乎你的?!?/br> 刺耳的嘲笑聲中,楊戩聽見哮天說。 “對他們而言你不過是……” “不要說!”楊戩打斷它。 他知道的。求不戳破。 “總有一天”什么的,不過是他的幻想。 可是如果連幻想都沒了,要怎么活下去…… “哪里來的野狗!”公子們的吵鬧聲引來了護院,“趕出去!” “弄死它!”四公子突然高聲道。他對護院們說,“那是只瘋狗,會咬人的,弄死它!” “哮天不……”楊戩摟著哮天犬驚恐地回頭辯解,卻撞上了四公子眼中嘲弄的目光,剩下的話,便都啞在了喉嚨里。 護院們圍過來要楊戩放開哮天犬,卻因哮天犬呲出獠牙而行動有所遲疑。楊戩緊緊地抱著哮天犬,滿目驚惶地看著那些圍在自己身邊的高大護院,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張張臉都看起來猙獰如鬼魅。耳畔是刺耳的笑聲,公子們大喊著“弄死ta!弄死ta!” 弄死誰?它,還是,他?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他明明什么壞事都沒做過,他分明那么努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他分明那么努力地去討了他們的歡心,為什么他們還要這樣對他? 為什么他們要讓他覺得……自己是如此地不容于世呢?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活成一個正常人的樣子。 有那么難嗎? 護院們在公子們的強烈要求下不得不冒著被野狗咬傷的危險上去分開楊戩和哮天犬。楊戩死死地抱著哮天犬的脖子不肯撒手。他不知道自己用力得幾乎將哮天犬的脖子勒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淚流滿面,只知道如果哮天犬也被奪走了,那他…… 就不如死了。 可到底是才九歲的孩子。一邊一個大人把他的胳膊用力一扯,就什么都守不住了。 “快逃——!”被兩個護院拉著左右胳膊拖開的楊戩瘋狂地哭喊道。 “被它逃了就罰你們的工錢!給我弄死它!”四公子高喊著,跟身后的公子們一起,將手中的石頭密雨般地砸向哮天犬。 拉著楊戩的兩名護院放開楊戩,撿了木棍加入“討伐惡犬”的大軍。楊戩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去拉一個離他最近的護院,“不要殺它!不要殺它!我求你、我求你!” 但是沒用。拉住哪個都沒用。 小院唯一的出入口被手持木棍的護院守住了,楊戩呆呆地站在那兒瞧著哮天犬困獸般左沖右突,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打。 天上的鉛云好重,風(fēng)是刺骨的冷。 楊戩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漩渦,四周的景象天旋地轉(zhuǎn),公子們狂笑的臉在眼前無止境地放大,向他壓迫下來,扭曲又詭異。大笑聲、呵斥聲、哀嚎聲,和寒風(fēng)的嗚咽摻雜在一起,兇猛地刺激著他的耳膜,讓他感到窒息、頭痛,想抱著頭大叫! 一顆石子打中了楊戩。 渙散的雙瞳陡然凝聚。 他慢慢扭過頭去看著那個大笑不止的四公子,猛地撲了上去! “要他們住手!全都住手!”九歲的楊戩把十四歲的四公子騎在身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嚨,幾近瘋癲地吼道,“快!” 可是四公子根本說不出話。 旁邊的公子們驚惶了一瞬,七手八腳地圍上來要拉開兩人??梢膊恢罈顟炷膩淼牧?,死死地掐著四公子的脖子就是不肯撒手,連那些招呼到他身上的拳腳都毫無影響。 最后還是護院們注意到這邊情形不對,才救下了幾乎被楊戩掐死的四公子。 神智回籠的時候,楊戩已經(jīng)跪在了正堂,正座上是他年老體衰的父親,左右兩邊分別是老夫人和大公子。四公子十分虛弱地坐在側(cè)座,身邊圍著兩個丫鬟細心伺候著,剩下的幾個在場的公子正在七嘴八舌地指責(zé)楊戩的惡行—— 為了一條惡犬而手足相殘,理應(yīng)嚴懲不貸! 滿腦子哮天犬怎么樣了、它去哪了的楊戩,在聽到“手足相殘”的時候,突然很想笑。 手足啊。 原來他想要的東西,這么諷刺。 楊戩突然就笑出來了,越笑越大聲,笑到癲狂。弱小的身軀似是支撐不住那沉重的頭顱,整顆頭就那么無力地后仰著,笑出來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入兩鬢。 他看見大公子坐在側(cè)首兩片薄唇翕動,他看見老夫人捏著絲帕用力地點著自己,點了絳紅的雙唇像是吸了人血一般,他看見自己的父親眉頭越皺越緊。 他看見管事雙手捧著皮鞭送到了父親手中,他看見父親沖他舉起了皮鞭…… “不疼嗎?” 他聽見哮天問自己。 疼啊,好疼的。 “就這樣好嗎?” 不好??伤€能怎么樣呢? “這里根本沒有人在乎你的。對他們而言你不過是……” 嗯,不過是一個孽子、一個奴仆、一個供人取樂的對象。 淚眼模糊間,楊戩驀然看見哮天犬就站在正堂的門口??墒恰孟駴]有人注意到它。 “救我……哮天,救救我……嗚……” “怎么救?我只會咬人?!?/br> 楊戩慢慢睜大了含淚的眼睛。 片刻后,他說,“那就咬死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么突然間留言的寶貝驟減qaq 感覺被天使遺棄了,暴風(fēng)哭泣 第43章 story 43 最開始的時候, 一切都是對的。 奶娘的笑,奶娘柔軟而溫暖的掌心。 受傷的小狗,會賣乖的小狗。 夏天的清風(fēng),冬日的暖陽。 世界是溫柔的,世界是彩色的。 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世界變成了冰冷的?血色的? 淚流滿面、滿身鞭痕的楊戩跪坐在正堂的門外, 頭無力地靠在門板上, 活像一個壞掉的人偶。 他的膝前是一只從門檻里搭出來的手臂, 手臂下是一大灘深紅的血液。先流出的血液,在冬日寒風(fēng)和新流出血液的雙重作用下, 凝成了一灘濃稠得化不開的膠狀物。 楊戩的眼睛動了動, 從身前的那截手臂上移到了院子里。 死尸橫陳, 黑血四濺。 寒風(fēng)刀子一樣的割在臉上,呼呼地嗚咽著, 可是除此以外, 再沒有一絲響動。 死一般的寂靜。 簡直就像地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