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沈嘉禾壓下滿腔悲憤,道:“翳風,你明日多帶些人來,將這亂葬崗里的尸骨盡皆埋葬了罷?!?/br> 翳風道:“好?!?/br> 沈嘉禾不愿再逗留,轉(zhuǎn)身離去,道:“我們回去罷?!?/br> * 回到太子府,沈嘉禾依舊無法從悲憤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他的悲傷無法釋放,他的憤恨無處發(fā)泄,只能默默地忍受著。 裴懿一回來,丁鵬便向他稟報了今日發(fā)生的事。 聽完,裴懿冷聲道:“將那田富亂棍打死,剁碎了丟去喂狗?!?/br> 丁鵬領(lǐng)命而去,裴懿問翳風:“嘉禾現(xiàn)在何處?” 翳風道:“一回來便進屋躺著了,到現(xiàn)在都沒動靜?!?/br> 裴懿皺眉道:“知道了,你們都下去罷?!?/br> 翳風帶著所有下人離開。 裴懿徑直進屋,便看到沈嘉禾背對著他蜷縮在床上,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輕聲喚道:“嘉禾?” 沈嘉禾靜靜躺著,沒有應(yīng)聲。 裴懿脫鞋上床,從背后擁住沈嘉禾的身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觸手冰涼,不禁心疼。 “很難過么?”裴懿柔聲道:“難過便哭出來,別憋著。” 一滴淚從眼角流出來。 兩滴,三滴……眼淚越流越多,洶涌而下。 裴懿心疼極了,將人轉(zhuǎn)過來緊緊擁進懷里,輕聲哄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沈嘉禾把臉深深埋進裴懿堅實的胸膛里,泣不成聲。 他自幼隱忍慣了,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都不太會表現(xiàn)出來,在裴懿面前更是如此,他時刻將自己包裹成一個堅硬的繭,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繭里,不讓人察覺半分。 但是今日,在裴懿從背后擁住他的那一刻,原本包裹得很好的繭突然裂開一個口子,所有的悲傷與憤恨一股腦涌出來,令他無力招架,淚如雨下。 裴懿輕輕拍打著他顫抖的身子,柔聲道:“我知你同踏雪感情甚篤,猶如姐弟。你放心,我定會厚葬她,然后善待她的家人,讓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他頓了頓,又道:“還有,這件事是我娘做的不對,我代她對踏雪、對你說聲對不起?!?/br> 他不提還好,他這一提,所有的恨都有了對象。 沈嘉禾不能將貴為皇后的韋慧君如何,只能將滿腔憤恨發(fā)泄在裴懿身上,雖然這很沒有道理,但他今天不想講道理。 他猛地從裴懿懷里出來,對他又踢又打。 裴懿便任他打,等他打累了,便重新將他抱進懷里,道:“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沈嘉禾的確感覺好了許多,眼淚也停了下來,他沉默片刻,為自己方才的無理取鬧道歉,嗓音低啞道:“對不起?!?/br> “傻瓜,說什么對不起?!迸彳矞厝岬厥萌ニ樕蠚埓娴臏I痕,道:“我說過,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我,這世上也只有你能隨心所欲地對待我,連我父母都不行?!?/br> 沈嘉禾坐起來,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求你幫忙?!背弥彳残能洠@是求他放葉嘉澤離開的良機。 裴懿微微一笑,道:“你只管吩咐便是?!?/br> 沈嘉禾遲疑片刻,道:“你能不能……放葉嘉澤回北嵐去?” 裴懿聞言一怔,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同葉嘉澤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你先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何關(guān)系,我再決定要不要放他回北嵐?!?/br> 他能將這個秘密告訴他么? 如果裴懿知道了葉嘉澤的真實身份,會產(chǎn)生什么不良后果? 似乎并沒有。 沈嘉禾決定賭一把。 沈嘉禾看著裴懿,道:“葉嘉澤其實不姓葉,而是姓沈,他叫沈嘉澤,是我的親弟弟?!?/br> 雖然裴懿也曾有過這樣的猜測,但親耳聽到沈嘉禾如此說,他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更多的,卻是開心。沈嘉禾愿意打開心扉,將如此重大的秘密同他分享,便說明沈嘉禾是信任他的,怎能不教他喜不自勝?裴懿拉住沈嘉禾的手,柔聲道:“這其中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沈嘉禾便將葉嘉澤曾經(jīng)告訴他的那些陳年往事,以及他們是如何相認的,一一講給裴懿聽。 裴懿聽罷,唏噓不已,感嘆道:“世事真是詭譎莫測?!?/br> 沈嘉禾期盼地望著他,道:“所以,你愿意幫我么?” “這還用問么?”裴懿道,“你弟弟便是我弟弟,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沈嘉禾心中感動,道:“嘉澤現(xiàn)在病得很重,藥石無醫(yī),回北嵐有助于他養(yǎng)病,所以你能不能盡快送他回北嵐去?” 裴懿道:“這事并不難辦,我明日便去同父皇說。” 沈嘉禾喜出望外,一把抱住裴懿,道:“裴懿,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裴懿也高興得很,回抱住沈嘉禾,笑道:“這好像是你第一次撲進我懷里?!?/br> 被他這一說,沈嘉禾驀地不好意思起來,便要從他懷里出來,裴懿卻不撒手,道:“乖,讓我多抱一會兒?!?/br> 沈嘉禾稍作猶豫,緩緩軟了身子,安靜地待在裴懿懷里。 裴懿的懷抱總是一如既往地堅實溫暖,就如幼時父親的懷抱一般,教人無端生出眷戀。 沈嘉禾悄悄閉上眼,唇邊浮現(xiàn)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來,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 翳風一共從亂葬崗帶回近二百副尸骨,還特地請了仵作來檢驗。 其中有二十幾副尸骨是女子,又根據(jù)踏雪生前的身體特征,從這二十幾副尸骨里挑出了三副,但分辨不出其中哪一副是踏雪的。 裴懿便下令,將這三副尸骨全都厚葬了,墓碑均刻上踏雪的名字。 至此,沈嘉禾對踏雪總算有了交代,心下微安。 第二天,沈嘉禾帶著念念去看望葉嘉澤。 念念看看葉嘉澤,又看看沈嘉禾,再看看葉嘉澤,一臉驚奇道:“你們兩個長得好像啊,跟雙胞胎一樣?!?/br> 葉嘉澤今日氣色稍稍好些,坐在屋檐下的陰影里吹風。 他微笑著朝念念招手,道:“到我跟前來?!?/br> 念念走過去,道:“爹爹說你是他弟弟,我該喚你叔叔?!彼硕苏匦辛藗€禮,道:“侄兒季念許拜見叔叔?!?/br> 葉嘉澤伸手扶他起來,越看越是歡喜,生出一種他們本該就是一家人的感覺來。 “叔叔,”念念握著他骨節(jié)突出的手,微微搖晃著,道,“你會武功么?” 葉嘉澤點頭,道:“而且很厲害?!?/br> “太好了!”念念興高采烈道:“等你病好了教我武功好不好?” 葉嘉澤笑道:“好?!?/br> 沈嘉禾在一旁無奈道:“這么小便成了武癡,成日里就知道學(xué)武功,真擔心他長大了要走火入魔?!?/br> 葉嘉澤道:“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也是如此,府中的高手都被我纏著教我武功,因為特別渴望變強,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彼D(zhuǎn)向念念,道:“你為什么學(xué)武?” 念念不假思索地答道:“因為我要保護爹爹不被壞人欺負?!?/br> 葉嘉澤摸摸他的頭,笑道:“真是好孩子?!?/br> 片刻后,沈嘉禾讓祝玉樓帶念念去玩,留他單獨和葉嘉澤在一起。 “嘉澤,”沈嘉禾道:“你這幾日便開始著人收拾行裝,準備回北嵐罷?!?/br> 葉嘉澤沉默片刻,道:“你去求裴懿了,是不是?” 沈嘉禾點點頭,道:“我將咱倆的關(guān)系也一并告訴了他,這會不會對你造成什么危害?” 葉嘉澤思索片刻,道:“應(yīng)該不會。” 沈嘉禾松了口氣,道:“那便好?!?/br> 葉嘉澤隨即道:“但我不會走的?!?/br> 沈嘉禾一怔,道:“為什么?” 葉嘉澤看著他,道:“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沈嘉禾神色一黯,道:“我走不了?!?/br> 葉嘉澤道:“因為裴懿?” 沈嘉禾道:“裴懿絕對不可能放我走,而且現(xiàn)在有了念念,我也不能走。” 葉嘉澤道:“你可以帶著念念和我一起走。” 沈嘉禾苦笑道:“那咱們誰都走不了了。”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比~嘉澤道:“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絕不會再丟下你。你難道不想同我一起生活么?” “我當然想,”沈嘉禾道:“但是我不能,至少現(xiàn)在不能?!?/br> “又是因為裴懿?”葉嘉澤眸中閃過兇光,沉聲道:“當初真應(yīng)該殺了他!” 沈嘉禾心中一緊,道:“你千萬不可胡來!” 葉嘉澤盯著他,沉默片刻,道:“你緊張他?” 沈嘉禾矢口否認:“我沒有。” 葉嘉澤又道:“你喜歡上他了?” 沈嘉禾倏爾一笑,道:“我怎么可能喜歡他?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他?!?/br> 葉嘉澤沉默良久,道:“他現(xiàn)在是太子,以后便是皇帝,你和他是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哥,你不喜歡他最好,你若是有那么一點喜歡他,也趕緊收心,免得將來受到傷害?!?/br> “你不必擔心我,我自有分寸?!鄙蚣魏痰溃骸把巯伦钜o的是你的身體,乖乖聽我的話,回北嵐養(yǎng)好身體,到時候你可以來潯陽看我,我也可以去鹿臨看你,而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能生活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開開心心的?!?/br> 葉嘉澤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以為我已經(jīng)很固執(zhí)了,沒想到你比我更固執(zhí)?!?/br> 沈嘉禾笑起來,道:“咱們的爹更固執(zhí),娘常說他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br> 葉嘉澤跟著笑起來,道:“哥,你多跟我說說爹的事罷。” “好。”沈嘉禾便將珍藏在心底的寶貴記憶全部拿出來同他分享,雖然十分有限,但足以讓他回味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