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過去前的記憶正在慢慢地恢復。

    疾馳而行的車輛，還有刺耳的剎車聲，還有被推開之后mama的驚慌神色，以及徹底放松的心情。

    “jiejie，你說句話呀，是不是還有哪里疼？”他伸出幾根手指，問：“這是幾？”

    程桑桑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回答程默然。

    程默然真的慌了。

    柳微雪比較鎮(zhèn)定，伸手就按了床邊的呼叫按鈕，沒多久就有醫(yī)生進了來給程桑桑做檢查。醫(yī)生說：“程太太你放心，令嬡很幸運，除了只有輕微的腦震蕩之外，其余都是皮外傷，好好休養(yǎng)個半月就能痊愈?！?/br>
    柳微雪送醫(yī)生出去。

    程默然又伸手往程桑桑臉前揮了揮，說：“jiejie，我是誰？”

    程桑桑總算回過神，說：“程默然?！?/br>
    程默然松了口氣，說：“jiejie，你忘記誰都不能忘記你弟弟呀。剛剛你聽到醫(yī)生說的話了嗎？只有輕微腦震蕩，其余不嚴重。不過你手機摔壞了……”頓了頓，程默然瞄了眼病房門口，mama正低聲和jiejie的主治醫(yī)師說著話，他收回目光，又說：“jiejie，你和mama是怎么回事？ ”

    程桑桑說：“這事你不用理，我手機卡還在嗎？”

    程默然說：“我等會出去給你買個手機，手機卡我留下來了。”似是想起什么，他又是一頓，問：“要不要我給毅哥打個電話？”

    “不用，你把手機給我?guī)砭托辛??！背躺ＩＳ侄诔棠唬骸安灰I花里花俏的，要跟我以前用的一模一樣?！彼芮宄约旱牡艿埽昴赀^節(jié)給她送禮物，都少女心得不行，不叮囑一番，他分分鐘能給她整出一部少女心過度的手機。

    程默然失落地點點頭。

    “好吧，我現(xiàn)在去買?！?/br>
    程默然離開病房后，去地下停車場取車，兩公里外有一家蘋果旗艦店，從這里開過去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他坐在駕駛座上，卻沒有第一時間發(fā)動車輛。

    嬉皮笑臉的神色從他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緊張又忐忑的神情。

    他猶豫了半晌，才撥通了宋嫻的電話。

    “嫻嫻，我jiejie出車禍了……”

    話還未說完，宋嫻那邊音調(diào)已經(jīng)拔高了幾分，問：“什么？”

    程默然看著后視鏡里的自己，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在說：“就是有點擦傷，是個意外，撞人的是酒后駕駛，已經(jīng)到派出所立案了。不過我jiejie手機摔壞了，她讓我給她挑一部。我摸不清我jiejie的喜好，你現(xiàn)在有空嗎？”

    “行，你在哪里？”

    后視鏡里眉清目秀的男人眉宇間有了欣喜的神色。

    .

    程默然走后不久，醫(yī)院病房里就只剩下程桑桑和柳微雪兩個人。

    有了今天在餐廳里的爭吵，此時此刻母女倆相處時都有些尷尬和沉默。最后先開口的是柳微雪，她和程桑桑說：“你昏過去的時候，你爸爸陪了你一個下午，前不久才離開醫(yī)院去派出所處理事情，是一起酒駕意外，不是其他，你不用擔心?！?/br>
    程桑桑低聲說：“哦……”

    她又說：“我和你爸爸給院長打過招呼了，腦震蕩可大可小，還是得好好養(yǎng)著，工作這些都是次要?！?/br>
    程桑桑又低聲說：“哦……”

    柳微雪看到她這副態(tài)度沒由來有些來氣，聲音登時就冷了下來：“程桑桑，你這是你和mama說話的態(tài)度？mama十月懷胎生你下來，你就是這樣報答mama？”

    程桑桑忽然說：“mama，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更喜歡哥哥和弟弟，我也知道你一直希望我成為下一個哥哥?？墒俏也皇歉绺?，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有我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但你給我的，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想念醫(yī)學系，不想當醫(yī)生，不想穿你喜歡的衣服，也不想找一個你喜歡的丈夫，這些我通通都不想要。我一直不明白你不喜歡韓毅什么，直到今天我才想通了?！?/br>
    她抬起頭看向柳微雪。

    “mama，你覺不覺得你的掌控欲很強？因為我為了韓毅第一次反抗了你，當年還改寫了志愿，你是不是認為一切的源頭都是韓毅？只要沒有韓毅，我就會乖乖聽你的話？mama，不是的，就算沒有韓毅，仍然會有第二個張毅，第三個李毅。我不可能一輩子都走在mama你為我鋪的路上。你為什么不能看看你女兒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爸爸也不反對，為什么您非要有偏見呢？mama，這是我自己的人生啊……”

    程桑桑的語氣很平靜，從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可是說到最后，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鼻頭泛酸，話音也帶了哭音。

    這一番話，她藏在心底多年了。她找方陽咨詢，傾述她所有的童年陰影。其實方陽給的答案與安撫并見不得多有用，她也在傾述的過程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結(jié)。

    但盡管知道，可她從來不敢開口。

    她明白mama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原生家庭的環(huán)境耳濡目染帶來的影響是其一，她性格使然是其二。

    她無法改變mama的想法，加上mama曾經(jīng)救過她一命，她更加不敢違抗，她甚至覺得自己欠著mama。直到今天，她覺得自己還了mama的那一命了。

    這一番藏在心底多年的話終于爆發(fā)出來，她的不甘心，她的埋怨，她的憤怒，通通都表達了出來。

    柳微雪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渾身都被氣得發(fā)抖。

    “你……你……程桑桑，有你這么和mama說話的嗎？mama是為你了好，你沒孩子你不懂，有了孩子你自然就懂mama的苦心。你現(xiàn)在就是被韓毅迷得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mama這是生了一個白眼狼！”

    向來優(yōu)雅得體的富太太氣得不再溫柔，“砰”的一聲就甩門離開。

    程桑桑輕嘆一聲，到底還是有些難過，可她一點也不后悔。

    第四十六章

    程默然和宋嫻去旗艦店挑手機。

    程默然故意問：“這款金的怎么樣？”

    宋嫻瞥他一眼, 說：“你jiejie不會喜歡?！?/br>
    程默然仔細打量宋嫻，盡管她仔細地化了個妝, 但仍舊不能掩蓋掉哭過的痕跡。今天是大哥的忌日, 他們一家子離開后，宋嫻肯定后腳就到了。

    他不愿想這些, 當作什么都沒看到, 也沒有注意到，佯作一副輕松的模樣, 說：“那我jiejie喜歡什么？你和jiejie關(guān)系好，又都是女人, 肯定比我了解她的喜好?！?/br>
    “你jiejie呀, 是個長情的人, 認定的東西就不會改，雖然出新款了，但還是買回舊的, 她用著也順手。”宋嫻順手挑手機殼，說：“你jiejie手機殼不喜歡花里花俏的, 拿最簡單最輕薄的款式便行了?！?/br>
    程默然點頭，夸宋嫻：“把嫻嫻你叫來果然沒錯?！?/br>
    宋嫻伸手敲他腦袋，可這一回沒敲下去, 也沒像以往那樣喝斥他沒大沒小要喊嫻姐，她注意到眼前這個眉眼與程向磊有三分相似的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瞳里藏著小心翼翼的心思。

    她收了手，說：“畢竟是我閨蜜, 又是向磊的meimei，我總要多花點心思?！?/br>
    時隔多年，宋嫻頭一回才別人面前主動提起程向磊。

    程默然內(nèi)心一片死寂，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只說：“嗯，沒錯的，我們回去吧，我jiejie等著手機，就怕錯過毅哥的信息了?！?/br>
    .

    到醫(yī)院后，程默然沒和宋嫻一道進去，只說要先回家一趟。

    宋嫻說：“好?！?/br>
    等程默然走后，宋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

    已經(jīng)立了秋的天氣夜里微涼，這個點的醫(yī)院門口帶著幾分秋風的蕭瑟。夜風吹過宋嫻的耳畔，她看著已經(jīng)消失的背影，輕輕地嘆了聲。

    好一會，她才轉(zhuǎn)身往醫(yī)院里走去。

    醫(yī)院里早已過了探病的時間點，但對宋嫻而言，不是問題。程默然早已提前打了招呼，宋嫻拎著手提包去了程桑桑的病房。

    病房門虛掩著。

    宋嫻正想敲門，卻見到程桑桑站在窗邊，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可背影看起來無端有些落寞。又過了好幾分鐘，宋嫻才敲響了病房的門。

    程桑?；仡^，就看到了宋嫻疾步走來。

    她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她，目光落到她綁著繃帶的右手臂時微微一頓。

    程桑桑說：“就是擦傷，沒什么大礙。默然告訴你的吧?！彼玫氖强隙ň?，十分篤定，扯唇笑了笑，說：“真沒事，不要一副我半只腳踏進棺材……”

    “呸！啊呸！啊呸！”

    宋嫻打斷她的話，說：“沒個正經(jīng)，這些話是可以胡說的嗎？呸呸呸。默然說你有輕微的腦震蕩，我還怕你記不得我?！?/br>
    “沒事，就是剛醒來那會有點忘事，過一會就好了?！彼斐鍪?，輕輕地觸碰她的耳垂，“就算記不得你，也記得這個鉆石耳釘。難得呀，我從郵輪回來都多久了，你還一直帶著?！?/br>
    宋嫻說：“百搭唄。”

    似是想起什么，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新的手機，遞給了程桑桑。

    “電話卡也插好了，沒開機，你自己開?！?/br>
    程桑桑說：“好?！?/br>
    宋嫻問：“和毅哥吵架了？”

    程桑桑這會是真的吃了一驚，問：“你怎么知道？”

    宋嫻揚揚下巴，說：“換做平時你馬上就開機了，看有沒有毅哥信息去了?！?/br>
    程桑桑笑：“原來我以前這么重色輕友?！?/br>
    “哼，可不是嗎？不過我不介意。都出車禍了，別站著吹風，好好坐著。”宋嫻拉她到病床上坐著，等她半躺在床上后，又問：“要吃水果嗎？我給你削一個?！?/br>
    程桑桑說：“好。”

    宋嫻從果籃里挑了個拳頭大小的蛇果。

    程桑桑吃蘋果不喜歡吃脆的，就喜歡吃蛇果這樣軟綿的口感。

    她邊削邊問：“你和毅哥是怎么回事？”不等程桑?；卮?，宋嫻又猜：“還是跟你mama有關(guān)系對吧？”她知道桑桑的個性，哪一邊都不想委屈。實際上這樣的想法沒有錯，但往往結(jié)果是自己受內(nèi)傷，兩邊都討不了好。

    她以為桑桑會沉默會無奈，就像上次那樣。

    可是這一次她的神情卻有所不同，她不再無奈，而是有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決絕。

    “不能完全算在我媽頭上，是我自己的原因。他不信我，站在他的角度來想其實挺正常的，畢竟他不知道我mama的事情?？赡茉谒睦?，我就是個隨便玩弄感情的人吧?！?/br>
    宋嫻皺了眉頭，說：“怎么能這么說自己？你不是?！?/br>
    程桑桑無所謂地聳聳肩，說：“他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但是我會讓事實證明，我對這份感情有多認真?！苯又?，她又說：“不過啊，我和他冷戰(zhàn)還有個原因，我覺得他沒我那么在意他，他居然都不想挽留一下。說起來，我和他談了兩次感情，每一次都是我主動撩的。”

    說到后面，程桑桑的語氣里有一絲失落。

    宋嫻捕捉到了，她問：“你真不告訴毅哥？”

    程桑桑說：“不說，”一頓，見宋嫻眼神閃爍的模樣，又說：“你也不準說?！?/br>
    宋嫻說：“我肯定不說，沒你準許，當年的事情打死我也不說。行了吧，小仙女?！?/br>
    程桑桑彎眉一笑：“嗯，可以的?！?/br>
    等程桑桑吃完一整個蛇果，宋嫻才準備離開，即將走出病房的時候，程桑桑忽然喊住她。宋嫻回頭，疑惑地看著她。卻見程桑桑狡黠地笑了下，問：“你的公司不是在準備一個醫(yī)療劇嗎？是在九院取的景對嗎？”

    宋嫻說：“嗯，我和你們李院長都說好了?！?/br>
    程桑桑說：“幫我一個小忙，別驚動我家里人，我想停職一段時間。”

    “多久？”

    程桑桑比劃了三根手指：“三個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