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香客大都往護國寺去，廣濟寺反而比往常清靜。

    趁著楊遠(yuǎn)橋跟知客僧商談重塑觀世音金身之事，楊妡去了后殿點著長明燈的香火堂。

    一排三盞燈，最東邊寫著楊氏女的字樣，是為原主小姑娘供奉的。

    中間一盞寫著杏娘。

    而最西邊那盞寫著薛氏兩字。

    當(dāng)初為避張氏眼目，楊妡沒敢寫薛夢梧的真名，只用了姓氏。

    楊妡默默看了片刻，俯身，將最西邊那盞燈吹滅了，拿出張氏給的銀票對對管香火的沙彌道：“中間這盞再點五年，東邊那盞一直點著吧，這是香油錢，如果不夠了找人往文定伯府送個信兒?！?/br>
    沙彌掃一眼楊妡，接過銀票，雙手合十，低念一聲，“阿彌陀佛……”

    第94章 試探

    楊妡重新回到大雄寶殿, 等著楊遠(yuǎn)橋與知客僧商議完才一道出來。

    魏珞則坐在樹蔭下的石階上，兩條大長腿隨意地舒展著, 手里拿半截不知從哪里得來的竹筒, 正用刻刀認(rèn)真地雕刻著什么。

    楊嬌方才去求了簽，正低頭看著簽文, 她一向神情淡漠, 并瞧不出是歡喜還是憂傷。

    楊遠(yuǎn)橋笑著問道：“阿嬌求得是什么，簽上怎么寫的？”

    “求著玩兒的，”楊嬌一把將簽文攥在手心，敷衍地笑笑, “父親的事情辦完了？”

    楊遠(yuǎn)橋瞧出她不想給人知道，并不強求，溫聲道：“商定了，等天氣涼起來請匠人鎏一層金即可……走, 咱們往方元大師那里看看。”

    幾人一道走向靜業(yè)堂。

    門口小沙彌仍是先前那個, 但較之兩年前長高了許多，也壯實了些, 雙手合十，恭敬地道：“大師正在見客，請幾位施主稍候片刻?！?/br>
    楊遠(yuǎn)橋應(yīng)聲好, 往旁邊樹蔭下站了。

    不多時，便聽腳步聲響，那人走路不抬腳，鞋子蹭著地面, 發(fā)出拖拉拖拉的聲音。

    楊妡驟然轉(zhuǎn)過頭，正見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走出來。

    那人中等身材，穿月白色長衫，眉似遠(yuǎn)山鼻若懸膽，眼窩略略凹陷，一雙薄唇緊緊抿著——不是薛夢梧又是誰？

    楊妡再想不到會在此處見到他，一時失態(tài)，直直地盯了他望過去。

    薛夢梧敏銳地察覺到，回視過來，見是個相貌極漂亮的女孩，不由彎起唇角，笑著點了點頭。

    魏珞自見薛夢梧出來，視線就沒離開過楊妡的臉，將她神情盡數(shù)收在眼底，心里暗嘆：果然她是認(rèn)識他的。

    楊遠(yuǎn)橋全然沒有注意，見薛夢梧離開，就跟小沙彌道：“我是文定伯楊府第二子，特來向大師致謝，煩請小師傅進去通報一聲?！?/br>
    小沙彌進去打了個轉(zhuǎn)兒，很快回來，朗聲道：“大師說萬事自有緣法，請施主無需掛懷。若施主執(zhí)意要謝，就等小公子出生之后，分發(fā)幾卷經(jīng)書供人誦讀?！?/br>
    楊遠(yuǎn)橋微愣，心道大師果真佛法高深，張氏并未四處張揚此胎為男，而別人也斷不會在方元大師耳邊提起此事，他竟能掐算出來，真乃高人。

    聽得小沙彌如此說，忙不迭地答應(yīng)了。

    楊妡卻是不依，她還惦記著自己會不會被燒死，趁楊遠(yuǎn)橋跟小沙彌客氣之際，閃身走了進去。

    小沙彌忙出聲阻攔，“哎哎，施主留步。”

    “我有事兒找大師，”楊妡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就聽屋里傳來一把蒼老的聲音，“既然來了，就讓她進來吧?！?/br>
    小沙彌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腳。

    楊妡回頭朝他挑釁一笑，抬腳邁過門檻。

    此時已近午時，艷陽高照，殿內(nèi)仍沉悶陰暗，無量壽佛面前供案上點著數(shù)根蠟燭，燭火飄搖，映出佛像的影子也飄忽不定。

    方元大師盤膝坐在蒲團上手里捏一串佛珠，少頃回過頭，問道：“生死富貴自有天定，施主何需多慮?！?/br>
    記得上次他還是滿頭墨發(fā)，相貌清癯精神抖擻，這才兩年不見，他頭發(fā)大半斑白了不說，面頰也蒼老得厲害，先前墨藍(lán)的眼眸像是蒙了層霧霾，呈現(xiàn)出沉沉死氣。

    楊妡嚇了一跳，關(guān)切地問：“大師生病了，看過郎中沒有？”

    方元大師搖搖頭，“不用，我壽限已到，看也沒用?！?/br>
    “怎么沒用？我去請個太醫(yī)給大師開個方子，用人參燉了雞湯天天喝上一碗，能多活好幾年……說句逾距的話，佛門雖然講究茹素，可人不能天天吃菜葉子，還是稍微沾點油水為好。實在不愿意，那就每天含片人參，能強身健體?！?/br>
    方元大師微微一笑，伸手指了對面蒲團示意她就座，緩緩道：“我今已一百又八歲，用再多人參也于事無補?！?/br>
    一百零八，一百零八……她前世才活到二十五，如果今生真的被燒死的話，至多也是二十出頭，兩世加起來不到人家活的一半歲數(shù)。

    楊妡無限怨念地想了片刻，開口道：“大師還是接著吃素吧，當(dāng)我沒說……我今天也跟著大師吃素?！?/br>
    方元大師莞爾，點點頭，朝外揚聲喊了句，“楊五姑娘留飯，待會兒多送一碗齋飯。”

    外面有人應(yīng)了。

    楊妡道：“多謝大師賜飯，我還想問您，我這輩子到底能活到幾歲死？”

    方元大師笑道：“前次我已說過，盡己責(zé)聽天命，自有福佑加身。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何必強求，不該是你的，即便強求也求不到，就像剛才那位施主。”

    “他求得是什么？”楊妡忙問。

    方元大師但笑不語。

    楊妡碰了個軟釘子，卻也不著惱，笑瞇瞇地仰了頭看那面目莊嚴(yán)的無量壽佛。

    少頃，有沙彌送來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