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微闔著雙目不理她，明明身上倦怠得很，心潮卻始終難以平靜，三舅公的話時不時在她腦海里回響。

    在書房里，三舅公告訴她，診出來的是喜脈，已經(jīng)四十多天了。

    她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舅，你不是診錯了吧？”

    “我行醫(yī)近四十年，要是連喜脈都看不出來，門口那塊牌匾早讓人砸了?！比斯珢赖?。

    張氏猶豫著問：“可是，上次那藥里面有雷公藤地龍粉，你親口說的吃了再不能有子嗣?！?/br>
    三舅公嘆一聲，笑道：“傷人子嗣是損陰德的事兒，我哪能干？可看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多少年沒見你這么哭過了，我這當(dāng)舅舅的怎么忍心不答應(yīng)你？里面確實(shí)有地龍粉，卻是把雷公藤換成了葶藶子，能平肝熄風(fēng)?！?/br>
    張氏又道：“那我的身子不是難以受孕？”

    “說起來也是你的造化，那方子是我從廣濟(jì)寺方元大師那里得來的，大師說古書上這么記著，但是否有效也無人嘗試。我看這幾味藥相需相使，不見得能吃好但肯定就吃不壞，所以就給你試試……看來是你命里有子?！?/br>
    馬車粼粼，等回到楊府已經(jīng)到了飯點(diǎn)兒。

    齊楚看張氏臉色不太好，主動要求去廚房做兩道拿手菜給她嘗嘗，張氏趁機(jī)留了楊妡說話，“不是病，是喜脈?！?/br>
    楊妡大喜過望，“真的，是弟弟還是meimei？”

    張氏臉一紅，笑道：“還不到兩個月，哪能看出來，總得到了四五個月才知道。”說著讓楊妡取過大迎枕來，舒舒服服地靠上去，輕嘆道：“我是萬沒想到會有孕，菩薩顯靈保佑我能再得麟兒”，話到此時，眼圈立時紅了，頓一下，吩咐道：“回頭你幫我抄幾卷經(jīng)供奉給觀世音菩薩，再早晚上幾炷香，求她保佑我此胎順當(dāng)……再燒幾卷給我那世的孩子。先前我對方元大師的話是半信半疑，如今卻是信了，興許還真是命中注定……唉，求菩薩開恩，保佑我那孩子在另一世活得平安順?biāo)臁！?/br>
    楊妡見張氏傷感，輕輕握了她的手，低聲安慰：“娘放心，不管是弟弟還是meimei，我都會好生照看他們，護(hù)著他們，不被別人欺負(fù)。”

    “就長了張巧嘴，還有個不肯吃虧的性子?！?/br>
    “不肯吃虧不好？”楊妡笑笑，又順勢問道：“以前的我總是被人欺負(fù)嗎？”

    張氏默默思量片刻，開口道：“她聽話懂事，性子溫軟，也是隨了我……家里姑娘但凡分點(diǎn)新奇物件、挑些時興料子，她都是撿了別人挑剩的，被人擠兌了也從不還嘴。有時候想想，那么點(diǎn)兒的小人兒，處處被人壓著踩著，也真讓人心疼?！毕肫鹜辏瑮願|被她教導(dǎo)得受了不少委屈，張氏又紅了眼圈。

    楊妡忙勸她，“娘，您肚子里有孩子，千萬別難過。以前誰欺負(fù)了我，我早晚欺負(fù)回去，不讓自己吃虧。”

    張氏聽她這般說，臉上哀色褪去，取而代之是有種而來的喜悅。

    恰好齊楚做好飯，讓素羅跟著一道拎了過來。

    張氏悄聲叮囑兩人，“我有孕的事兒先瞞著，誰都別告訴，等顯懷之后實(shí)在瞞不住了再說。”

    主意既定，張氏就假借身體微恙，窩在二房院養(yǎng)胎，先前跟錢氏說好的一同去廣濟(jì)寺上香也不了了之。

    魏珞的衣裳已經(jīng)做好了，共四身，楊遠(yuǎn)橋又將自己收藏的幾本兵書一道打發(fā)晚釣送了過去。

    作為回禮，魏珞送了兩只野雞和兩只兔子來。這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也不知他從哪里得了這些野味。

    野雞是死的，張氏送到松鶴院一只，另一只在自個小廚房燉著喝了湯。兩只兔子卻是活蹦亂跳的，楊妡不喜歡養(yǎng)，楊遠(yuǎn)橋便打算宰了吃。

    張氏卻覺得兔子生仔快且一窩能生好幾只，是個好意頭，不愿意因口腹之欲而殺生，就養(yǎng)在了二房院。每天看著小丫鬟拿著白菜葉子或者蘿卜纓子逗弄它們，也是種樂趣。

    日子過得非常順?biāo)?，有時候夜里楊遠(yuǎn)橋有所圖，張氏會假借精神萎頓或者身體不適拒絕他，楊遠(yuǎn)橋也不曾惱怒，反而愈加體恤遷就她。

    再過三五日就是會試的時間。

    楊峼不再困囿于竹韻軒苦讀，而是時不時到花園里或者湖邊散步以紓解心胸。

    魏氏得知，便一日三餐地讓楊峼到松鶴院吃，每次都準(zhǔn)備十幾個菜，恨不能把楊峼撐到走不動路。

    而一巷之隔的魏府，秦夫人卻是睡不能寢食不下咽。

    每次去外院看到魏璟挑燭苦讀，卻又目光閃亮地說自己不累，她的心就像是打翻了的醬料鋪?zhàn)?，五味雜陳。

    既盼著春闈早點(diǎn)到來，魏璟別再夜夜熬到三更，可又希望春闈再晚點(diǎn)再晚點(diǎn)，免得他得知被毛氏哄騙受不了這個打擊。

    在秦夫人日夜煎熬下，會試這天終于到了。

    毛氏親自給魏璟準(zhǔn)備了考籃，上面蒙著的布用了石青色錦緞，上面繡著喜上眉梢的圖樣，喜鵲精神梅花艷麗，非常的顯眼。

    這只考籃做成之后特地在觀音像前供過七七四十九天，得了菩薩的福佑。

    魏氏本也打算給楊峼準(zhǔn)備的，楊峼婉拒了。

    他說：“上次用得那只是五meimei做的，答題的時候覺得特別順當(dāng)，這次還想用那只。”

    魏氏覺得有道理，畢竟不管方元大師還是明心法師都對楊妡青眼有加，說她是福相，說不定真會給楊峼帶來福運(yùn)。

    楊峼自松鶴院出來又去二房院辭行。

    楊妡毫不猶豫地說：“三哥放心去考，肯定能金榜題名，不用想別的?！?/br>
    楊峼笑著摸摸她的頭道：“那就借五meimei吉言，貢院附近有家廣式點(diǎn)心鋪?zhàn)?，等我考完給你帶叉燒包和燒賣回來。”

    楊妡樂呵呵地說：“還想要蝦餃?！?/br>
    張氏嗔怪地瞪楊妡一眼，對楊峼道：“不用理她，專心答題，等考完那天讓吳慶駕車到貢院門口接你?！?/br>
    楊峼笑道：“也行，正好早點(diǎn)回來，蝦餃要趁熱吃味道才好?！?/br>
    會試要考三場各三天，前前后后要九天，然后留出九天給考官批閱卷子，等貢院門口貼出大紅榜單時，已經(jīng)到了三月六號。

    楊遠(yuǎn)橋特地告假去看榜，回來時候喜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手里抓著衣擺急匆匆地沖進(jìn)了松鶴院，高聲道：“娘，好消息，阿峼中了第三十八名，彥章名次還高些，在第十九名?！?/br>
    魏氏歡喜得“哈哈”笑，不料引出一口濃痰差點(diǎn)迷了心竅，幸虧珍珠見機(jī)快，忙給魏氏捋胸口，又狠狠地恰了兩下人中才把氣兒順過來。

    眾人都嚇得變了臉色，魏氏卻道：“知道阿峼考中，我就算立時閉上眼也不算什么?！?/br>
    楊峼淚盈于眶，跪在魏氏面前道：“祖母萬不可這樣想，孫兒還不曾孝敬過您，等我有了俸祿一定打支時興發(fā)簪給祖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