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不可言說的氣味。 羅嬤嬤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隨即意識到什么,極快地?cái)苛松裆?,若無其事地打開衣柜,尋出要更換的衣裳伺候魏氏換好,又將被褥床單一應(yīng)物品盡數(shù)換過。 忙完這一通,才想起廊下火爐上架著的藥罐子。 罐子咕嘟咕嘟地冒著水汽,清苦之中夾雜著焦糊的味道——這鍋藥肯定是不能用了。 張氏才不去管松鶴院的雞飛狗跳,她正步履輕松地穿過花園往晴空閣走。 尚未走近,便聽到歡快的嬉鬧聲。 卻是楊姵與楊妡帶著丫鬟們在跳百索。楊姵結(jié)實(shí),一口氣跳七八十下不成問題,楊妡則孱弱得多,才跳三十多下就氣喘吁吁地捂著肚子喊累。 張氏想起府醫(yī)的話,吩咐青菱道:“以后看著姑娘每天跳兩刻鐘,然后繞著花園走兩圈?!?/br> “啊?”楊妡驚呼一聲,討價還價,“一刻鐘足夠了,兩刻鐘得要人命。” 楊姵笑道:“阿妡你確實(shí)太弱了,一場病連著一場病,那么苦的藥你都不怕,還怕跳百索?以后我陪著你一起跳。” 既然那兩人都這么說,楊妡反對也沒有用,只得苦笑著答應(yīng)。 又跳一陣兒,兩人都熱出一身薄汗,楊姵回去換衣裳,楊妡也與張氏一起回了晴空閣。 張氏掩飾不住內(nèi)心得意,笑道:“終于出了口惡氣,老夫人攆我出來時,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也不知她明兒會不會再用我?”斜眼瞧楊妡,“你哪里想出這么多餿主意?” 楊妡“咯咯”笑,“窮人孩子早當(dāng)家,每天跟著爹娘出去擺攤,不知道見識多少人,經(jīng)過多少事兒。” 張氏重重點(diǎn)頭,“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以后你定然不會教自己吃了虧去?!?/br> “那是自然,”楊妡得意地笑,“我命理貴重嘛,而且還有個不叫我吃虧的娘親。” 張氏瞧著她如花骨朵般明媚嬌艷的笑容,唇角跟著翹起,吩咐紅蓮道:“去找素羅,讓她把前幾天買的兩匹杭綢拿過來,給你家姑娘裁衣裳穿?!?/br> 沒多大工夫,素羅與紅蓮各抱一匹布言笑晏晏地進(jìn)來。 一匹是嬌似云霞的淺粉,一匹是嫩勝連翹的鵝黃,正適合楊妡這個年紀(jì)穿。 過年的衣裳早就交給針線房預(yù)備了,張氏想做春裳,等三四月份春暖花開,各府少不得舉辦花會詩會的,正好讓楊妡四處顯擺顯擺。 但凡女人,不管年紀(jì)是老還是幼,就沒有不喜歡打扮的,楊妡兩世為人都熱衷于此,見狀便興致勃勃地出主意,“鵝黃配別的顏色不好看,就跟柳綠最搭,要不做一條月華裙,十二幅的裙幅,鵝黃間著柳綠,襖子做月白色,上面密密繡一圈連翹花,這樣不顯得素淡,又跟裙子相配……襖子別太長,剛過腰就成?!?/br> 張氏邊聽邊笑,“你就瞎鼓搗吧,要是做出來不好看你也得穿,否則白瞎我這布料?!?/br> 這邊娘倆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松鶴院卻是陰云密布死氣沉沉。 魏氏拉著楊遠(yuǎn)橋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兒啊,切記回去一定要把那毒婦休了,這幾天也別在二房院住,否則她真能要了你的命。” 楊遠(yuǎn)橋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出張氏起伏如山巒般的曲線,綿軟得幾若無骨的身體——只要她肯,就真的能要了他的命,但是她不愿意。 不由長嘆口氣,無奈地說:“要休也得有個理由,巧娘哪里不好了?” “成親十余年沒生出個兒子,這就是理由!”魏氏氣得嚷道,“還有,你知道她說什么,說要給我往飯里下砒~霜,要用釘子一下一下錘死我,要掐斷你的脖子吃你的rou喝你的血?!?/br> 楊遠(yuǎn)橋一下子垮了臉,“娘從哪里聽到的這些話,巧娘是這種人嗎?再者,她為什么沒生兒子,娘最清楚不過……如果娘實(shí)在容不下巧娘,那就把兒子一道攆出去?!?/br> “你,你這個孽畜!”魏氏氣不過,抓起旁邊美人錘,對準(zhǔn)他臉頰就扔了過去,“你就這么跟娘說話?” 打完了,猶不解氣,又抓起身后靠枕劈頭蓋臉帝打了一通。 楊遠(yuǎn)橋不閃不躲,任由魏氏打了個夠,方慢悠悠地說:“看娘這力道想必身體已經(jīng)無礙,這幾天衙門公事繁忙,我夜里得寫文書就不過來瞧您了,您多保重身體?!鞭D(zhuǎn)身撩了簾子就走。 魏氏聽著他逐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想起她這一場病,楊歸舟除了每天打發(fā)人問一聲之外從沒上門來瞧過她;想起大兒子天天風(fēng)花雪月詩詞歌賦地過,極少照面;想起奴才不中用,不在屋里伺候不說,連藥都能熬糊了,而這素來貼心的二兒子又被那個狐貍精迷昏了頭,說出這番忤逆的話。 頓時悲從中來,咬著被角嚎啕大哭。 此時天已漸暮,各處屋舍院落次第掌了燈。晚來風(fēng)急,吹得枝干晃動,搖曳不停。 二房院也點(diǎn)了燈,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屋檐下兩盞大紅燈籠發(fā)出暗淡卻溫暖的光。 楊遠(yuǎn)橋加快步伐,三步兩步走進(jìn)院子。 糊窗的桑皮紙上清楚地映出張氏的身影——她低著頭,后背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手臂有節(jié)奏地一起一落,間或會停下來,揉一揉后頸,舒展一下身體。 如此的安詳與靜謐。 適才在松鶴院的煩躁與不安,經(jīng)過花園時的寒冷與蕭瑟盡都散去,這身影就像是暗夜里的一盞燈,吸引著他想靠近想擁有,想緊緊地呵護(hù)著不容熄滅。 楊遠(yuǎn)橋輕舒口氣,進(jìn)了東次間。 張氏果然在繡花,昏黃的燭光映照在她臉上,她的臉仿似鍍上了一層金光,熠熠生輝,神圣而不可褻瀆。 手里一塊鮮亮的淺粉色布料,很顯然是給楊妡做衣裳。 楊遠(yuǎn)橋心里略略有幾分失落,挑亮燭芯,柔聲道:“夜里燈暗,做針線久了傷眼,等明天再繡?!?/br> 張氏淡淡“嗯”一聲,并沒有抬頭,也沒有問過是否用過飯了,更沒有像以往那樣殷勤地端茶倒水噓寒問暖。 事實(shí)上,自從兩人喝過那次酒,張氏眼里就像沒他這個人似的,從不主動跟他說話。 夜里睡覺也是,若他到床上歇著,張氏就會抱著被褥到炕上,他跟了過去,張氏就又回到床上。 總之,是不愿再跟他同床同枕了。 楊遠(yuǎn)橋沉默片刻,揚(yáng)聲喚了素羅進(jìn)來,“去廚房看看,不拘有什么飯,端過來一些,快點(diǎn)?!?/br> “老爺還沒吃飯?”素羅大驚,飛快地脧張氏一眼,低頭應(yīng)道,“我這就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