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那天你爹去松鶴院,事情我多少也聽說了,老夫人罵你爹為個娘們所治,耳朵根子軟。又說想要嫡子不簡單,多納幾個妾收幾個小,生上七八個兒子,都記在死去的嫡妻名下……呵呵,這就是有名的徐家教出來的姑娘,不過如此?!?/br> 楊妡輕輕轉(zhuǎn)著腕間紅瑪瑙的鐲子,淡淡地說:“我覺得老夫人是太平日子過久了,閑得難受,得給她找點事干干才好?!?/br> 張氏道:“眼下府里沒別的事兒,大少爺明年三月成親,新房都粉刷好了,等過完年再布置也不遲。這會兒剛?cè)攵?,賞雪賞梅要等冬月底,給二姑娘張羅親事也得那個時候?!?/br> 楊妡笑道:“這些事情大伯母自己就料理得井井有條,哪里用得著老夫人……得給她找點上心的事兒?!毖垌D(zhuǎn)一轉(zhuǎn),問道:“娘在府里有沒有靠得住,而且能擔(dān)事的人?” “就只有吳慶,他本是我陪房吳嬤嬤的兒子,人老實又能干,可惜只得了個趕車的差事?!睆埵峡礂願|笑得叵測,狐疑地問,“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方才聽說老夫人出自徐大家,而且天天督促我們背女四書,肯定德容言功樣樣出眾。我家以前……”楊妡頓一下續(xù)道,“就是雙榆胡同拐角有家杏花樓,那里姑娘年過二十五歲,花上百八十兩銀子就可以贖身,不管是自贖還是別人贖都行。里面有些姑娘真有幾分才學(xué),能歌善舞能書會畫,祖父朝事辛勞,沒準(zhǔn)身邊需要個伺候筆墨的人。” 張氏瞪大了眼睛,驚得說不出話,片刻狠狠地瞪楊妡一眼,“你一個姑娘家出得什么餿主意,哪有晚輩給長輩張羅這事兒的,以后不許再提。” “娘——”楊妡解釋,“沒說給祖父張羅,就是姑娘家不愿再在青樓度日,終于攢夠銀錢贖了身準(zhǔn)備過清白日子,可是因為衣食無繼,走在路上不小心暈倒在祖父的車駕前……讀書人不就喜歡勸別人幡然醒悟改過自新嗎?我覺得祖父一向心善,肯定愿意給人姑娘一個安身立命之所?!?/br> “等等,”張氏止住她,默默思量會兒,“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兒,剛好就暈在你祖父跟前?而且,你祖父都五十又八了,誰家姑娘愿意伺候?” “這不就用上吳慶了嗎?要他做的事兒有兩件,頭一樁先打聽個詩文好的從青樓贖身的姑娘,第二樁問清祖父的行程,要是他能親自趕車就最好了。至于祖父的年紀(jì),我覺得祖父也不算老,再說有個安穩(wěn)的住處,肯定有人愿意?!睏願|斬釘截鐵地說。 不但有人愿意,而且大把的人搶著去干。 妓子贖身銀百八十兩說起來不多,但窮苦人家絕對掏不出這個錢;有錢人家不在乎銀子,可他們寧可時不時到青樓找年輕妓子嘗鮮,也不愿要個殘花敗柳。妓子倒是能自贖,可贖了又怎樣,孤零零地一個人,無兒無女,年輕時還好,老了誰肯伺候你?有些人寧可在青樓老去,也不愿離開。 好在杏娘為人還算仗義,并不強行攆人,年紀(jì)大的沒法接客,就讓她們幫著調(diào)、教小女孩子,從站行坐臥一樣樣地教起。 所以,能有個傍身之處,而且還是個體面的地方,誰會不愿意? 張氏被楊妡說得心動,可她畢竟出身詩書人家,講究得是禮法道德,何曾做過這種驚世駭俗之事,猶豫了四五天才拿定主意,跟楊妡商量細節(jié)。 這種事情,楊妡前世在杏花樓雖沒親自見過,但聽說過不少,說起來有板有眼有理有據(jù)。 張氏依著樣兒吩咐了吳慶。 吳慶既沒去過青樓,也沒跟妓子搭訕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尋到一人。 楊妡不免感慨自己手里沒人,要是換成元寶,肯定一兩天工夫就能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也不知元寶娘的病情怎樣了,若是好轉(zhuǎn)那也算一件功德,若是不好,想必不久元寶就會來找青藕。 但不管怎樣,楊妡都不會讓人去打聽。 元寶精明,不能讓他以為是楊妡設(shè)套,得他主動投奔過來才好。 既然找到了合適的女子,吳慶又打聽好文定伯日常出入路線,終于在個菊花殘枯葉落的深秋,文定伯楊歸舟帶著一名因饑餓而暈倒的婦人回了府。 魏氏親眼看過那婦人,穿著很寒酸,青蓮色的褙子快被洗成了湖水綠,月白的裙子泛出陳舊的黃色,相貌也普通,面黃肌瘦的,非常憔悴。 婦人感激涕零地跪在魏氏面前,說愿意賣身為奴伺候魏氏起居。 魏氏身邊上有羅嬤嬤,下有珍珠瑪瑙,哪里會用這么個粗手笨腳的女子? 楊歸舟便將人安置到他的書房,雅正樓。 說來也奇怪,婦人到了楊府才五六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面皮白凈了、眼神靈動了,換上合體的衣裳之后纖細的腰身也顯露出來了,走起路來腰身輕盈俏皮似是弱柳拂風(fēng)極有韻味。 伺候楊歸舟伺候得也經(jīng)心。 楊歸舟寫字她研墨,楊歸舟沏茶她燒水,楊歸舟安歇她鋪床……只是沒幾天就變成了暖床。 楊歸舟本來到松鶴院的次數(shù)就不多,有了婦人之后更是夜夜留在雅正樓,要不吟詩要不彈琴,殊途同歸,到最后總會倒在雅正樓內(nèi)間寬大的黑檀木床上。 楊歸舟年老體衰,架不住婦人舍得下身段,變著花樣伺候他,讓楊歸舟覺得比年輕時還要精神百倍。 漸漸地府里便有了風(fēng)聲,先是在外院流傳。 楊遠山是頭一個聽說的,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借著商討事情之際去了趟雅正樓。 婦人在墻角低眉順目地站著,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非常有眼色。楊歸舟提筆,她立刻過來鋪紙,楊歸舟掃一眼茶盅,她馬上斟茶,難得的是茶水不冷不熱,剛好入口能喝。 楊歸舟為國為家cao勞了半輩子,難得能有人這么精心周到地伺候。 看著春風(fēng)滿面精神煥發(fā)的父親,楊遠山終是什么話也沒說,鎩羽而歸。 沒多久,魏氏就知道了,雙眼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她跟楊歸舟成親四十年,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從來沒發(fā)生過爭執(zhí)。固然是因為楊歸舟是讀書人,生性文雅不愛爭吵,但也是因為魏氏端莊大方進止有度,還生了兩個出色的兒子。 周遭親戚沒有不羨慕魏氏的。 沒想到臨老了,年紀(jì)一大把,兒孫都滿堂了,楊歸舟竟然跟別人煥發(fā)了第二春,這不啻于在魏氏臉上扇了兩巴掌。 魏氏再沉不住氣,帶著羅嬤嬤并珍珠瑪瑙闖進了雅正樓。 婦人正對鏡梳妝,肌膚細嫩柔滑,頭發(fā)烏黑油亮,袖口特意收短了兩分,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皓腕,腕間套一只翡翠鐲子。 翡翠水頭極好,綠油油的,在雪白肌膚的映襯下似一汪清潭。 腰身也收過,纖細柔軟,盈盈不堪一握。 這哪里是當(dāng)初看著粗拙蠢笨的婦人,她簡直比那個青樓出來的葉姨娘還年輕嬌媚。 “你這個狐貍精!”魏氏錯著牙擠出這么一句,根本就不羅嗦,直接吩咐珍珠,“見了主子連招呼都不打,眼里還有沒有主子,給我掌嘴!” 不等珍珠上前,婦人一把扯開自己衣裳露出里面寶藍色繡著并蒂蓮花的肚兜,又三下兩下打散發(fā)髻,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來。 珍珠驚呆了,詫異地看看自己雙手,天地良心,她真的什么都沒干。 魏氏也愣了片刻,她活這么大年紀(jì),懲罰過不知多少下人,還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不過也只數(shù)息工夫,她就反應(yīng)過來,冷笑道:“少在我跟前裝瘋弄傻,給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