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正思量著,門外傳來紛亂吵雜的腳步聲,店小二高聲道:“前面雅七空著,正適合諸位吃酒。” 是旁邊的雅間來了客人,客人似乎還不少,椅子響了好一陣才歸于安靜。 沒多時又傳來嬉笑聲,“咱幾個都舍下銀子,卻唯獨薛兄消受了美人恩,待會定要多喝幾杯,慶賀薛兄小登科?!?/br> 緊接著有人回答,“一定一定,幸得諸位承讓,教我占了先機,慚愧慚愧!” 話語里,帶著不屬于京都口音的腔調(diào),赫然就是薛夢梧! 楊妡不由豎起了耳朵。 先前說話那人道:“咦——話不可如此說,我是絕對沒有謙讓的,只可惜人才不如薛兄風(fēng)流倜儻,未能得償所愿。薛兄既已嘗過滋味,可愿給諸位說說是如何采到頭一抹紅?” 楊妡心頭一跳,正要細(xì)聽。 張氏已紅漲著臉低聲道:“別吃了,趕緊走?!?/br> 楊妡馬上放下筷子,楊姵正吃著,渾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疑惑地問:“嬸娘,怎么了?” 張氏拍拍她肩頭,“突然想起家里有件急事,你喜歡哪樣菜吩咐小二包起來帶回去,或者以后得空再來吃?!?/br> 楊姵雖不解,卻極識趣,笑道:“那太好了,下次還跟著嬸娘出來?!?/br> 隔壁好像也聽到了這邊的聲音,猜出是女客,聲音越發(fā)肆無忌憚,“說出來讓哥兒幾個都過過癮,這剛開的花骨朵到底是怎樣鮮嫩怎樣可口?” 這會兒先前沒明白的丫鬟都隱約知道了什么,個個紅著臉不說話,動作極快地伺候楊姵與楊妡戴上了帷帽。 走出天興居,楊妡發(fā)現(xiàn)適才聚集圍觀的一群人早已散去,唯路面仍有斑駁血跡彰示著曾經(jīng)發(fā)生過沖撞。 楊妡心里一動,揚手喚護院過來:“被踩傷的那人怎么樣了,可嚴(yán)重?魏家三少爺幾時走的?” 護院“嘖嘖”嘆道:“那人真是命大,不但五臟六腑沒事,腿也好好的,就是摔傷了皮rou,少不得吃點苦頭。秦二爺賞了銀子,母子倆謝天謝地地走了……魏三爺跟那些人一道往西邊去了?!?/br> 楊妡點點頭扶著紅蓮的手上了馬車。 楊姵聽到她跟護院的對話,笑著打趣,“我以為你又得給人施舍銀子?!?/br> 楊妡斜她一眼,“我是想給,可也得找得著人……不過也論不到我給,三表哥不是在嘛,還有那幾個闖禍的,哪個手頭沒銀子?” 兩人低聲說笑幾句,因見張氏正襟危坐面色不虞,互相對視一眼,知趣地閉口不言。 時過正午,雙榆胡同已開始熱鬧起來,隔著車簾能聽到沿街傳來或嬌媚或甜膩的嬉笑聲,又有揚琴伴著洞簫奏出纏綿婉轉(zhuǎn)的曲子,好幾次楊妡差點按捺不住想聊開簾子看,又生生忍住了。 回到二房院,張氏打發(fā)走下人,立刻沉下臉:“以后再不許去那種地方,以前的事兒也不許再提,都什么不干不凈不三不四的東西?過去的把它忘了,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文定伯府姑娘,生在楊府長在楊府的楊五姑娘!”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楊妡立刻醒悟到自己的錯處。 這幾個月,她始終糾纏于前世,糾纏于杏花樓薛夢梧,豈不知,過去的寧馨已經(jīng)死了,與寧馨相關(guān)的恩怨情仇也已經(jīng)了斷。 眼下她是楊妡,要過得是楊妡的日子,跟杏花樓與薛夢梧完全不相干的日子。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張氏也不知,要靠她自己用心一步步地走下去。 想到此處,楊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恭順地應(yīng)道:“女兒明白!” 張氏見她這般乖巧,先前準(zhǔn)備勸服她的一席話盡都咽了回去,溫聲道:“我知你聰明,就不多啰嗦了,以后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先仔細(xì)想清楚再去行……快起來吧,仔細(xì)地上涼?!?/br> 楊妡起身,親自服侍張氏換過衣裳,散了發(fā)髻,才回晴空閣。 對著鏡子梳頭時,楊妡想起魏珞送的大雁,便將先前那只也尋出來,擺在一處。 冷不防發(fā)現(xiàn),這兩只看著似乎是一對兒的。 先前那只明顯高大健壯,脖子也長一些,像是公雁,今天得的那只則更嬌小,該是母雁。兩只靠在一起,公雁撲扇著翅膀不是想飛,竟是歡喜雀躍,而母雁彎了脖子則是嬌羞。 都是崖柏的木料,而楊姵那只兔子是核桃木刻的。核桃木遠不如崖柏珍貴,且沒有那種獨有的清香。 平白無故地,魏珞送她一對大雁做什么? 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楊妡無心深究,不管怎樣,她實在不想嫁到魏家去,單想想魏劍嘯那個無恥之徒就夠惡心了,還有個明顯不喜自己的毛氏,還有魏璟……現(xiàn)下他分明還是個溫文爾雅的清俊少年,聽張氏說連房內(nèi)人都不曾有過,又怎地變成那般暴虐? 楊妡百思不得其解,搖搖頭將兩只大雁盡都收在盒子里。 接下來幾日,楊妡不再胡思亂想,每天只循規(guī)蹈矩地往松鶴院請安、跟著吳慶家的學(xué)針線,再就與楊姵一處練字,做做膏脂,夜飯仍是到二房院去吃,卻連著好幾日不見楊遠橋。 天啟帝登基剛兩年,百廢待興人才稀缺,故而連開兩屆恩科。春天會試高中的進士經(jīng)過半年多的培訓(xùn)磨煉已有幾人顯出肱骨之相。 每年的冬月與臘月是考政論績選派官員之時,而九月開始楊遠橋就要忙著調(diào)查各處需升貶或者調(diào)任的官員,又得舉薦合適人選,故而十天倒有六七日留宿衙門不得歸家。 楊妡與張氏樂得清閑,趁機商定了送給魏氏的生辰賀禮以及送給楊娥的及笄禮。 給魏氏的是額帕,楊妡選中墨綠色素錦料子,里面襯上細(xì)棉布,外面用銀線繡一圈寶相花,再請銀鋪的匠人鑲上幾塊貓眼石。 給楊娥的則是一對嵌綠松石的赤金小簪,花樣也是楊妡畫出來的。 這幾天,楊妡就按照吳慶家的指點,專心地練習(xí)繡寶相花。等她終于把額帕繡好,已是八天之后,恰好楊遠橋休沐便主動提出將額帕送到銀樓。 楊妡見楊遠橋與張氏均都穿了出門衣裳,情知兩人要一道去,便識趣地沒有要求跟著,而是到了楊姵所在的晴照閣。 楊姵也在準(zhǔn)備壽禮,她是要送六十六本《金剛經(jīng)》,這會兒正聚精會神地抄寫。 給長輩送禮講究個“誠”字,楊妡不便代她抄經(jīng),就在旁邊研墨。 及至抄完一頁,楊姵放下筆,揉著手腕道:“累得我手疼,腦仁也疼……剛才那頁差點就寫成了,誰知打個噴嚏手一抖,前面的工夫都白費了。”將手伸到楊妡面前,“今天用的是桂花香脂,有股甜香,但不如素馨花的香?!?/br> 她膚色發(fā)黃,手型卻極好,十指尖尖,關(guān)節(jié)處一排小rou渦,這樣的手預(yù)示著人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