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爹娘非說妓館是吃人的地方，死活不同意她去，現(xiàn)在看來，過得最舒心的還是她。

    葉姨娘端起炕桌上繪著仕女圖的甜白瓷茶壺細(xì)細(xì)打量番，就這套茶壺茶盅，放在以前，她爹娘不吃不喝兩三年都攢不出來。

    可現(xiàn)在呢？

    葉姨娘輕輕松開手，茶壺落地，發(fā)出清脆的“當(dāng)啷”聲。

    楊婧嚇了一跳，問道：“怎么了？”

    外頭丫鬟匆匆跑進來，急切地問：“姨娘可傷了手？”

    葉姨娘微微淺笑，“一時手滑，這套茶具怕是不能用了，一并扔了吧……”

    第22章 驚愕

    申正時分，陽光不再像正午那般熾熱，而是帶了些許溫柔，鋪灑在地面上，斜斜地拉長了花樹的影子。

    楊峼手提兩包點心，步履輕松地穿過花園往松鶴院去。

    還差二十余天就要秋闈，今天夫子找來去年的策問卷子讓他們幾個準(zhǔn)備鄉(xiāng)試的學(xué)子試答，他做的時文令夫子贊賞有加，還私下告訴他，考試的時候就按照這個水平發(fā)揮，中得文魁應(yīng)該沒問題。

    高興之余，他就到了那家點心鋪子，除去給楊妡帶的花生糖和核桃粘，又給魏氏買了幾樣軟和好克化的糕點。

    前頭轉(zhuǎn)個彎就是松鶴院的正門，楊峼不覺加快了腳步，忽然聽到旁邊樹叢背后傳來女子切切的私語聲。

    “桂嬤嬤說過好幾次，不許私下往外傳遞東西，如果不出事還好，出了事情豈不將我干娘牽連進去？”聽聲音像是魏氏身邊的碧璽。

    另一人道：“我也不想連累jiejie，可實在沒法子，我覺得我活不長久了，家里老娘等著銀子治病，這半年統(tǒng)共就攢了三兩銀子還有姑娘先前賞的兩根銀簪。求jiejie幫我這一次?！?/br>
    碧璽“呸”一聲，“好端端的，什么生啊死的？”

    另一人帶著哭音道：“昨兒夜里我又夢見綠松了，她看著我笑，笑得特別古怪……應(yīng)該死的是我，那天我瞧見二姑娘在屏風(fēng)后頭，她把一片綠葉往老夫人的茶碗里蘸了蘸，老夫人就病了……”

    楊峼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屏住了氣息。

    只聽碧璽厲聲打斷她，“你胡說什么？老夫人生病是廚房里飯食沒做好，加上綠松手腳不干凈，跟二姑娘什么關(guān)系？”

    “是真的，我正提著水壺要往廳堂走，看得千真萬確，嚇得我趕緊躲到墻角蹲著，水灑了我一身……我不知道她看沒看到我，反正她又進廚房了，我趁機回去換衣裳。后來綠松被打得半死攆出府去，我才想起來，那天就我跟綠松穿的官綠色襖子，可我又換了湖水藍的，二姑娘可能看到我了。綠松是替我死的，她遲早會找我索命?！?/br>
    “別說了，綠松死是她身子骨差，沒捱過去，”碧璽聲音越發(fā)狠厲，“你記著，東西我拜托干娘給你送出去，可這事不管真假都要爛在肚子里，誰都不能說，否則咱們兩人都得死?！?/br>
    那人語無倫次地說：“多謝jiejie成全，我不會跟別人說，誰都不會，做夢也不說……可是我怕，每次二姑娘盯著我，我心里都發(fā)虛。jiejie有所不知，二姑娘她，她素日看著可親，私底下極是嚴(yán)苛。”

    “別說了，出來太久怕有人找，”許是見她嚇得可憐，碧璽舒緩了語氣，“快回去吧，等吃過夜飯空閑時，你偷偷把東西給我?！?/br>
    就聽見衣裙悉悉索索，兩人漸漸遠(yuǎn)去。

    楊峼驚得說不出話，呆呆地站在原處，腦子里一片空白。

    魏明容過世時，他已經(jīng)開始記事了。

    記得魏氏一左一右摟著他跟楊娥溫聲道：“以后就住在祖母這里，有祖母在，誰也欺不了你們兩個去?！?/br>
    他跟楊娥都住在松鶴院，魏氏親自喂養(yǎng)他們，細(xì)心周到，不曾有半點疏漏。他長至七歲要搬到外院去，魏氏特地將她身邊的王嬤嬤撥給他伺候，還當(dāng)面對楊遠(yuǎn)橋說：“我不管你以后會不會再有子嗣，阿峼是你的嫡長子，二房院就該是他的，你好生給我看顧著，別讓人欺哄著阿峼不長進，也別短了他的吃喝委屈了他?！?/br>
    魏氏對他已是如此，對楊娥更加用心，五歲給她開蒙，六歲請夫子教她寫大字，七歲特地找了個手藝好的繡娘專教她女紅。不管是大姑娘楊婉還是三姑娘楊嬌，都是跟著楊娥沾得光。

    而平常的衣裳首飾更是不間斷地給楊娥添置。

    魏氏恨不得把心都掏給楊娥，楊娥怎么能這樣……罔顧人倫狼心狗肺？

    明明是七月半的天氣，還正熱著，可楊峼卻覺得背心濕冷一片，兩眼發(fā)黑，雙腿也好像面團捏成一般軟綿綿地動彈不得。

    微闔了眼靠在樹枝上歇了片刻，終于積蓄了些力氣，楊峼下意識地不想往松鶴院去，回轉(zhuǎn)了身往后走。

    迷迷登登地也不知身在何處，忽見有人向他行禮，“見過三少爺?！?/br>
    是兩個身穿湖綠色比甲，面相很生的丫鬟。

    楊峼一個激靈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空水橋邊，穿過柳林就是楊妡的住處。

    看看手里提著的點心包，楊峼定定神，朝晴空閣走去。

    剛走近門口，便聽里面?zhèn)鱽須g快的說笑聲。

    “青菱jiejie，你也不說說碧荷，就會躲懶，姑娘吩咐她挑揀花瓣，這都半下午了，一籃子素馨花還沒挑完……順便幫我倒杯茶，嗓子快冒煙了?！?/br>
    接著是個稍帶稚氣的聲音，“還好意思說我呢，連杯茶都懶得倒，就知道支使別人。青菱jiejie，別理她，讓她自己倒?！?/br>
    “你們倆都消停點兒，姑娘還在這里呢，嘰嘰喳喳地沒個正形兒。趕緊把手里活利索了，后頭晾的衣裳該收了，再有姑娘玉佩上的絡(luò)子戴了兩個多月了，總得打兩條替換著，別總指望紅芙……三少爺，啊，三少爺來了?！?/br>
    青菱邁著碎步急急地迎出來，曲膝福了福，“三少爺安?！?/br>
    楊妡提了裙角跟著出來，白凈的臉頰上掛著甜美純凈的笑容，“三哥哥。”

    曾幾何時，楊娥見到他也是這樣匆匆地迎上前，滿含著期待。

    楊峼心里一動，提起手中紙包，“你要的點心?！?/br>
    “啊，太好了!”楊妡歡喜地接在手里，眸光愈加明亮，“辛苦三哥了，大熱的天跑這一趟，快去沏茶?！焙笠痪鋮s是對青菱說的。

    被她的盛情所感，楊峼不由踏進門檻，目光一掃已將院子看了個大概。

    跟楊府其他姑娘們的住處一樣，都是三間小院。

    西邊墻頭爬了一排薔薇，雖已至暮夏，仍開得非常熱鬧，團團簇簇的，引來許多蜂蝶聞香。正對西次間是十幾竿翠竹，竹竿上纏繞著青蔓綠蘿，綠意生涼。翠竹影里擺著石桌石椅，桌上攤了半桌素馨花，另一半放了只竹編的繡花繃子并針線笸籮。

    院子?xùn)|邊靠墻三間廂房，墻角零星種著月季花，不甚名貴卻是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