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得月閣所處位置極好，自洞開的窗欞放眼望去，草木蔥蘢綠意蓬勃讓人賞心悅目。

    吳慶家的細(xì)聲道：“五姑娘不用太緊張，有時候越是在意，心越偏，反而更紉不進去。”

    這話聽著別有深意。

    楊妡細(xì)細(xì)咂摸片刻，笑道：“多謝。”

    吳慶家的忙擺手，“五姑娘別客氣，我只是下人，當(dāng)不得姑娘謝?！?/br>
    楊妡笑笑，依著她所言，試了兩次，果然輕輕松松地紉了進去。

    連著兩次課，就只練習(xí)穿針分線，第三次開始講最基本的起針行針，臨走時留了功課，每人在素絹上繡一只紅蘋果，不要求配色針法，只要針腳勻稱筆直即可。

    隔天再上課，眾人把自己的繡活都呈上來給吳慶家的評點。

    楊嬌曾和楊娥一道學(xué)過些日子，底子還在，不但繡了紅蘋果還繡了兩片綠葉，有模有樣的，得了吳慶家大力稱贊。

    楊姵與楊妡基本是新手，繡得雖看不出來是蘋果，好歹也是紅球。

    唯獨楊婧繡得毛毛糙糙，素白綢子上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左看右看瞧不出什么形狀。

    楊姵“噗嗤”笑出聲來，“六meimei繡得是蘋果，怎么看著像刺猬？”

    這么一說還真是有點刺猬的模樣，楊妡也隨著笑，“再繡上頭和眼睛就更像了?！?/br>
    楊婧面皮掛不住，一下子就惱了，抓起吳慶家跟前的素綢連帶著幾綹絲線盡數(shù)扔在地上，哭喊道：“你們欺負(fù)人，我不學(xué)了?！?/br>
    “六姑娘仔細(xì)傷了手，”吳慶家的忙攔住她，安慰道：“萬事開頭難，六姑娘剛拿針，繡成這樣已是相當(dāng)好的，多練習(xí)幾次，針腳就勻稱細(xì)密了?！?/br>
    “不學(xué)，白費工夫?qū)W這沒有用的玩意兒，我才不稀罕。”楊婧繼續(xù)發(fā)飆，將臺面上盛針線的五只笸籮全扒拉下去，剪刀尺子等物散了滿地。

    隔壁等候的丫鬟們見勢不好，匆匆上前幫忙收拾。

    楊婧發(fā)瘋似的亂揮亂踢，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腳踢在紅蓮額頭，頓時紅了一片。

    楊妡瞧見，臉色一沉便要發(fā)作。

    楊姵伸手?jǐn)r了她，吩咐松枝帶紅蓮下去請府醫(yī)，轉(zhuǎn)身板著臉對楊婧道：“六meimei，你這是作什么？”

    楊婧叫嚷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我不想學(xué)，你們非逼我來，還欺負(fù)我。都是你們不好！”

    “就是句頑話，誰欺負(fù)你了？再說你不想學(xué)就走，又沒人攔著……看看你這樣子，哪里還有半分體面？多大點事值得你又哭又鬧的？”楊姵訓(xùn)完楊婧，又吩咐正手忙腳亂撿東西的撫琴，“送六姑娘回霞影軒，告訴葉姨娘說六meimei該好生管管了，要是她教不好，就讓林姨娘代為管教，正好林姨娘也閑著。”

    她畢竟是大房院的嫡女，發(fā)起火來很有幾分氣勢。

    楊婧再不敢分辯，惡狠狠地瞪楊妡一眼，跟著撫琴走了。

    楊妡完全沒有在意楊婧的眼神，就是頗感意外。

    她跟楊婧接觸得少，平常只在松鶴院能見到，覺得她挺懂事的，沒想到竟有這么蠻橫無理的時候。

    而且楊家姑娘哭鬧起來果真半點美感都沒有，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楊姵見她愣神，鄙夷道：“你不知，她小小年紀(jì)學(xué)得跟葉姨娘一般做派，真不如跟著林姨娘好?！?/br>
    葉姨娘出身青樓，是個清倌，彈一手好琵琶。

    楊遠(yuǎn)山與同僚喝酒，聽過她兩支曲子贊不絕口，第二天同僚就連人帶賣身契送到府里來。

    起先沒有名分，生了二少爺楊峋后提了姨娘。

    林姨娘則是錢氏陪嫁過來的丫鬟，有年楊遠(yuǎn)山外出游學(xué)，錢氏主持中饋脫不開身，葉姨娘那會兒懷著身孕，錢氏便讓她跟著伺候，一年之后，挺著大肚子回來，生下了大姑娘楊婉，隨后也提成了姨娘。

    經(jīng)過這番鬧騰，吳慶家的有些心虛，局促地說：“要不今兒就先到這里，我去跟桂嬤嬤回話?！?/br>
    楊姵無謂地說：“不管你的事，該怎么教還怎么教?！?/br>
    吳慶家的定定神，將事先已描好的圖樣拿出來，笑道：“上回學(xué)了行針，這次就講蘇繡里頭兩簡單的行針針法，直針和纏針?！边呎f邊掂起針慢慢地做著示范。

    繡花繃子架在中間，三位姑娘圍在旁邊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正專注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砑婋s的腳步聲和丫鬟們低聲的勸阻。

    緊接著，簾子被撩開，闖進來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

    女子話不說一句，掄起繡花棚子就摔在地上，緊接著又扇了吳慶家的一巴掌，“好你個欺軟怕硬的奴才！”

    這一下打得狠，吳慶家的不防備險些摔倒，愣怔著問：“葉姨娘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葉姨娘冷笑聲，伸著蘭花指姿態(tài)優(yōu)雅地從懷里掏出絲帕擦了擦手，揚著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你一個奴才還學(xué)會看人下菜碟了，都是楊家的姑娘，憑什么別人能學(xué)，六姑娘就被趕回去？”

    楊妡看不下去，開口道：“是六meimei自己不想學(xué)?！?/br>
    葉姨娘轉(zhuǎn)過身來，視線落在楊妡臉上，明顯滯了滯。

    楊妡暗呼不好，莫名地心虛了下。

    她在楊家將近兩個月，已經(jīng)開始適應(yīng)楊家五姑娘的身份，不但在下人們看來沒有破綻，甚至在魏氏跟前待一兩個時辰也毫無問題。她自認(rèn)足可以瞞天過海，只除了葉姨娘。

    因為她們是同類。

    但凡出自青樓的，不管是破了瓜的還是清倌，能出來見客，都事先受過好幾年的調(diào)~教。

    楊妡前世從五六歲上開始學(xué)站姿學(xué)走路學(xué)儀態(tài)，然后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凡此種種，目的就是勾住男人的心絆住男人的腿，而留住男人最關(guān)鍵的就是要媚，要sao。

    這種媚與sao已經(jīng)刻在了骨子里，舉手投足間不經(jīng)意就會流露出來。

    縱然她時不時地警戒自己要行端立正，而且做得也相當(dāng)不錯，可在有同樣經(jīng)歷的葉姨娘眼里，仍是瞞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