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幾位秀才公們相繼離開,守在外頭的少年郎們也收獲頗豐的離開,走時,都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舍,真真是食髓知味,來時,他們在路上偶有聽人說起,說只要讓幾位秀才公稍稍指點(diǎn)指點(diǎn),就受用得很,當(dāng)時,他們其實(shí)是不以為然的。 一個秀才罷了,吹得再神他也只是個秀才,能跟舉人,能跟進(jìn)士相提并論?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原來這秀才跟秀才之間,也是有差距的,這差距往常不明顯,或者說不覺得,但聽了人家秀才們上了一堂課后,這差距就明晃晃的擺在了眾人面前。 無論是最開始郁秀才教導(dǎo)小娃們學(xué)習(xí)百家姓,還是后來的琴曲,那些未盡的話語,都是那么讓人眼前一新,讓人如同被固定在故步自封之中,還有一種原來如是的感覺。 果真不愧是聞名渝州府的四位名人啊。 而成功回了郁家的四人正歇息了一會,就見難得回來一次的郁桑穿著青衫儒巾,提著個小包袱走進(jìn)門,在他身后,還跟著還幾只同樣年齡大小的少年……以及一只郁桂舟有些眼熟,還有記憶的一位圓滑會處事的景夫子。 景夫子非常自來熟,還未等郁桑開口介紹,便熱情滿面的朝郁桂舟走了過去,還感嘆道:“郁小友,許久未見了,真是幸會啊幸會,不知我那好友明之可還好?” 郁桂舟:“……” 你的明之好得很! 有你這么個打著他旗號的好友,那真是一架友誼的小船,說用就用!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郁言:聽說有人打著我的名號上門成功留了下來,對這種厚臉皮的人啊,你們可千萬別心軟! 四人組:你想多了,早轟出去了,明之是誰啊? 哎呀,夫子這個小段,我看看明天能不能完結(jié)了,又要開始新的旅程了,這次是什么呢,來寶寶們大聲告訴我! 第119章 夫子(二十) 郁明之的名頭在別處可能不好用, 但在郁桂舟這里還真真是不得不用, 誰讓他就這一位五叔呢,誰讓這位圓滑的景夫子除了是郁五叔的好友外, 更是郁桑的先生呢? 怪他, 當(dāng)初給幼弟選了這么位厚臉皮的夫子! 只是景先生已經(jīng)上了門,郁桂舟還能怎么辦呢,只得強(qiáng)打起精神頭,高高興興的接待了人,連郁桑帶回來的幾位少年郎也沒放過。 事實(shí)上,郁桑還真不是故意給他們添堵的。 他們從鎮(zhèn)上趕回來時,恰好碰到了郁桂舟四人在堂上講課, 聽完后, 幾人便圍著郁??捱筮蟮那笾僮寧孜恍悴殴更c(diǎn)指點(diǎn)。 說實(shí)話,幾個少年郎哭唧唧只是稍微有些怪異,但景先生都一把年紀(jì)了還做那種表情, 郁桑覺得實(shí)在是有辱斯文, 有辱他的眼, 實(shí)在沒法,只得把人給帶了回來, 至于到底成不成,那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只是,連他都沒想到,景先生居然會一上門就拿出了郁五叔這面旗幟,看著他三哥把人給迎了上去, 郁桑心里小小的愧疚了起來。 他還是太過天真了啊。 “桑兒,愣著做什么,去叫你嫂子泡壺茶過來,”在他走神間,郁桂舟不輕不重的輕輕拍了拍他。 人都來了,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招待人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迎客呢。 等景夫子落了座,郁桂舟便問道:“不知先生登門有何貴干?” 景先生笑容越發(fā)加深,知道他這是在等自己開口呢,也不客氣,直接說明了來意:“這不,今兒陽光明媚,我?guī)е@些小娃們出來散散心,一個不小心就走到了謝家村里,”說著謊話絲毫不臉紅,在他手指著的幾位少年憋笑里,景先生又是一頓大加吹噓:“誰知,剛進(jìn)村就聽到了如此美妙的曲子,真真是三生有幸,我想著幾位小兄弟如此有大才,想必不吝嗇與我們點(diǎn)撥點(diǎn)撥,來年我?guī)е麄內(nèi)タ婆e,怎么也能多拿幾個童生回來不是?” 懷云鎮(zhèn)上,每到參加科舉之時,整個鎮(zhèn)子下場能撈回一個童生的也不過幾個而已,這幾個再分?jǐn)傄幌拢粋€私塾里,也不超過三位,運(yùn)氣稍差的,一年估計(jì)一個都沒有。 郁桂舟淺笑:“科舉之路從沒有捷徑可走,多讀讀書,多思多慮總是好的?!?/br> 一邊百無聊賴的姚未險(xiǎn)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他剛剛聽到了什么? 他郁兄說科舉之路沒有捷徑可走? 對,對別人而言,比如他這樣,胸里沒有點(diǎn)墨水的確實(shí)是沒有捷徑,但像他郁兄那般的人物,除了心有墨水外,他們更會善于去觀察科舉中不一樣的地方,把那些不同的地方加入到科舉里,自然,他們會比普通的學(xué)子更有優(yōu)勢。 走的,也是一條有捷徑的路呢,郁兄,你說那句話,良心就不會痛嗎? 雖是如此想,但姚未也更知道,這些不同,這些觀察,更是屬于每個獨(dú)有的東西,或者說是一個秘密,沒人會把這些秘密給分享出去,讀書的路,總歸是要自己去琢磨、去想、去讀、去體會。 體會得到科舉之路就一帆風(fēng)順,體會不到自然會困于局中,掙脫不得,年年歲歲的消磨掉身上原本的靈氣,把曾經(jīng)的驕傲自信化為烏有。 景夫子聽著郁桂舟的話,不由苦笑:“不瞞小兄弟,這些話往常我也時常對他們說,甚至不敢忘懷于心,時時刻刻的記在心里,卻總是不得突破?!?/br> 他自問這幾十載學(xué)識已經(jīng)累積滿,但一次次的踏入科舉之中時,又一次一次的失望而歸,久而久之,連他心里都開始懷疑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讀了個假書? 到了現(xiàn)在,他都懷疑是不是還有勇氣踏入下一場科舉之中。 郁桂舟認(rèn)真的聽著,看著一瞬間頹廢的景先生,他不由想起了初初見面時,景、安、孔三位秀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那時,他不過還是個童生,還被人明里暗里的排擠,但景先生卻想極力為他引薦郁五叔給他認(rèn)識,一副求賢若渴又遺憾的模樣,他笑了笑,伸手在景先生面前問道:“先生,你看這是幾?” “一啊,”景先生理所當(dāng)然的回道,頗有些奇怪他的舉動。 郁桂舟點(diǎn)頭:“是,這是一,但它又不止是一。” 這話太深奧,繞是景先生也懵住了:“啥意思?” 郁桂舟收回手,雙手交叉在胸前,整個人自信張揚(yáng),口若懸河:“這的確是一,可它也有許多的解釋,一橫,一張,一條,一尾,只要你想,這個一字就能隨你變化且核心不變,同理而言,這讀書也是同樣的道理,讀書并不是讀死書,讀盡了書中的道理,可那道理又可無限的延伸,無限的理解,端看你怎么去領(lǐng)悟罷了,而非執(zhí)著于書中的道理,是道而非道?!?/br> 大魏這么多學(xué)子,大家都學(xué)一樣的東西,當(dāng)你認(rèn)為你吃透了書中所有后,別人其實(shí)也吃透了書中所有,當(dāng)大家都去考試的時候,誰贏誰輸呢? 主考官能從成百上千的試卷里挑出那些讓人眼前一亮的,一是那試卷基礎(chǔ)扎實(shí),且能看出一人所學(xué)底子,二是那文章核心符合要求,文章有創(chuàng)新,有獨(dú)到的見解,三就是文字是優(yōu)美還是樸實(shí),有主考官愛華麗的,那便在詞藻之間多運(yùn)用唯美的詞匯,若是主考官是走樸實(shí)路子的,那便去除那些繁雜的東西,直擊要害罷了,但無論是華麗還是樸實(shí),首先那核心都是不變的,但切忌空談、妄談,所以才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說法。 想要考取舉子的何其多,比如曾挑了三州比試的晏州宣和,有著舉人之下第一秀才的稱號,大儒的親傳弟子,學(xué)識深厚,不也是在銀川大山之間徘徊,就為了體驗(yàn)書中百態(tài)? 談何努力,談何銘記,努力的人大把的存在,從來不缺。 “不是讀死書,不執(zhí)著于書中的道理……”景先生把郁桂舟的話翻來覆去的喃喃幾遍,突然他眼前一亮,那些話好像擊碎了他心里的某一堵墻一般,讓他一下明悟了起來。 景先生一下站了起來,激動的說道:“我明白了,我懂了,多謝你了小兄弟,老哥我就先回去了?!?/br> 話落,他竟然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被留下的幾位少年還未反應(yīng)過來,神色懵然,正端著茶水進(jìn)門的郁桑好奇的問了起來:“我看先生急匆匆的出去了,可是發(fā)生了何事?” 幾位少年相顧一看,都還沒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郁桂舟招著手:“沒甚,不過是景先生找準(zhǔn)了方向罷了。”他接了郁桑的茶盞,給眾人滿上,剛喝了幾口,幾個少年便怯生生的提出來要走。 “怎么了,可是招待不周?” 郁桂舟一問,幾個少年更是連連搖頭。來時,他們意氣風(fēng)發(fā)的求著郁桑帶他們來見見,如今等人真到了跟前兒,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本打算好的,如今一片空白。 看看,連先生都落荒而逃了,他們還是別找虐了吧? 好在郁桂舟等人不是愛刨根問底的,見他們實(shí)在要走,便讓郁桑出去送一送,等人一走,屋里一下又空曠了下來,只聽得見小口喝茶的聲音,好一會,才聽姚未滿足的嘆著氣兒:“郁兄,你這性子可不行,誰上個門你都掏心掏肺的往外掏,下回他就得跟你競爭了?!?/br>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白暉淡淡的嘀咕了句。 姚未難得的沒生氣,還翻了個身:“跟我有啥不好,吃的香睡得好?!?/br> 再則,關(guān)于學(xué)問上的事兒,也從來沒人問過他??! 郁桂舟道:“景先生為人雖圓滑,但性情還不錯,為人熱情,就當(dāng)還他一個當(dāng)年極力推薦的情分吧,再則,這其實(shí)也并沒有何大不了的,讀書一途,原就需要多思多慮,才能脫穎而出,太多人不過是著相了而已,點(diǎn)破它讓有才之士備出,不是更好?” 好個屁啊!姚未朝天翻了個白眼,反正,他是不懂他們這些讀書驕子的心里的。 正巧郁桑送完人回來,聽到他這一句,臉上頓時猶豫遲疑了起來:“大,大哥,要是人家都問我的話,我能把這話回過去嗎?” 郁桂舟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點(diǎn)頭道:“自然可以,這原本也并不是什么金口玉言,很多先生在學(xué)子們?nèi)雽W(xué)時都會提這一句,只是往往被眾人給忽略了而已?!?/br> 郁桑點(diǎn)頭。確實(shí),他入學(xué)時,景先生曾說過此話。 郁桂舟又道:“既然說到這兒了,那桑兒,你得記住,讀書一途并不是死板的看著書里從頭到尾一根筋,要多學(xué)、多聽、多看,這世上的人生百態(tài),人情世故,小到街里兩個婦人吵架,大到河岸水堤,為何吵架,原有何在,堤壩的作用是什么,為什么有些堤壩年年修葺還是大水泛濫,那堤壩全程大概有多少,又有多少辦法可以讓堤壩更加穩(wěn)固等等,皆是書中提過一二但沒有實(shí)際說明的東西,這些,都要靠我們自己去看,去體會,去想?!?/br> 郁桑聽得連連點(diǎn)頭,雙眼逐漸發(fā)亮,他細(xì)細(xì)回想郁桂舟的話,小臉端的是正經(jīng)嚴(yán)肅:“我知道了哥?!?/br> 白暉幾人均被他這模樣給逗得一笑。 見他如此乖巧、又是郁桂舟的親弟,白暉還提點(diǎn)道:“郁小弟,你哥說的雖說很重要,但你也不要荒廢了學(xué)業(yè),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讀書,多看書總是沒錯的,否則你以后談何寫好文章?” 郁桑又是一陣點(diǎn)頭,接下了他的提點(diǎn)。 姚未在一邊推了推施越東的胳膊,努了努嘴:“唉,我說未來的大儒先生,你就不說上兩句嗎?” 隨著他的話落,郁桑瞪著大眼看了過來。 施越東素來不善言辭,此時被姚未給強(qiáng)行拉出來擺在了眾人面前,不免還帶著幾分錯愕,隨后他謙虛道:“郁兄和白兄已經(jīng)把話都說完了,我也沒別的可說,總之多讀讀書是好的?!?/br> 姚未在一旁有些無語,施兄這話倒是言簡意賅,跟那些老古板的教書先生沒甚區(qū)別,但對別人而言就是一根筋,讀死書,對施越東來說,雖說也是一根筋,讀死書,但他就是能脫穎而出,完全就是一副活生生的人比人,氣死人。 姚未覺得他就是那個被氣死的,腿兒一翹,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走到郁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別聽他們的,他們都是書呆子,俗話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你還年輕,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何必非得在一條繩子上走路,有空多看看話本子,里頭也有很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值得我們?nèi)テ疯b和學(xué)習(xí)?!?/br> 郁桑原本端正姿勢的聽著,結(jié)果一段話下來,他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三哥的好友!還給了姚未一個,我年紀(jì)雖小,讀書不多,但你可唬不住我的眼神。 被嫌棄的姚未捂著胸口,一臉受傷的滾回了位置上坐好。 接下來數(shù)日,在謝家村的學(xué)堂上,四人時不時給小娃們表演一段,或講一些淺顯的道理,引導(dǎo)他們學(xué)會思考,懂得去明辯是非。 而村民們也發(fā)現(xiàn)自家的孩子們從原本會認(rèn)字讀書里一下開了竅似的,頭腦更加靈活,更加懂事,往往大人們無意識的不好的行為還會被他們給糾正過來,那一般一眼,軟乎乎的小模樣別提多招人稀罕了,等偶爾放假一回,把這些孩子們帶出去走親串們,那對比可就更大了,相當(dāng)于年齡相仿的孩子們,一邊只會玩泥巴滿身黑污,一邊整整齊齊,口齒伶俐這種天差地別。 孩子們給當(dāng)長輩的賺足了面兒,村民們更是感激郁桂舟等人,一趟一趟的往郁家送著各種吃食、新鮮的瓜果等等。但要說他們心里不是不遺憾的,秀才公們教孩子教得這樣好,要是再多等上幾年,說不定還會教出不少讀書人出來呢,可惜的是,孩子們只能學(xué)上一載有余。 在謝家村待了快有月余后,白暉等人便準(zhǔn)備離開了,走時,四人都有些悵然,郁桂舟當(dāng)先一笑:“諸位不必如此,謝家村一直在此,若是你們想來了,便來就是,我等不必小兒作態(tài)。” 姚未白了他一眼:“郁兄說的容易,明年便是科舉之時,這次能趁機(jī)出來已是難得,回去后還不知得怎樣的錐刺股呢?” 想著姚公子的爹姚大人,三人都會心一笑,表示同情。 白暉收斂了笑意,拍著郁桂舟的肩:“郁兄說得沒錯,我等豪情壯志的男兒,無論是天各一方,還是近在咫尺,只要心里還惦記著,隨時寫信便是?!?/br> 施越東立在一旁,淺笑看著他們,嘴唇微動:“保重?!?/br> 郁桂舟也同樣回他:“你也保重?!?/br> 話已至此,姚未、施越東、白暉已恢復(fù)平日之態(tài),轉(zhuǎn)身步入了馬車,最后踏上去的白暉還回過頭,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郁兄,好生努力吧,明年,或許是一個帶著讓人歡喜的年頭呢?” 話落,他頭也不回進(jìn)了車廂,放下簾子,隨后,馬車在路上飛馳,很快消失在郁桂舟的眼里。 他們走后,無論郁家還是謝家村的日子都如同往日,除了最開始有些不習(xí)慣之外,別的并無差別,日子如同白駒過隙,很快一晃便走過了春雨烈日。 人們開始忙著收莊稼,收完交了稅,又忙著打撈稻田魚銷往各處,有了前一年清縣稻田魚的名頭,今年才剛立秋,就有好些商人上村里開始收購魚了,喜得村民們個個笑逐顏開的。 郁桂舟的學(xué)堂倒是沒有那甚農(nóng)假之類,村民們也更舍不得讓他放假,眼看著這日子都過了一半多,他們都還盼望著讓秀才公能多教教呢,聽娃娃們說,他們現(xiàn)在都學(xué)到啥千字文了,還說過不久這啟蒙書學(xué)完后,秀才公便要教他們書寫各種文書,讓他們以后出門辦事也不容易上當(dāng)受騙。 對此,對郁桂舟,村民們更是感激了。 下了學(xué),郁桂舟照舊把石頭送回了家,后面還跟著丁小秋這個小尾巴,快到家時,他突然加快了步伐,在丁小秋的嘟囔里大步垮過了門檻,朝著里院進(jìn)去,與正從堂屋出來的一位婦人險(xiǎn)些撞了個正著,他穩(wěn)著身子側(cè)開了,等婦人過去后,才朝里頭走去。 堂屋里邊,謝榮正扶著腰準(zhǔn)備起身,胳膊上一個力道扶了她一下,輕松把人給帶了起來,還小聲的在她耳邊念叨:“慢些呢,看著點(diǎn)啊,小心別被磕著了……” 謝榮有些好笑,依了過去:“沒事的,我好得很呢,不過是起個身罷了,村里的婦人們像我這般時還要下地里去做活呢?” 郁桂舟攬著人:“這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