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郁桂舟眉眼笑開:“都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跟孩子似的?”雖然嘴里說著抱怨,但卻在郁桑仰慕的眼神下,摸了摸他的腦袋瓜。 謝澤站在原地,眼里有著羨慕。 在他幼小的時候,也是盼望著有一個哥哥能擋在他和jiejie的面前,在他們受了欺負(fù)的時候能有人出頭,在jiejie被逼著嫁人,連一身好衣裳都穿不上時,有個人能為她打抱不平,可惜,沒有如果,這些年他們吃了苦,受了累,也終于走過來了。 “澤哥兒也回來了,都這么大了,”在謝澤晃神的時候,郁桂舟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面前,用那雙大手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謝澤一下,心里就暖了起來。 他抿了抿唇,低聲喊道:“姐夫?!?/br> 想來從前是他誤會了才對,郁……不對,他姐夫人還是很好的,這兩年對jiejie的心意他看在眼里,每回逢懷云鎮(zhèn)集里時,他總是見jiejie穿戴整齊,頭上還別著一根漂亮的銀釵子,說話得體,也時常在他面前念叨姐夫如何如何云云。 謝澤一個從小吃別家飯長大的孩子,最是敏感,從前他感覺郁家對他jiejie不好,所以他心里就有些記恨,如今知道jiejie過得好,那么他也愿意把郁家人當(dāng)親戚。何況,因為他姐夫的原因,原來在方家飽一餐餓一餐的日子早就如同流水一般走過,如今,方家的幾位大師傅都爭先恐后的要把手藝傳給他,就連從前高高在上的方家小姐,對他也是和顏悅色,還時不時拿著一些香包給他,說是她的一片心意。 方小姐的心思他拒絕了。 這些人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背后,莫不是因為他有一個做秀才公的姐夫,且姐夫人物清雋,名聲斐然,在整個渝州學(xué)子內(nèi)都是排得上號的人物,又同幾大家族公子素有往來,引為知己,其人脈寬廣,讓人覺得郁桂舟定然是半步舉子,往后說不得還是個當(dāng)官的料。 如今趁官老爺根基不穩(wěn)的時候賣他一個面子,日后也好相見不是,這謝澤可是他唯一的小舅子啊。對生活的轉(zhuǎn)變,謝澤還是很感激郁桂舟的,所以在郁桑來接他時,謝澤并沒有同以往一般回拒了。 “唉,姐夫可是難得見你來,”郁桂舟難得感嘆兩句,又道:“好在如今也在家了,往后你跟著桑兒時?;貋肀闶恰!?/br> 謝澤聽話的點點頭。 這時,搬完東西的車夫指著地上三四個大箱子朝他們說道:“郁公子,這是狄掌柜讓我送過來的年禮,還有白家那邊送來的,都一并擱箱子里了。” 郁桂舟步了出去,問道:“狄掌柜可在鎮(zhèn)上?” 車夫搖搖頭:“掌柜的今兒便回了府城,說要等過了年節(jié)才回來。” “麻煩了,”郁桂舟摸出幾個銅板遞了過去:“小小意思,拿去喝酒吧?!?/br> 車夫擺擺手:“這怎好使得……” 在郁桂舟的堅持下,車夫喜滋滋的收了打賞錢,又一骨碌說了幾句喜慶的話,這才告辭,駕著牛車走了。 地上的三個大箱子并著一個小箱子很快就被幾人給抬進(jìn)了書房,謝榮看了看天色,便道:“都快晌午了,你們先說著話,我去灶房做飯去。” 這兩日,雖外頭年味兒越發(fā)濃厚,但天氣也冷了不少,龐氏前些日子就受了些風(fēng)寒,如今還不大好,郁竹姐妹便大都在龐氏跟前伺候著,郁老祖父子去田里把剩下那些稻田魚給打撈上來,屯著養(yǎng)在屋里,年節(jié)里時也好宰殺,丁氏沒逃得過,被謝地主家那閨女爆出說她收了不少金銀的事兒給捅了出來,郁當(dāng)家怒極,這不,如今無論做點啥都把人帶著,專挑那臟的累的讓丁氏干,直把人累得直叫喚。 謝春瑩日子也不好過,或許說整個謝地主家日子都不好過,受謝春瑩影響,謝地主家至今還被人指指點點,暗地里的譏諷就跟別提了,讓人樂此不疲的是大家伙無時無刻不在猜測,那撕了謝春瑩衣裳的漢子到底是誰? 村里頭的王二麻子通通被人拉出來溜了一遍,什么二狗子,三狗子的原就是渾人,如今有了這個機(jī)會,更是明目張膽的點頭承認(rèn)。 一時,村里竟有不少漢子承認(rèn)撕了謝春瑩的衣裳。 這其中,有老大不小沒錢娶不到媳婦的,有休了妻的,有媳婦跑了的,有瘸了腿的,有長得丑的,都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謝春瑩不敢承認(rèn)自己撕衣裳的事兒,那就只能被這些臟水一盆一盆的潑過去。 到最后,哪怕她再出來承認(rèn),恐怕也沒人會信,且這謠言最后還不知道被扭曲成什么樣呢,而經(jīng)過此事,謝春瑩再想嫁個好人家就難了,原先至少還能嫁給普普通通的漢子,過一過普通日子,有謝地主家的產(chǎn)業(yè),至少不會吃苦受累就是,可如今,有意于他的漢子們也止住了腳步。 他們也怕啊,誰也不想頭上帶上一片青青草原不是? 且哪個男人不愛點面子,娶了謝春瑩,免不得以后走親串門,出門做客要被人笑笑,這對一個男人而言,心里著實過不去。 所以為啥這些二癩子要承認(rèn)呢,還不是想渾水摸魚,萬一能娶到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哪管頭上還長不長草呢,別的漢子怕,可他們是不怕的。 謝春瑩眼見名聲已壞,關(guān)在家里哭了好些日子,想來想去,又怪在了郁家頭上,可郁家其他人她都攀扯不上,唯有丁氏留下了不少把柄,如此一來,抱著要找個墊背的想法,謝春瑩便把丁氏如何答應(yīng)讓她進(jìn)郁家,收了多少好處的事兒通通倒了出來。 丁氏想辯解,但她那些多出來的首飾可不是說著玩的,還曾被她帶出門炫耀了好些天,如今被人戳穿,除了跳著腳大罵謝春瑩外,那些多余的首飾也被收走了,最后還被郁當(dāng)家給用這種法子懲罰,真可謂是得不償失。 所以,這些日子,做飯的事兒就落到了謝榮頭上。 她剛走了幾步,謝澤便追了過來,攔著她說道:“姐,你就別準(zhǔn)備我的份了,我回謝家吃就行?!?/br> 謝榮看了他兩眼,不答應(yīng):“那可不行,這都快晌午了,他們哪會準(zhǔn)備你的份,你難道還準(zhǔn)備餓肚子不成?” 別說不讓人回去吃飯,就是回謝強(qiáng)家去歇上一歇,謝榮都有些不情愿,只是想著那頭畢竟是他們的親爹,她一個出嫁的還好,謝澤這個弟弟若是住到了jiejie家里,只怕要被人說道,這才按捺下這個不提。 她不提,隨后走來的郁桂舟倒是提了出來:“澤哥兒,不如就在家里過節(jié)得了,反正有你的地方住,桑哥兒那屋大得很,你們年紀(jì)相仿,住一塊也有個伴呢?” “是啊是啊,”郁桑手里還捧著一盒糕點,道:“我還說去找些糕點咱們墊墊肚子呢,你咋說走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給一個人最大的打擊,莫過于,讓她看得到,吃不到。 第107章 夫子(八) 在謝澤的記憶里, 餓肚子是常有的事兒, 無論是在方家還是在謝家,在謝家時, 繼續(xù)萬氏從來當(dāng)他是不存在的一般, 每回做飯都只燒幾個人的份,等他們吃完了,謝澤只能撈到一點殘羹剩飯。 好在時不時還有他祖母救濟(jì)他,偷偷拿個飯團(tuán)讓他吃,還求了人把他送到方家去學(xué)手藝,一晃數(shù) 年,如今, 他都是個大小伙了。 除了他祖母和jiejie, 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少之又少,而郁桂舟和郁桑便是其中之一,正因為他們心善, 他就更不能拖累他們。 “不了, 我爹他們知道我今兒回來的, ”謝澤還是搖搖頭。 按他的本意是并不想回謝家的,但他又不想拂了郁桑的好意, 如今他回謝家村的事兒,路上也有不少人瞧見,少不得有人回告訴萬氏等人。 他若是不回去,只怕待會謝強(qiáng)和萬氏就會拖家?guī)Э诘倪^來打秋風(fēng)了。 至于住在郁家,那更是無可能的事兒, 萬氏此人沒臉沒皮,說不得到時候便要借著關(guān)心繼子的理由一日三頓的守在郁家,到時候,沒得讓人無端惡心。 謝澤的未說之語郁桂舟和謝榮都懂,這孩子讓人著實心疼,郁桂舟拍了拍他不厚實的小肩膀:“怕什么,他們都來了這么多回了,可有一回占到了便宜?” 是,萬氏在一眾婦人中,確實是要有腦子得多,否則,以謝強(qiáng)那爆脾氣,兩人過了這些年也沒見她吃虧便知道是個有手腕的人。 但萬氏在機(jī)靈那也是有限的,對付對付謝強(qiáng)這種空有蠻力,喜歡用拳頭恐嚇,以及朱氏那種比丁氏好不到哪兒去的腦子的確每回都站了上風(fēng),但她對上不知看了多少后宅爭斗陰私的龐氏,那些手腕就不夠看了。 只要龐氏在郁家坐鎮(zhèn)一日,那萬氏和謝強(qiáng)就翻不起大浪,萬氏都萎了,謝強(qiáng)這個沒腦子的更是一擊即中。 想來萬氏和謝強(qiáng)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已許久不曾登門了。 聽了郁桂舟的話,謝澤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重重的點了點頭,和郁桑一起跑進(jìn)了屋里去耍去了。 郁桂舟笑著看他們蹦蹦跳跳的背影搖頭,轉(zhuǎn)頭見謝榮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不由在自己臉上摸了摸,笑道:“咋了,可是有何不對?” 謝榮搖搖頭。 她左看又看,見四周沒人,輕輕墊了墊腳,在郁桂舟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吧唧”一下親在了他的臉頰上,隨后趁著人還沒回過神,一下跑開了。 郁桂舟摸了摸被親過的地方,心里漸漸涌上了愉悅,正要乘勝追擊,剛到灶房門口,卻被“嘭”的一下關(guān)上的門板險些擊中臉部。 于是,郁桂舟只得苦笑了。 謝榮雙手捧著臉頰,咬著唇朝外說道:“你去找桑哥和澤哥去,我自己一個人忙。” 郁桂舟也知道小姑娘害羞,說來,謝榮能主動親他,實是讓他驚訝得很,想來,能邁出這一步,對小姑娘來說,只怕是鼓足了勇氣吧。 “好好好,那我去找他們了。” 說完,郁桂舟當(dāng)真去了郁桑屋里,見兩個半大小伙玩得正有趣,也不打擾他們,轉(zhuǎn)道去了書房清理狄掌柜派人送來的東西。 三個大箱子是狄掌柜送的年禮,郁桂舟把蓋子揭開,等露出里邊的筆墨紙硯時,險些笑出了聲兒。 前兩日三房那頭才送了不少筆墨紙硯過來,如今狄掌柜又送了不少來,想來都是知道他辦這個學(xué)堂純碎是一些心意,怕他虧得太慘這才好心好意替他分擔(dān)分擔(dān)罷了。 罷,左右他確實是需要這些的,領(lǐng)了這份心意又何妨。 至于另一個白家送來的小箱子,里頭除了是一本賬本外,還有一包銀錠,郁桂舟把那包銀錠給取了出來擱在桌上,翻開看了看賬本。 在上月初,他們又編著了幾本風(fēng)雅之道的書,在原本的基礎(chǔ)上又添了一些,著重表明了注意事項,研討方法等等,在白家的浮云齋一上架,迅速就贏得了不少學(xué)子們的喜愛。 畢竟,基礎(chǔ)知識基礎(chǔ),那些淺顯易懂的東西他們多去先生處聽個幾遍倒也懂了不少,可再往上就難了,這些東西不像其他書籍一樣,有個參考,有個前人引領(lǐng),靠自己摸索著實要花費(fèi)不少功夫。 他們的這一批概述正彌補(bǔ)了這些空缺,仿佛打開了一道口子,讓人逐漸看清那迷霧后的東西,不用再橫沖直闖而不得其門而入。 為寒門學(xué)子們大大縮短了時間。 若是沒有他們的推波助瀾,在以后還是會有人會悟出這些,但那也是以后,世家和寒門之中,原本就相隔了一段距離,若是遲遲推延下去,那差距就更遠(yuǎn)了。 所幸,他們的成果也是斐然的。 如今在渝州臨近的幾個州府內(nèi),他們推出的這些書籍早就人盡皆知,稍遠(yuǎn)一些的,如淮南等地,如今也慢慢推廣了出去,像郁家三房,如今在教導(dǎo)這風(fēng)雅之道上,用的書籍也是郁桂舟等人編著的。 如今三房在淮南書院的院長是郁當(dāng)家的三叔、郁言的爹,也是郁桂舟的三叔祖,上回送年禮時,還特意寫了封信與他,上頭說,他做的事兒他們都已知曉,夸他行事有度,頗有郁家先祖的風(fēng)范,還說,若是下回那要造一冊書籍,莫要忘了他們才是云云。 連郁當(dāng)家都說,他三叔祖極少夸人,連郁言也不過是得了一句:天資可期,但心無大志??梢妼τ艄鹬鄣钠谕卸喔撸瑸榇耍且蝗?,郁當(dāng)家還特意開了壇子酒在那兒一人暢飲。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這是郁桂舟最為關(guān)心的事兒,他擱了賬本,把那包袱銀兩隨意擱在了書架下頭。 這一筆進(jìn)賬,他還沒有想好是否要和家里的混在一處,或是和以往一般,留來做科舉的路費(fèi),以及往后的人際拓展等等。 等理好了這些,郁老祖等人也從田里回來了,郁當(dāng)家和丁氏一人提了個大木桶,走路間還能聽見里邊叮叮咚咚的躍水聲兒,郁桑拉著謝澤跑了出來,喊了人,兩人就圍著院子里兩個大木桶看稀奇,時不時還伸手在那冒尖的魚頭上點了點。 “這兩孩子,”郁老祖含笑看著他們,接了謝榮端來的熱水凈了手,朝四周看了看,問道:“舟哥兒呢?” 謝榮抹了抹手上的水滯,眼底也有些疑惑:“方才還在呢?” 她又道:“許是在書房吧,桑哥他們回來時,狄掌柜派人送了一程,還順著送了年禮過來,都放進(jìn)書房里頭了?!?/br> 郁老祖點點頭,難得的說起了這些人情往來的事兒:“近日你祖母病了,竹姐兩個又要伺候她,你這邊得辛苦一些,狄掌柜等人送來的東西只管擱在書房便是,舟哥兒自有計較,其他的你定要寫明,清點好,待這幾日也得挑了送回禮過去?!?/br> 謝榮一一計了下來:“我知道了祖父。” 說來這也是第一回郁家收到各家送的年禮,謝榮初初和龐氏學(xué)著掌家時,龐氏就曾說過,等郁家漸漸不同凡響,定然會收到各種禮,那時,作為掌家娘子就定要細(xì)心了,收了什么,何時入的庫,大概價值幾何,心里都要有個底,等回禮時,要挑價值差不多的禮送回去等等,這里頭的學(xué)問不少,掌家娘子若是做得好了,作為當(dāng)家的出門人家都要夸上幾句家里有個賢惠人兒云云。 只是恰好,碰上這收年禮時龐氏病了,謝榮只得拿出往日做賬時的流程,按著龐氏曾經(jīng)教過的慢慢做了起來。 丁氏扶著腰在一邊看著,從謝榮到郁桑、謝澤她沒一人看過得眼。 她這累死累活的在外頭忙活,回來連口熱茶都喝不到一口,這些當(dāng)小輩的竟然沒有一個關(guān)心關(guān)心,連她的小兒子也只顧著看魚眼里看不到老娘。 丁氏別提多委屈了。 存了一口氣兒,吃飯時,丁氏也顧不得別的,大口大口就吃了起來,那桌上大半的菜被她掀來倒去的弄得一團(tuán)糟。 郁桂舟等小輩是不好說的,只扒著碗里的飯,忍了又忍的郁當(dāng)家可管不住那性子,尤其人謝澤難得來一回,既是親戚又是客人,哪有客人都吃不上兩夾菜,被主人家把好的挑完了的道理? 何況,他和郁老祖這個當(dāng)長輩的還在呢! 吐了口氣兒,郁當(dāng)家一筷子敲在了丁氏還在盤子上作怪的手,滿臉的兇狠:“你個臭婆娘,吃吃吃,你是餓死鬼投胎是不是?” 丁氏這一下被打得,當(dāng)下手就紅了,她哎喲一聲忙把手收了回來:“當(dāng)家的,你干啥呢?” 郁當(dāng)家閉了閉眼,不去看桌上的滿桌狼藉,他想干啥,他想把這婆娘給仍出門吃吃冷風(fēng),讓她長長腦子。 但最終,郁當(dāng)家面無表情的看了過去:“既然你愛吃,那這桌子上的菜就是你的了,從今兒起,你就把這桌上的菜給我吃干凈,以后也別吃飯了,省點糧食喂豬也是要長兩塊rou的?!?/br> 丁氏看著他,愕然不語。 郁當(dāng)家已經(jīng)站了起來,朝謝榮說道:“舟哥兒媳婦,去下幾碗面,放些rou進(jìn)去,咱們今兒好生開開葷?!?/br>